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总有同事问我“端午节放假的时候在干什么”。我查看了日历，端午就在眼前。

过节必放假，放假干些什么呢？思之再三，无所定论。回想一下去年端午，好象喝了一天酒睡了一天觉玩了一天手机，感觉还是昏昏然地累。再回想前年，大概亦是如此无所事事。再往前回忆，挖到大脑深处，翻出了三十年前特有过节气氛的片段，那是在老家过端午节。

老家位于鲁山西部尧山脚下，是种植和养殖业两面发展的农村。对于我们乡村人来说，端午节是个农事繁忙的时段，也是丰收的时刻。

"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山上养的柞蚕是"麦里混儿"，麦熟它也老。既要上山收茧，又要下地割麦，还要抢种玉米和豆类大秋作物。那时没有机械化，整个亲手亲力肩挑背扛，没黑没夜地忙。我家亦是如此。

忙归忙，过节还是要遵照传统，办一些必要的东西，吃一些相应的食品，每家都不会落下。

五月初四这天，母亲便如其他家庭主妇一样，浆上糯米红枣，煮一锅槲叶洗洗磨磨，包槲坠煮槲坠。于是家家炊烟袅袅。被炊烟交裹着的清香，弥漫在山村屋顶，飘散在田间地头。槲坠是鲁山特有的端午食品，等同于南方的竹叶粽子。端午节可以不吃肉，但绝不能不吃槲坠，故而每家每户或多或少都要置办。

传说初四夜间药王菩萨广洒圣水，普渡众生。初五早上太阳未出之前，河里的水，山上的沾露的草都是有非凡的功效，可以祛灾防病。例如有毒的猫猫眼，只有端午节早上薅的可以泡茶喝，能止咳杀虫袪毒，着实历害。

所以每年端午节，村人们都要趁早采一些草药备在家中，随时可以取来泡茶，清火的败毒的止咳的止疼的各有各的功效。

对于土生土长从山林田地里刨食的农村人，认识身边的每棵草，了解它们的优劣性质，每个人都可以称得上一名草药师。

天刚蒙蒙亮，父亲便会叫我起床，吩咐我趁早去采一些草药回来。至于需要采什么，毋需交待，早就成竹在胸，无非是随处可见的青艾、竹叶、银花、夏枯草、线柳枝、猫猫眼等，至于稀少的半枝莲、冬凌草、鱼腥草、桔梗之类便遇则取之不遇则罢。父亲懒于这些繁琐小事，或上蚕坡或下麦地，那才是农忙一季的大事情。

我家住在半山，离沟底的大庄有二三百米，门前有条小河，河两边尽是高低错落的农田和闲地荒埂。这些闲地荒埂是不许牛羊进入的，怕它们偷吃庄稼。故而杂草茂盛，间或生长几株有用的药材，也会被割草的人留下，等到端午清早薅来利用。山上也有，早被牛一遭羊一遍啃吃干净。"牛吃百样草羊吃千样草"，它们口下留的，怕只是毒草了。

初五的早晨格外喧闹，庄上人要采些什么草药，通常走我家门前路过，于是有时候不待大人叫醒，便被过往的人声吵醒来，再就是有三五个同年伙伴指名的呼叫起床一同前往。

首先去河里掬水洗脸，听说这天在河水里洗脸便一年不会害眼疾。有几个胆大的索性衣服一脱泡个澡，反正早上凉凉的，我是没敢。然后各自从兜里掏出三两个槲坠，或彼此交换品尝一下不同的手艺大同的味道。

当我们三五个小子一聚，那办事效律令邻居采药者刮目相看。我们商量着准备采些什么，谁熟悉哪里有，谁会上树谁会爬坡，谁跑的快去远处，谁有点笨拙就近处，自告奋勇，分头行动各取一样，彼此聚合再平均分配或各取所需。这样都少跑路，又省时又省力，毕竟每样东西都不是长在一个地方，有好寻的有难寻的，有河沟长的有山坡生的。

端午节首选必采的是艾蒿。传说艾草可以避邪，端午节采回家首先在各个门楣上插一束，以示把不吉利的东西拒之门外，从此生活安康无忧。艾草可以祛毒，遇到蚊叮虫咬无名肿痛，熬水洗几次，或用艾叶点燃用烟熏熥几次便不痛不痒见效极快。特别是有新生小娃儿的人家，一月之内必用艾叶熬水给婴儿洗几次澡，不会引发湿疹水痘，当然都是选用端午早上收割晒干的艾叶。

