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前面的小院子里突然冒出一只半大不小的狗，黄色的毛紧贴在骨头上，肋骨可以数。

我思忖，这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见我不再追逐，它一上午都没离开这个院子，只是远远地躲着我。

中午我从学校食堂吃饭回来，顺便给狗带了一碗吃的：大小的骨头和一点米饭。灵敏的狗鼻子一定嗅到了香味，两只狗眼滴溜溜跟着我转。待我将碗放下走了几步之后，它才试着靠近碗，叼起一根大骨头迅速跑离几米之外，趴在地上咯噔咯噔地啃着，一边不时地朝我瞅瞅。

等我午睡起来看时，碗里干干净净，狗在较远处的一棵树下舒舒服服地半卧着。也不知这狗到底有多久没有饱食一顿了。

第二天早上开门时，发现躺在门边的狗不急不忙地站立起来，慢悠悠地走开，尾巴不再夹着，几乎没有惧人的感觉了。

出外买菜时给狗买了五个小肉包。先扔了两个，第二个包子还在地上滚动时，第一个早就下了肚。很快第二个在嘴里咂吧了几下，也就没了。奇怪的是，剩下的三个扔过去，它扒拉了两下，没有吃。“难道味道不好，真的狗不理啦？”

于是我留心看个究竟：狗跑到一棵树下，用前爪将土堆刨出了一个坑，用嘴先后叼着包子放入坑中，再将刨出的土又盖上去，直到看不见一点点白色。原来狗是在贮备粮食，以防饥荒呢！怪不得有“狗头军师”之说，狗是有脑子的。再说，狗选择这个院落安身也有眼光。这院子主要是几间专业课教室，只供艺术专业的学生上艺术课用，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

我从小讨厌狗，也不得不对狗另眼相看了。无论自己做饭还是在学校食堂用餐，都记得备一份狗食。不到三五日，狗已经认定了我这个主人，接受我的抚摸，跟着我出入院子。以致我突然兴起给它起了个名：来友。

来友，虽是一只土狗，但很聪明，比学生还守规矩。她从不“汪汪”叫，也不追人咬人。一天它跟着我来到三楼教室门口，还准备进去上课呢。

“来友，下去！”我厉声喝道。来友就乖乖下了楼。第二天，在离开院子时，我跺一下脚，她便止步了。等我下课返回院子，来友欢跳得像个小孩，身前身后蹭着擦着，一边摇摆着尾巴。我拍了拍她的脑袋表示奖赏。

渐渐地她开始学会撒娇了。每当我拿着备课夹准备去上课，她就拦着我，然后躺在脚边，等我爱抚。我懒得弯腰，就用脚上的鞋在她身上擦搓两下，她才起身走开。后来，得寸进尺，擦了一边身子后，她又仰面四脚朝天，露出粉色的肚皮，被擦揉后，再让侍弄另一边。最后倏然而立，抖抖身子，摇头摆尾，十分惬意地走开了。

不到三个月，来友瘦弱的身子已是滚圆滚圆的，黄色的皮毛更是油光发亮。随着对环境的熟悉和习惯，来友的活动范围逐渐扩展到了整个校园，博得了不少师生的喜爱。而且爱狗的校长也抚摸过来友。真是一条幸运狗！

我对来友的好感与日俱增。但五一长假，我和妻子去旅游，对越来越娇气的来友的安排，是让她自求生存。

也怪，来友见我们背着行囊，仿佛知道我们要远行。她跟随我们一里多路，我跺脚她也不回去，一直看着我们上了车。我看着她蹲在那儿，望着我们行车的方向。那目光让我有些不安。

六天旅游结束，回到学校，心中惘然若失。原以为到学校门口，来友会迎接我们，结果到了我住的院落，还是不见来友的影子。我吹了两声口哨。要是往日，她只要听到口哨声，不出二十秒，就风驰电掣地奔到我身边；但现在两个小时过去了，天早黑了，可来友在哪里？

