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的学习生活即将结束。我们已经进入实习阶段。
学校的生活虽然简单,却很幸福,我感受到兄弟姐妹般的爱,感受到无忧无虑的放松,感受到老师慈父般的温暖,让我在文化革命期间所受到的伤害,得到了修复。小学的作文里,常常碰见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类的成语。离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同学们都在做着分手的准备。我同样准备了小礼物,送给我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当然,我也收到许多哥哥姐姐的礼物,作为毕业留念。并且,也有一两个哥哥的礼物,洋溢着深情爱意,这使得我畏缩,使我不安,我该怎么办?没法明示,含含糊糊地离别了,分手了,心里依依不忍,恋恋不舍。痛苦的回家,等待分配的通知。
等待通知的日子,有一段空闲,我又有了和江波哥谈心的倾家荡产间。还是那个他刚入伍的新兵照,在眼前浮动着,引我走进了荫深的杨树林。小花和野草,布满了整座小坟。我依旧坐下来,把去野草留下小花,心酸的无法自抑。眼泪不由自主的外溢。
江波哥,你还写着我们的成长笔记吗?你还记录着我们的思念吗?我没有停,我没有忘,我还在写,我还在记,只是没有把握,还能不能转交到你的手里?如果可以的话,那就说明,我们还有能见面的机会。我希望,我非常的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交换彼此的成长笔记,读懂一颗赤诚的心。
江波哥,两年的学习生活,转眼结束了,这两年里,我很快乐。学姐和学哥,给了我许多同胞间的亲情和爱护。老师给了我父母般的爱和温暖。离校了,分别了,我收到许多留作纪念的礼物,其中有两个人,表示了明显的仰慕和爱意。我都没作反应,含糊的分手了。我很难受,心里很疼。良心上说,他们都对我很好,从长远的生活考虑,也是很好的可以依靠的恋人,然而,我腾不出这个心里的位置,你永远占据的心位。尽管,我不知道,这苦苦等待有没有结果,我却习惯了这苦恋的滋味,除非,我确确实实的证明,我们永远都没有可能,我才能考虑是否放弃。然而,我又觉得辜负了两位学哥的热爱,不忍心伤害了他们。你说说,江波哥,我算是一个什么人啊!丢不起放不下的,柔情似水,只能这样吧,我又没承诺什么?随着时光的流失,让该流失的一起流失吧,虽然很可惜,为了心中的唯一,也只能放弃。
分配通知下来了,一张介绍信,我被分到公社的卫生院里,和当地的赤脚医生一起,调剂、护理、必要的时候,还要外诊,每月工资十五元。非常辛苦,待遇又低,我很有情绪。因为我喜欢这份工作,这是救死扶伤,奉献爱心的工作,是拯救人类生命的天使。即使是夜以继日,我都兢兢业业,有条有理,我的付出常常听到群众的夸赞和认可,与其同时,我的医术也有着长进和熟练。
晚上,赤脚医生都回去了,我一个人留在医院里,几十间病房,孤独一人,空荡荡的,我害怕,听着有人进院,也不敢言语。
“有人吗,拿药。”有人问。我不敢说话,不知道是什么人。
“没人吗?梅子在吗?”来人又问。
来人指名道姓的叫了,想来也没有远人,看来必须答应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应着:“谁呀!”
“是我,东涛。”来人说。
“你怎么来了,要什么药。”我没有开门。
“买点维生素C吧!”他说。
我倒了几十片VC,隔窗递了出去。 “拿好,慢走。”
“你不让我进屋坐会吗?”东涛隔着窗说。
“不坐了吧,天也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婉言说。
“梅子,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不放弃。听我姐说,你心里有人了,是你小时候的江波哥,我还知道,他已经多少年没有音信了,你要等到何时才肯忘记呀!”东涛急不可待地说着,等着。
“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你还是回去吧!我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了。”我说着关住了窗口。
“梅子,你听我说,只要你不嫁人,我就不结婚。你等他,我等你。记住了,只要江波不回来,我就有希望。对你,我认定了。”东涛硬是说了许多才无奈的离开了。
东涛走了。我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小画家,你怎么这么实啊!难道就看不出,我真的不爱你吗?即使没有江波哥,你,也是不可以的,我连心里学哥都没考虑,怎么可以跟你呢?对不起,你就原谅我吧!