记得上小学二年时，学到一个"爱"字，老师让同学们用这个字造句，一个同学立马站起来说"爱能熏蚊子"。我们倒是没感觉什么不妥，老师己经笑到不可收拾，然后在黑板上正重写出一个"艾"字，教我们认识，详细讲解了此"艾"非彼"爱"。一节语文课就从书上讲到书外。因此才知道家家夏天用以熏蚊驱虫的东西是这个"艾"。那时代没有蚊香驱蚊剂之类，每家每户都储备许多干艾，一到傍晚每个房间都先点燃一束艾草，把蚊子熏赶到屋外方可安睡。就连几个乡亲坐在院坝里闲唠，也会在旁边点燃一堆艾草，让肆虐的蚊子不敢近身。艾草的烟很温柔，不象其它柴草的烟辣眼睛炝鼻子，且有一种香味，这正是它的神通，宜人的表现。

所以年少的我等都认识艾草，懂得它的好多用途，并不知道这个东西的文字写法，闹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及至近几年，网络上把艾草夸张的神乎其神，听说有人大面积种植，有工厂以此开发出各种炙呀贴的产品。正如鲁迅先生说的，“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物以稀为贵罢了”。我们这里遍地都是，更知道它的主贵。

如果按中草药的用法来区分，艾草属于外用一类。而其它的如金银花、竹叶、柳叶、猫猫眼、半枝莲等等，都是泡茶饮用，属于内服一类。

在端午节以后的日子里，特别是夏秋燥热的季节，每家都有瓦罐或瓷壶，随便取一样或两三样混合放入，开水一泡便是一天两天饮用的茶水。干活回家，舀一碗凉茶一饮而尽，或淡淡的香甜，或幽幽的浅苦，都是清热败火的良品。条件好的会辅加几块冰糖，更是增加几分凉茶的魅力。

农村人敦厚大方，在打打晒晒的麦场上，在收收种种的地头上，在忙里偷闲的树荫下，总是放一堆大大小小的茶罐，你尝一碗我的，我喝一口他的。

"哟，你这茶苦的很，冬凌草吧？"

"哎哟，你这家伙钱烧的，二花(金银花)茶够香了，还加冰糖了，美的很！"

"咋，我这可是猫猫眼，五月端午薅的，不怕有毒喽，你也喝一口？"

"老表，我那天薅的鱼腥草可多，回头拿给你一把，治咳嗽"。

"那个谁，也给我分点啊"。

"滚吧，等你咳嗽时候吧"。

哈哈哈哈…

大家品评着各种草茶的滋味，讨论着每种草茶的妙处。你一言我一语，间或着插科打浑，一身的劳累似乎在关于茶水的笑谈中化为乌有。

端午节的早饭必须有煮熟的鸡蛋

和大蒜，放凉的槲坠，刚刚出锅的炸油馍。很丰盛但不能细品慢用，总是免不了大人的提醒:"快点吃，吃饱了好去干活"！放牛、收茧、割麦、担麦、摊场等等一大堆农活得从这个早晨的耽搁中赶出来。唯一放松的希望就是晚饭后夹一片苇蓆，约一帮伙伴，坐在打麦场上享受徐徐凉风，互论着早上的功劳，抱怨着一天的劳累，偷听着大人们的闲侃。

那时代劳累，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农活，但很充实，很有滋味。

后来随着时代发展，住房条件也好了，居住了砖房，门窗也严实了，蚊子挤破头也进不了屋，再加上蚊香和驱蚊剂的出现，艾草也不用那么多了，只是象征性地采一束。

各种各样的茶叶饮品好象更显示家庭的实力，一杯草茶只能偷偷独享。各种草药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偶尔想采一把，野外多的是，便不用刻意费时巴力去寻求。

再后来常年的漂泊，发小及乡亲的疏离，因时因地，我感觉不出物质生活的提高和精神生活的空虚为什么不能成正比。过个节，只是过个瘾，酒瘾瞌睡瘾手机瘾。唯一快乐的是有过从前，有过那许多的美好。

人到中年，眷恋回忆，眷恋故乡，能回忆起的都是心灵深处镌刻的美好。

端午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