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快到外婆家的时候都是晚上。
两边的房子齐飞,好像在放映电影。
弟弟还小,说这些房子真洋气。其实他不知道,最初我们走这条路时,路边都还是瓦房。日子过得真快!再次见到那栋熟悉的三层小楼,刚推门进去,我就已看到一个大砂锅里装的“元宝”了。外婆在过年的时候总是格外大方,家里人来人往,她总是准备很多食物,生怕我们不够吃。
“元宝”是我们老家过年时对“茶叶蛋”的尊称。新春时节,什么都是喜气洋洋的,茶叶蛋也沾了贵氣。去旁人家做客,为了显得亲近与在乎,总要给你添上几个“元宝”,所以我吃怕了它。
我说:“外婆,我顶多吃一个。”
外婆说:“这怎么够呢?”
她拿起那只大瓷碗——白色的瓷,上面印着几个时兴的花纹,很是好看。外婆家的碗大都是印着公鸡图案的,碗口还抹着一圈蓝釉,那瓷,摸起来有些粗糙,有时不小心嘴咬重了,都容易磕个小印子。这样的碗,外婆就留给自己用了,专门给我们用新的。
我看着那洁白崭新的大碗,撒娇道:“外婆,这一碗也太多了,吃不下。”
外婆拿手比划着:“哪里多呢?我平常要吃两碗。”
我争不过她,她脾气犟得很。每年过年,她总是给我们备好她腌好的鸡肉,有时候还有咸鱼、腊肠。我们说不要,说这些没营养,还容易致病。妈妈有时也生气地问她自己平时怎么不吃,还告诉她,肉要吃新鲜的才好,不要老吃腌制的食物,不健康,外婆只是别过头去,不吭声,好像做错了事。
我捧起那大碗,挑动起那碗面,根本捞不出几根面条,尽是鸡肉和“元宝”。我索性走进厨房,捞起一个“元宝”往外婆那磕破的碗里送。一看才发现,她那碗里上面虽是菜叶,下面却尽是满满当当的面条,一个“元宝”也没有。
我一下子说不上话来。
天黑了,外婆后院的简易厕所门口挂了一个忽明忽暗的灯泡,光晕就照在她种的菜上面,有小青菜、菠菜,还有我叫不上名的,都长得很好。厕所旁边有一个猪圈,有时吹过一阵风,就飘来一股臭味。现在她不养猪了,说养不动了。我们总是挑剔着她小心翼翼的招待,却忘了,她老了;也忘了,我们不满意的种种其实都是她那笨拙的爱。
“哪里多呢?我平常要吃两碗。”——一碗哪吃得饱呢,她碗里只有面条。
想到这里,泪水不禁在我眼睛里打起了转儿,我狼吞虎咽地把一碗面、鸡肉全吃了下去,还有那三个“元宝”。我的肚子因此结结实实的,充满着感激——对外婆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