四十五
卫生院的工作,我都上班一年了,国家又恢复了高考。不知为什么,我还是想参加考试。招生的名额下来了,我公社有八个人。我们家有三个符合条件的学生,弟弟、妹妹和我。爸拿了表回来,交给了我。爸爸说:“你年龄大了,先走吧!弟妹们等等还有机会。”我也同意爸的说法,就自私的报表填好,交上去了。推荐,选择加考试,形势很正规,无可挑剔,然而,钱权的交易永远可以战胜一切的,这些,都是我被淘汰以后才能知道的。
爸爸为了打探我上学的事,去了教育局长家,局长夫人拿了两份推荐表交给我爸,爸跑上跑下的,把所需的手续办齐了送到城里。我们一起参加考试的几个同学聚在了一起,议论起这次升学的事。
“知道吗?我们这次考试,不会公证的,因为局长的妻侄儿都没有选上。”治连说。
“是啊!我爸托小舅从北京买缝纫机,说是送人,为了我上学的事。”田利说。
“是啊!我爸也准备了粮票,说是送人的。”玉兰也说。
“我家没钱,一家人连饭都吃不饱,什么也送不了。”我说。
“你没事的,文化大革命,你爸为了他儿子,受了那么大的罪,该是他回报的时候了,要说没希望,除非我了。”治连无所谓的说着。“走吧,回家了。”
愁什么呀?干啥不是吃饭呀!只要活得开心就好。听着治莲的话,大家都乐得笑了。
吃饭的时候,我把同学的话说给娘。娘伤心的说:“我们没有钱,不能买好东西。要不,我攒的有几十个鸡蛋,你拿着,去你局长大爷家看看,顺便问一下选校的事。”
第二天,我带上好好容易攒下的六十个鸡蛋,进城,去了局长家,局长家里门开着,我公社的书记坐在门口的矮板蹬上,局长夫人从屋里往外走。我迎上去说:“大娘,你在家啊?”
“嗯,从家来呀?”局长夫人问。
我把装鸡蛋的军用包放在桌子上,回头跟坐在门口的书记说:“书记也在啊!”
“我也刚到,你坐吧!”书记说。表情有点不快。
“大娘,大伯不在啊!”我小心的问。
“他出差了。今年不问招生的事。我们家圆圆都没推荐上来,还问啥!”局长夫人生气的说。
“大娘,我是来看看……”
“我不是说了吗,他不再问考学的事,把鸡蛋带回去,给你爸吃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局长夫人就急着赶我走了。
书记看着我,很不好意思,我对书记点点头,算是告别,满眼含泪的离开了局长室。屈辱、伤感、自尊,比起当年为了给她照顾儿子,我爸被关押、批斗的时候,有过之而不及。世态炎凉,叫人心寒。
求知的欲望,我又走进了招生办的付主任家。我们原来是一个观点的,很熟悉。
“徐主任在家吗?”我进到院子里,大声问。
“我咋听着像梅子呢?”徐阿姨从屋里走了出来。
“阿姨,徐主任不在啊?”我问。
“午睡哩,屋里坐吧,老徐起来吧,梅子找你呢”徐阿姨向屋里喊着。
“找我有事吗?梅子。”徐主任问。
“我想问问选校学生的事。”我说。
“这事还用找我,你爸是教育局长的得力干将,他为了局长被关押、批斗、打罚,该是他回报的时候了。谁都不要,也得选你啊!有他在,我说不上话。”徐主任借题发挥着。
“老徐,你怎么这么说呢?”徐阿姨阻止着。
“我能怎么说,当初他爸为了他受那样的罪,又帮他官复原职,他不正该报答吗?”老徐显然生气了。
“阿姨,你忙吧,我走了。”我向徐阿姨告别着。
“梅子,吃了饭再走吧!都响午了。”徐阿姨说。
“不啦,阿姨,再见!”我回家了,自尊、人格又一次无价值的被践踏。
推荐选校结束了,录取通知书发下了。局长的妻侄女、侄媳妇、近门的侄子都录取了,玉兰、田莉也考上了,我选入卫校的名额也换给了局长的侄子,我被淘汰了。我气愤,在这钱权交易的等换式里,没有我的立足之地,白白浪费了一张推荐表。我爸也没有想到,他忙碌地帮局长整好的两份推荐表,换掉的却是自己的女儿。
