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画|尹浩洋

2007年单位举行运动会时，我摔断了胳膊，又赶上了第二天。我没有如约主持单位同事的婚礼，所以大家都知道我遭遇了工伤。

我记得同事们给我带来的不光有世界散文宝库、古龙武侠小说全集，还有我寻觅了半年没找到的三联书店版的金庸武侠小说全集！

但明天就要手术了，这一次没有鲜花也不会有书看。没有鲜花，而没有书，却是因为我的眼底出血了，我的手术就是要清淤，而后要激光封堵伤口。因此我一段时间内都不能读书写作了。

于是我很惭愧，惭愧我对我的眼睛从来没有用心感恩过。

大学之前我所有的快乐都是眼带来的：我非常喜爱读书。幼时我在街坊邻居中最出名的故事就是：我烧火做饭拉风箱常常把火拉灭，这是光顾看书忘记添煤了。

（母亲生前和我儿子的照片，1988年）

1988年我办理了从福山调动回到芝罘教学的所有手续后，尽管耽误了最后一班公交，我仍然兴奋地想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家人，于是不好意思招手打车的我一路步行，从门楼镇走到福山芝阳，又从芝阳走到发电厂，再从烟台市区西郊走回了烟台市区东南郊的奇山小区。儿子快乐，母亲惊喜，妻子痛惜说，一双钢板底子的凉鞋你都走断了！就不能等明天乘车回家？！我感谢家人的温暖，我感谢我的身板和脚板，却一点没想到感恩指点我茫茫夜色中一路回家的那双眼睛！

（1991年《华夏酒报》全班人员参观牟氏庄园，前排红衣坐者为作者）

1990年我初做记者出征西南地区。曾经驻遵义、转仁怀、下中枢、奔茅台、蹲习水。在习水酒厂的三天仔细采访后，在酒厂招待所暗淡的油灯下，我熬夜一个通宵拿出了五千多字的长篇通讯《星过风度》。厂里的人看到这篇文章后一脸惊喜和欢悦的神色立马订阅了120份我们的《华夏酒报》，还深表关切地说，哎呀你的眼都熬红了！我当时只感谢我出征伊始就遇到了好山好水好酒好人好题材，哪里想到感恩感谢我红的双眼？！

1996年，我曾在半个多月时间里采访了大连、丹东、营口、锦州、秦皇岛、青岛的市长和市委书记们。他们用他们的讲述给了我新的感受，让我看到了个新的世界。我还运用了一个小技巧：每次都提前把当地的新闻抓紧阅读然后在采访中把新闻融入到话题中，让当地领导惊叹于我的敏锐和对当地的关心。然后我不仅把我看到的变成了新闻稿件，我也把我看到的变成了我思考了的新闻稿件，在烟台报媒陆陆续续登了出来。这直接推动了烟台市委、市政府到大连学习、到青岛学习、到北京去学习报告的热潮。那时候我感谢各地领导对我的信任，我也感谢我的博闻强记和对当地新闻资料的过目不忘。但我一点儿没想到感恩我的走到哪里观察到哪里的这双眼睛！

（2006年作者出发德国采访足球世界杯）

想想也是，一个生下来就自由呼吸的人，怎么会感恩我们这个星球上无处不在我们熟视无睹的的空气？！

1996年我到北京参加山东省和烟台市在人民大会堂共同举办的APEC博览会新闻发布会。会议进入记者提问阶段时烟台人全都坐不住了，现场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因为主持人是时任中国复关谈判的首席代表龙永图，现场中外记者们的提问全都和烟台无关！当时我看到了现场几乎控制不下的局面，也看到了市委宣传部领导长对我不断的着急的提示，于是我一再奋勇举手，最终获得龙永图的首肯，我一连提了三个问题给台上的李肇星、龙永图和张志刚 ，让他们用了半个多小时回答我的提问，把整个会场的形势扭转过来。事后龙永图、李肇星等高度评价了我的表现并直接提议将我吸收进APEC博览会的组委会班子中：这让我们晚报和我在后来的工作中都格外大显身手。所有人都赞扬我的察言观色，佩服我的现场提问，我也佩服我的胆量和机智，感谢领导对我的信任和重托，但我仍然没有感恩我的眼睛！

