彭派新闻首席记者明奎实习生陈兆麟
德良终于见到了父母和她想念的那个家。
但是一切都变了。父母老了。有些弟弟不见了。以前的村庄和房子,一切都变了。而且她已经是花甲之年,不再是当初那个20多岁的姑娘了。
大约35年前,德良在老家贵州被拐卖,经过几次波折来到河南辉县,花钱买了一户人家结婚,几年后和女儿李新林生了妹妹。
李新林后来听了当初买妈妈的姑姑的话。一开始父亲看不到母亲,她个子矮,矮,黑,瘦,不同意结婚。德良诚实,工作勤奋,一针一线,受到爷爷奶奶的喜爱。半年后,父亲没能击败爷爷奶奶,同意和德良结婚,并以自己的姓氏命名,估算了年龄。
懂事以后,李新林发现妈妈额头宽,双眼凹陷,长得和村民不一样。此外,她发音奇怪,不知道说什么语言,也听不懂普通话,无法与别人沟通。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忘记了她的名字,向她打招呼,都直接拍拍她的肩膀,或者干脆叫她“喂”。
李新林从小耳濡目染,能听懂妈妈的60% ~ 70%。但是母亲几乎听不懂她的话,他们用手打手势沟通,有时有一些错误。
在四千多人的村子里,德良没有朋友,生活在孤独的世界里。
在李新林的印象中,妈妈经常一个人坐在房子外面,流着眼泪自言自语。“想家,想回家,不知道家里父母还在不在。”
中学后,李新林试图找到外婆和外公,但没有任何线索。高中的时候,她找知乎、百度贴吧、朋友圈发文章,希望有人能听懂妈妈的话,通过语言找到她的家乡。十多年来没有任何进展,她被骗了很多次。
到2020年9月,李新林发现了布依族博主,对方的话和母亲的话差不多。她抱着尝试心理联系了博主,希望对方能帮助识别,没想到会很快收到回复。对方确认这是副队。不到三天,对方帮助她找到了十多年来找到的亲戚。
我记得博主黄德峰第一次听到德阳哭着喊着“我想妈妈”的时候,被这“心碎的肺”的悲伤深深感动。不久,他将德良的声音制作成了短视频,在抖音(抖音)发表后传给了一些布依族群体。
接着,40多人自愿参加了这场寻找婚姻的活动,他们聚集在一群名为“维农,回家吧”的微信中,沟通着每天的进展。在普洱茶中,“非农”是同胞的意思。黄德峰说,德良听力有问题,学不到普通话,保留了最原始的语调,这是他们很快找到线索的重要原因。
第三天中午,志愿者找到德良父母,让对方与德良视频建立友谊。一开始,手机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德良注意到那是她的小弟弟。接着镜头里出现了母亲和父亲。他们叫她的名字叫“德良”,德良哭着回答。“我是羊啊。”
那一刻,德良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它在汉语中的意思是“少量”。
那天晚上,德良收拾了五六个大包,高兴地告诉父母,要带走。2020年10月16日,他们乘坐三轮车,换乘出租车、飞机。过了一千多公里,第二天晚上,终于回到贵州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沙敦。
分手几十年了,父母已经是往年了,一个88岁,一个84岁。
德良(右一)父母拍的照片。照片都是回答者的自白图
德良兴奋,坐立不安,悲伤混杂。她下车走到家门口时,妈妈准备了一碗热饭给她吃。德良把头向旁边一仰,接着说“不吃不吃”,眼泪流了下来。黄德峰介绍说,按照布依族习俗,柚子回家吃了一碗家乡的热饭,就不会再丢了。
一切来得太快,房间里挤满了人,德良夹在人群中,听着全家的富二代,知道自己真的回家了。
那天她住在父母和二弟的家里,幸福得像回到了年轻时代一样。德良见了小伙伴们,手拉手聊天。她去这家转转,那家走路,一天吃了四五顿饭,两个口袋里装满了鸡蛋。李新林认为母亲属于这里,她在这里找到了自己。
有一次,李新林听到妈妈向外婆抱怨。前夫以前经常打她,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吃饭,让她喝水,大冬天只给她穿薄衣服。最后,在前夫的默许下,她被三个男人诱拐,辗转了很多地方。她多次逃跑,被抓住殴打,期间生了孩子,至今下落不明。李新林听了,眼泪掉了下来。