四十六
如此的招生,如此的选收,我不服气。失衡的心理,我决定揭开教育局的交易内幕。
那天晚上,月色朦胧,我坐在学校外面的操场上,寂寞不平、困惑,依着沉重的球篮,默默地流泪。
“梅子,看到别的同学被录取,你很难受吧!”不知何时爸爸来到了这儿。
“爸,你怎么来了?”我心慌地问。
“吃饭的时候没看见你,所以就出来找你,果然你一个在这儿伤心。”爸爸说着,也挨着我坐了下来。
“爸,我只是觉得,太不公平了。你给他办的军和秀的推荐表吧,她们的表填好了,我的名额换掉了,合适吗?这叫什么事啊!”我痛苦的哭了。
“梅,回头我再去看看,局长能不能再想想办法,让你去上学。”爸爸伤心的说。
“爸,没有用的,是他把我卫校的名额换给了自己的侄子。”我劝爸爸说。
“局长说了,明年还有机会,明年再走吧!”爸爸痛苦的说。
“爸,你去找过他了?”我不忍心看爸爸难过。
“找过了。他说,今年是他安排人太多,只要他不下台,明年一定让你走掉。”爸爸低声的说。
“爸爸,明年,我还有明年吗?妹妹呢?弟弟呢?爸,你不要去找他了。我知道她们的势力。我不忍心看到,想到你在她们面前低三下气的。不能上学,我还可以做其他的。爸爸求你了,你为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不要再找他了”我哭出声来,只是忍不下这口气,尚有一点良知,局长、局长夫人也做不出这种事。我痛苦的回到了爸爸被关押的情景里,只是没有说出来,我不忍触动爸爸的伤心。
“爸爸,他这么对我,以后会善待弟妹们吗?我不想再忍耐了,我想把招生内幕,公示于众。”我气愤的说。
“不能啊,梅子,那样会牵扯到许多人,以后,你的弟弟妹妹还怎么上学?怎么走出去?”爸爸的泪水,流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滴到我的手上,我看着爸握着我的手,紧紧地握着,生怕我跑了似的。看着我手上的泪珠,在月光的映照下,晃动着,心都碎了。我不自主的想起爸的八办子头,血迹斑斑的衬衣,因受罚而伤痕累累的腿。为什么呀?我拼死拼活的挣扎,不是就为了要爸爸活着吗?不就是要为弟妹们能上学,能找工作,能过上好日子吗?既然是这样,都放手吧!当初要有谁说:只要我不求上学,就过爸爸,勉其苦难,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认了吧,为了爸爸,忍了吧,为了弟妹们,放手吧,为了这个家。
“爸,我……”我说不出话,扒在爸爸的腿上,痛哭起来。为奶奶,为爸爸,为娘,为弟妹们,为这个屡遭劫难的家。
“梅,别哭了,就算不上学,你不是还可以做别的吗?你这么难受,我怎么放心呀!”爸爸抚摸着我的头,轻轻的说,但听出来他的心情很沉重。
听着爸轻轻而沉重的话,想着爸失而复得的儿女情,痛哭之后的我,心里轻松多了,我慢慢抬起头,望着爸爸的脸,真诚的说:“爸爸,你放心吧!我想通了,不揭秘公示了。”
爸爸听了这话,立即轻松地吸了口气,高兴的说:“这就好,这就好,如果你明年走掉了,至少你的弟妹们以后还有机会。”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放弃了揭秘公示,爸爸忽然轻松了许多。我知道,他不仅担心我,也依然担心着我以下的五个弟妹们。我心酸,心疼。“爸爸,你是天下最好的爸爸。”我在长大了以后,第一次撒娇地扑在爸爸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