在烟台市的扫黄打黑的活动当中，公安机关的同志遵照市领导的指示把我送到了刑警队的档案室里。在那个封闭的环境里边，我用一天的时间，把扫黄打黑的所有的卷宗材料都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我获得了独家的大量的第一手的写作素材。在《巡警栾波》的报告文学连载当中。我和公安的同志一起深夜蹲守，冬日奔波，甚至千里辗转寻找破案线索。那时候我感谢所有为我采访提供帮助的人，但是我也没有感恩我的眼睛，因为我觉着我能看到并记录下一切都是我做记者的应当—就和我应当享受到温暖和温饱一样、你见过一个衣食无忧的孩子会主动感谢给他提供粮食的农民和提供衣服的工人么？

在我作为晚报记者努力为人民鼓与呼的年代里，我曾经到桃村的方庄去采访。这个本应当是绿水青山的胶东山水画里边的村庄里外，我的眼却看到了极不协调的黑色：被化肥厂污染的地下地上水全变色变质了！然后我用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写出了一篇长篇特写《流泪的方庄》。这直接促成了污染源的关闭。方庄和周边的老百姓很感谢我，感谢《烟台晚报》，但是我仍然没有感恩我曾经触目惊心的眼睛。

2007年我到青岛的黄岛采访唐国强。我带着将要再版的《传奇长岛》去想让唐国强顺便给题写书名。在他的房间里，趁他翻看《传奇长岛》的时候，我随手翻阅了他案头的《东方欲晓——毛泽东的1949——1956》的电视剧本。等我们来时交流后，我说起了他剧本某某部分中一段情节，唐国强大吃一惊说，我这本子可是目前只有一本的导演专用本！你刚才那样走马观花地翻了翻就记得这样详细？！我谦虚的解释说，正好我熟悉这段历史就是了。结果不仅题词很顺利，唐国强还把这部电视剧的大部分外景地选择到了烟台，也让烟台从此成为了中国近现代电视剧的——最佳外景地之一。那时候我感谢自己的知识积累，感谢唐国强的委以重任，但我仍然没有感恩我的眼睛，就像我在你母亲过世前从来没有想到要感恩母亲一样。

是呢，你看到一个自幼就受父母的慈爱抚养哺育成长的儿女，会主动的感恩父母么？

我出生不久就赶上了两件大事：父亲过早去世和”三年自然灾害”。自幼生活在困苦环境中的我到后来才惊觉：我的童年记忆中竟然没有一点儿很多同龄人都诉苦的挨饿受冻的记忆！我能记得的是，家中最强劳力我大哥尹月伦在拖拉机配件厂辛苦热处理繁重劳动时，他每天的午饭就是两个玉米饼子！

（1990年全家陪母亲去逛南山公园，左一为外甥女，作者摄影。）

母亲不仅含辛茹苦地养育了我，大字不识几个的她也是我一生学习的督促人。我常常对我学生教诲的【学生学生，以学为生】就是母亲从小就对我天天唠叨的。她的督责，让我有了后来考上大学改变人生的一切基础准备。

母亲也是我的人品性格熏陶者。孤儿寡母的生活路上肯定有着很多不如意，但母亲从来都是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性情。她是公认的好街坊、好邻居、好大娘。这深深地感染了我，让我也自觉地努力地去做一个好人。

母亲给了我一切，而我在她老人家离世前何曾感恩过她？虽然我家人和邻居都说我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争气的儿子、一个让娘亲快乐安享晚年的孩子，但现在我每每想起母亲总是有很多很多的惭愧和遗憾呢。

很多事情是失去了以后才知道感恩、怀念。我们有几个人在父母活着的时候能用感恩的心去对待父母的？曾有哲人说过，懂得感恩的人会增加更多的快乐。我们现在很多人都感觉自己缺少快乐，是不是我们恰好缺少了很多应当及早感恩的思考？

及早学会更多的感恩罢！

（2022.11.02成稿，2022.11.22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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