但是由于年代久远,很多往事已经模糊不清,时间和地点也无法确认。李新林曾经想去妈妈前夫家问他,提起往事,怕妈妈伤心。
大部分时间,德良都很幸福。她像小女孩一样和80多岁的老父母撒娇,又在争着帮忙洗衣服、铺床、种菜。每次她看到妈妈的淘米,准备做饭,立刻扑上去说。“妈妈,别动。请让我来。”她高兴得不去想蜀黍,甚至对女儿说。“你把河南的房子卖了,我们不回去了。”
但是她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十几天后,德良和女儿回到河南。离开前,她和80多岁的妈妈约好了,今年回贵州过年。
此后,德良一天屈指算日子,每天自言自语。“快过年了。回去吧,那边真漂亮!”“但是因为传染病等原因,不能回贵州过年了。李新林告诉妈妈,天气太冷,飞机停止运行。有一天,德良抬起头,看到飞机飞过的痕迹,激动地对女儿说。”飞机开始飞了。
,可以去你姥姥家了。”他们没有料到,农历腊月二十日(2月1日),德良的母亲突然过世,李欣琳不敢告诉母亲。一直到今年3月下旬,德良再次回到贵州,才知道母亲已经走了。
对于李欣琳来说,找回了姥姥姥爷、小姨、舅舅……这既是结束,又是开始。
德良帮母亲擦眼泪。
澎湃新闻与德良女儿李欣琳的对话
“我经常想不通,为什么我妈妈跟别人妈妈不一样”
澎湃新闻:小时候的记忆里,妈妈有名字吗?
李欣琳:没有,村里的人跟她打招呼,都是拍一下她的肩,或者叫她“喂”,我爸也是这样叫我妈的。
澎湃新闻:你平时怎么跟妈妈交流?
李欣琳:七八岁开始,我能听懂妈妈的话,虽然懂得很少。我妈因为听力有问题,不懂普通话,平时很少和我们交流。我们沟通主要用手“比划”,比如我问她爸爸哪儿去了,我的衣服放哪儿了,我想吃饭了之类。
澎湃新闻:你什么时候发现你妈妈跟别人的妈妈不一样?
李欣琳:小学有一次去朋友家,她说她妈妈去姥姥家了。我当时觉得奇怪,我以为妈妈嫁过来后,就不用再回姥姥家了。其实以前,我都不知道姥姥是什么。为什么人家都有姥姥,我没有姥姥?
澎湃新闻:那时候,别人怎么看你们?
李欣琳:我妈一张口说话,没人能听得懂,加上她个子矮,发际线靠后,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小朋友看到她,像看笑话一样说:“她怎么这样说话,是不是哑巴,会不会传染……”小时候,因为妈妈,我没有朋友。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妈妈跟别人妈妈不一样。我经常被人欺负,上课都哭着跑回家。我记得小学三年级时,有人欺负我,我回去告诉爸爸。他对我说:“他怎么打你,你就怎么打他。”后来有一次,同桌霸占了我位置,我们吵了起来,他先动手打了我。我把书桌掀翻了,他踹了我一脚,我上去给了他一巴掌。那是我第一次反抗,我咬着牙不落泪,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又偷偷地擦掉……
澎湃新闻:你有怨恨过妈妈吗?
李欣琳:没有,因为我妈对我很好,很细心,什么东西舍不得吃,都会留着给我们吃。但我宁愿淋雨,也不想她去学校接我,不想被人看到,不想被人笑话。
澎湃新闻:你父母感情怎么样?
李欣琳:他们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是生活中磨练出来的那种类似亲情的感情。我后来听说,他们刚在一起时,我妈担心我爸卖她。我爸说,他不会卖她,她想在这里,就留在这里;不想在这里,也不强迫她。我妈做事细心,对我爸爸的关心都体现在生活中。比如,我爸有时候回家晚,我妈让我们先吃饭,她自己等我爸回来再吃;平时,我妈喜欢吃辣椒,我爸牙齿痛时,她不炒辣椒,还会把辣酒藏起来,不让我爸喝。他们在一起几十年,我从来没见他们吵过架,可能也没什么可吵的。
澎湃新闻:他们从来没吵过架?
李欣琳:没有,就是有时候,我爸让我妈去做什么,我妈理解错了,结果帮倒忙,她会一直唠叨不停。我记得有一次,家里养的牛犯病了,我爸让我妈去拿刀,想用刀把牛骨头剃开,我妈却拿了一根绣花针过来,而且怎么说她都听不懂……后来,那头牛死了。
澎湃新闻:他们平时交流多吗?