我心中难免有些焦急，又吹起了口哨，从院子到校门。问保安，一无所获。又在校门旁的路上，往返二三里，一边吹着口哨。星光下，依稀见到有人不解地望着我。

当我无精打采地快回到院子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和喘息声，越来越近。“来友！”我不禁兴奋地大叫起来。我还没来得及转身，来友的黑影早蹿到了我前面，并发出哼哼声。进屋后，她又在我妻子的腿上蹭了两下。明亮的灯光下，她看去瘦了一点，最打眼的是她的右后腿上方一条五六厘米的伤口，幸而最深处也不过五毫米。我赶紧拿出云南白药喷剂，给她喷了几下。后来又给她喷了几次药，一周就痊愈了。

我对妻子说：“如果我们托付人照看，也许不会发生此事。”

“不一定，狗狗受伤，通常是在发情期。”妻子这一说，让我更担心，因为来友是只母狗。“要不要给她做个绝育手术？” 妻子问道。

“这不人道，也不狗道。”我笑着说，“顺其自然，让它经历该经历的吧。”

暑假时，来友的食量慢慢大些了，她的身子也渐渐大起来，显然她很快要做妈妈了。九月初，她特别喜欢撕咬东西，据说这是临产的前兆。于是我找来一个废弃的木讲桌横放在院子的一个僻静的角落，形成了一个简易的狗窝。

记得是教师节那天中午，在食堂会餐后，我带了一大钵骨头回到院子，远远听到来友旺旺的叫声和连绵不断的呜呜呻吟声。我猜想来友做妈妈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到跟前一看，有四只小狗在吸奶，一黑一白和两只花色的；另有两只花色的，眼睛都没睁开，躺在一旁，身体在微微抽动。

我的天，年轻的来友，突然间成了六个子女的妈妈！没有任何的帮助，一切全靠她自己，这是多么令人惊叹的本能啊！她精疲力竭地侧卧着，也许是奶水不够，几只小狗拼命地吮吸着，有时把它的奶头扯得长长的，这时，她就痛苦地旺旺几声。那双眼睛瞟了一眼骨头，没有一丝想吃的念头，接着又可怜巴巴到望着我。

“来友，等一下。”我一边说着回房慌手慌脚地给她冲了一碗浓浓的牛奶。放在离小狗远点的地方，给来友补充营养。到晚上，发现牛奶喝了，鱼骨头吃完了，其他骨头很少动。

那天的中午和晚上，听着大小狗的呻吟，我最多迷糊了三四个小时，碰巧第二天一清早有早自习班。下早自习，刚出教学楼，来友就蹿到跟前，前爪搭在我胸前，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将她推开，她又搭了上来，那泪汪汪的眼睛直视着我的眼睛，像在苦苦哀求：“您一定要帮帮我，帮帮我可怜的孩子们！”

“回去吧，我就去给你买好吃的。”我哽咽着说。不知是她听懂了我的话，还是看懂了我的表情，还是担心她的儿女的安全，她放下了前爪，转身回跑了。而我也是连走带跑地来到菜市场，直接走向卖鱼的，二话不说，买了四个大鲫鱼。三个养着，一个先炖了鱼汤，然后给来友端去，不消三分钟，如风卷残云一般，连刺带汤，都被吃了个精光。我心里顿时宽慰了许多。

过了五日，还是死了两只花狗。过了二十多天，把那只白狗送给了校长喂养。来友带着两只花狗和一只黑狗过得比较轻松了，经常在院子里四处游逛。如果发现有人碰它的小狗，出于母爱，来友会变得异常凶狠，旺旺叫着，摆出要咬人的架势。

也许做了母亲的缘故，来友不像以前那样撒娇了，但发现我要去上课，还是要跑过来在我的腿上蹭几下。一天，我见她从厕所出来，直奔向我，我躲闪不及，被蹭的地方，竟留下了些许金黄色的大便。因怕上课迟到，赶紧用卫生纸擦了去上课。下课后，还得提防着她从哪儿又蹿出来。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来友和她的三个孩子都不见了。过了半日才知，政教处请人把她们母子四个用麻袋装着送到二十里外的地方了，因为来友咬了两个学生。

我的心也仿佛被刀戳了一下。

这事过去了八年，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流浪狗来友和我相处的日子。我感激她让我加深了对动物世界的认知，也加深了对我自己及人类的认知。

（此文图片网络下载，侵权可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