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文昌
庚子鼠年伴随着新冠疫情而来。无聊,一边防疫一边重读蒲公英《聊斋志异》。
每每读到佳处,常有“浮一大白”的快慰,暂时忘却汹汹疫情,自得其乐。一日午睡之前,读《董生》一章,其中的一句“不畏首,畏尾”,盘桓脑际,思绪联翩,总有一吐为快的冲动。故事始于一个冬夜。董生展被于床,独自赴友人处饮酒。夜半始归,发现有人睡在自己的床上,点灯之后发现“竟为姝丽,韶言稚齿,神仙不殊”。董生大喜,“戏控下体,则毛尾修然”。董生大惧,转身想要逃走。床上美女一把捉住董生,责怪董生何以如此。董生说:“我不畏首,畏尾。”美女嫣然一笑,“引董生复探,则髀肉如脂,尻骨童然”。董生大喜,心想是不是自己刚才“适然之错”,眼前不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美女吗?于是凡心大动,“解衣共寝,意殊自得”。最后的结局,是董生不能自拔,“渐羸瘦”“吐血斗余而死”。
故事有点俗套,我独喜董生初见美女的话:“我不畏首,畏尾。”畏首畏尾是一个贬义词,出自《左传·文公十七年》:“畏首畏尾,身余其几?”形容胆子小,行事顾虑重重。蒲松龄很俏皮,赋予了它全新的含义,真是叹为观止的造句高手。
狐狸迷惑人,总能幻化出天生丽质,但是不经意间,会露出“尾巴”,那是本性,所谓本性难改。董生开始已经看到了这条“尾巴”,但是尾巴隐藏起来,“神仙不殊”的外貌让董生不能自持。只见其“首”,不见其“尾”;不仅不“畏首”,也不再“畏尾”。接下来就是坦然与其共度良宵,乐此不疲了。
近日到佛教景点检查防疫工作,一位七旬老僧说了一句话:“俗人畏果,菩萨畏因。经历这场人间浩劫,我还是希望众生多结善缘。”老僧口中的因果与董生的“不畏首,畏尾”不是有着天然的联系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疫情,人们开始反思。我们做错了什么,让疫情如此疯狂地报复,甚至连一年一度的春节都不得安生?也许是我们太恣意了。当我们把一个个新奇的野生动物按到砧板,开膛破肚,煎炒烹炸,端上餐桌,大快朵颐之时,怎能想到有朝一日,新冠病毒会气势汹汹地向人类清算?莎士比亚早就告诫人类:“这些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局。”灾难来临,它和我们每个人有关,正如雪崩发生,每一片雪花都不能置身事外。
历史不能忘记,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里引用了一个案例,同样值得警醒。住在阿尔卑斯山的意大利人,为了获得耕地,砍光了北坡的枞树林,畜牧业的根基毁掉了,山泉在一年之内大部分枯竭,雨季到来,凶猛的洪水倾泻而下,良田被毁,平原变成了沼泽,一片汪洋,美好的愿望最后演变成了灾难。
“畏因”“畏尾”,是一种修炼,是一种眼光,是一种品质。曾有一个人拒收老板的贵重礼物,人们称赞其品德高尚。这个人说了一句话:“我不收老板的东西,不是我有多高的思想境界,我是胆小,是‘怕’,怕法律会找上门来,收了这点东西,我进了监狱,不值。”试想,有几个人收钱的时候就想到监狱,想到人财两空?
看到“尾”,很难,需要智慧;坚持正确的选择,更难,它需要的是定力和勇气。“报应念及子孙,则事平;享乐虑及健康,则节制”。眼光放远,会阻止许多看似正确却十分愚蠢的事情发生。让所有的开始都停一下吧,想想结局,想想后果,想想“尾”,三思后行。
畏首畏尾,不好;不畏首,畏尾,未尝不好。
万众一心防“新冠”,静下心来读“聊斋”。读读“聊斋”,不仅可以缓解焦虑,还可以思接天外,严防“心疫”,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