李欣琳:也不多,就一些生活上的锁事,比如明天去地里打药、拔草,后天去收花生或者玉米之类。
“她一直念叨着家”
澎湃新闻: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妈妈是被拐卖来的?
李欣琳:小学的时候吧,我去问我爸爸,他就告诉了我。
澎湃新闻:她被拐卖的过程是怎样的?
李欣琳:我妈妈成年后,嫁给了隔壁村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他们一年多都没有小孩。后来,她去镇上赶集时,被三个男人拐走。我妈说,她被套上头戴,拉上了车,穿着很薄的衣服。她跑了很多次,她用手指比划,说有三十多次。每次抓回去会被打,耳朵被打出血,听力因此出现问题。她被卖了很多次,其间还生了一个小孩,被人抢走了,走时一直哭着喊:“妈妈,妈妈……”后来,我姥爷知道了,去她前夫家问,对方答应去找,但并没有去寻找。应该是前夫默许之下,把我妈妈给卖了。我妈遇见我爸时,是25岁左右。之前的几年,不知道她被拐卖到哪儿,经历了些什么。
澎湃新闻:她是怎么到你爸家的?
李欣琳:当年,我大姑看到我妈可怜,花钱买下了她。那时候,我爸爸在闹离婚。我大姑看到我妈很勤劳,又不拿一针一线,便介绍给离异又没有小孩的我爸爸。一开始,我爸看不上我妈,死活不同意,觉得她又矮又小,又黑又丑,还无法跟人沟通。我妈在我大姑家住了大半年,后来,我爸拗不过我爷爷奶奶,就跟我妈在一起了。
澎湃新闻:你现在对此怎么看?
李欣琳:我大姑经常对我说:“你妈是个可怜人,你要对她好一点。”平时,我妈对我大姑也特别好,因为觉得她把她解救了。不过,怎么说呢,说得好听是解救,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一种买卖。你毕竟用钱了,一扯到钱,可以说是解救,也可以说是买卖。六年前,我大姑过世时,我妈哭得稀里哗啦。
澎湃新闻:你痛恨拐卖?
李欣琳:是的,我妈妈因为被拐卖,这一生过得特别苦。
澎湃新闻:你妈妈平时会说起她之前的生活吗?
李欣琳:从小到大,能听懂她的话之后,我听到最多的一句就是:“想回家、回家、回家……”她一直念叨着家,说家乡的瀑布,说这里的香蕉很大,他们那的香蕉比较小。每次看到什么,她都会想起家乡,但又说得不清楚,我也听不懂。
澎湃新闻:有报道说,你妈妈曾跑过两次?
李欣琳:她那不是跑,只是想带我和妹妹回去看姥姥,但她又不知道姥姥家在哪儿,只是想试一试。她就是有一股劲,总想要回家,又不知道怎么回去。
澎湃新闻:你爸爸允许你妈妈找娘家吗?
李欣琳:我爸从来没有反对,其实他也努力过,想帮妈妈找回娘家。我记得我八九岁时,有一次,我跟着我爸去辉县电视台登记信息,想发寻人启事,寻找我姥姥和姥爷。但电视台的人说,我妈说话听不懂,除了身高、体重,没有一丁点儿线索,登寻人启事也没有什么用。
“我妈妈属于那里,她在那里才找到了自己”
澎湃新闻: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寻找姥姥姥爷?
李欣琳:小学五年级时,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我妈一边哭,一边说:“再也找不到家了,见不到爸爸妈妈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我心里很难受,自那时起,我就决心寻找姥姥姥爷。
澎湃新闻:你当时觉得自己能找得到吗?
李欣琳:一开始,我以为我妈是重庆人,或者是云南、四川的,总往那几个方向找。初中的时候,我开始在网上找线索,但那时不太懂怎么弄。到了高中,我加了一些QQ群,在知乎、百度贴吧寻找,想通过她的语言、服饰,找到姥姥家的线索。我每个星期都去网吧,每次登录QQ,跳出很多对话框,“嘀嘀嗒嗒”响个不停,朋友看到后问:“你跟这么多人聊天,聊得过来吗?”我不敢告诉她(帮妈妈寻亲的事),怕她知道笑话我。其实到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不可能找得到。
澎湃新闻:十几年来,你一直也没有放弃?
李欣琳:2018年2月,我爸爸因病去世,我妈嚎啕大哭。第二天,她跟我说,你爸爸走了,我也该回家了。自那之后,她一个人更想家了,而且突然变得苍老了。但是我不知道她家在哪儿。我担心她太孤独,于是决定怀孕生下小孩。小孩出生后,我妈帮忙带小孩,就不用胡思乱想了。但我妈年纪越来越大,我担心万一她生病了,又无法跟我沟通,到时我该怎么办?所以一直没放弃寻找,但其实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澎湃新闻:第一次联系黄德峰时,有想到过会找到姥姥他们吗?
李欣琳:没有,一直到确认之前,我还怀疑是一场骗局。读书的时候,我去找过一个“语言学专家”,把一个月的生活费给了对方,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还被班里的同学嘲笑。这一次,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非常感激。
德良刚回贵州时,跟志愿者合影。
澎湃新闻:你妈妈知道这些吗?
李欣琳:她一直不知道,我跟她讲也讲不清楚,她以为是邻居帮忙找到的,还跑去感谢邻居。
澎湃新闻:回姥姥家的时候,哪个场景最触动你?
李欣琳:当时,在舅舅(刚修好的)新房里,我妈见我姥爷,她不敢认,犹犹豫豫地叫“爸爸”。他们那边的习俗是,新房子不允许哭。我看到,我妈想要哭,没有哭出声来,但声音都嘶哑了。那时候,我差一点也哭了,只是掉眼泪,又赶紧擦掉了。
澎湃新闻:回姥姥家后,妈妈有什么变化?
李欣琳:我妈妈属于那里,她在那里才找到了自己。她和我姥姥说话,大部分我听不懂,偶尔听到他们说,谁还在,谁已经死了两年了……第二天,我妈妈就出门了,她和邻居聊天,手拉着手,一直到傍晚才回家。在河南的时候,她跟邻居聊天,都是自己说自己的,彼此听不懂对方的话,融不到一块儿。
澎湃新闻:你是不是更能理解她了?
李欣琳:以前,我觉得我妈太热情,别人来我家吃饭,她问人家吃饱了没有,一遍又一遍,还给人家盛饭。她经常给我盛饭,而且盛满满一碗,我有时受不了。到这边后,她被人拉去喝喜酒,又到好几家串门,一天吃了五顿饭。她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说村里的人太热情了。我才理解,我妈不是过度热情,她们这里的人都这样。
德良在贵州老家时,经常跟人拉家常。
“我回家了,你们都不在了”
澎湃新闻:那几个人贩子现在怎么样了?
李欣琳:好像有一个还在世,年纪比较大,身体也不好。当地公安局说,这个事已过了追诉期。
澎湃新闻:你们上次回贵州,有去找妈妈的前夫吗?
李欣琳:回贵州前,我打算去问问她前夫,但到姥姥家后,我妈又不怎么提起这个事,我也不想主动提起让她伤心,所以后来就没有去了。
澎湃新闻:三十多年来,你妈妈一直想回家,但她其实已经回不去那个家了?
李欣琳:是的,她觉得自己回来得太晚了。在贵州的时候,她不停地感叹:“我回家了,你们都不在了,好多人都不在了。”她还问我姥姥:“我丢的时候,我的兄弟姐妹是不是一直哭呀,他们都还那么小。”我姥姥说:“哭了,他们都哭了。”她说:“哎呦,哭了呀,我现在回来了,他们有几个都不在了。”
德良和父亲。
澎湃新闻:第一次从贵州回来后到现在,妈妈有什么变化?
李欣琳:变化挺大的,她现在不会天天唠叨说:“想家,想回家……”也没见她哭了。她也不像以前,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现在,她没事就和邻居坐一块儿,就算不说话,也和邻居坐一起。她心情平和了,心里有念想,有方向感,知道家在哪儿,父母还在那里。
澎湃新闻:你姥姥姥爷身体还好吗?
李欣琳:姥姥本来身体很好,腊月二十日突然过世了。姥爷八十多岁,现在身体还不错。今年三月,我们回去理坟,我妈才知道姥姥过世了,之前我一直没敢告诉她。我妈很难过,好不容易找到父母,母亲这么快就走了。
澎湃新闻:对于你本人来说,找到姥姥姥爷的意义是什么?
李欣琳:我觉得,找到姥姥姥爷后,我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李欣琳为化名)
来源: 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