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一直认为应该成为时代的标杆。他们是站在思想和文化前沿的人,民国时期的开放和包容应该与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影响有关。虽然当时政治黑暗和战乱频仍,但始终是“清流”给社会带来了希望,一群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似乎有肩负天下兴亡的使命感。
不驰空想 不骛虚声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出自陈寅恪,“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而这正是当年星耀日月的那些大师们的真实写照: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而惟以求真的态度作踏实的工夫,以此态度求学,以此态度作事。
不论是战乱中亦政亦学的傅斯年;还是奔波海外,为国民政府谋求资金和政治支持的胡适之;或是希望置身事外、专心研学却被时代裹挟的陈寅恪;亦或是那些在各自岗位如梁思成夫妇那样的大家们。信仰不同,但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没有人活成人云亦云的样子,让我们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所信仰的闪光点。
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在西南联大,清华闻一多和北大罗庸都研究《楚辞》,观点截然不同,但两人都可讲。有一年,闻一多、游国恩和罗庸开讲《楚辞》,青年教师唐兰和彭忠铎也开了这门课,有如“摆擂台”一般,各自拿出绝活,吸引学生去听,激发了学生的独立思考。闻一多与沈有鼎,两人同开“易经”课,经常互相旁听。“校方从不干预教师和学生的政治思想。”不管是进步的、保守的,还是中间的,不管是国民党、共产党,还是无党派,虽各有所执,但都能以大局为重,互相包容。
曾昭抡在中央大学任化学系主任时,因衣衫褴褛而被校长朱家骅一句“去把你们系主任找来开会”惹恼,他便炒了中央大学的鱿鱼,却得到北大的力邀,穿蓝布大褂,头发不整,胡子不刮,仿若济公的他,在北京大学却大战宏图,第一个把实验室搬到大学里,对北大化学系做了多项改革,使得北大一跃成为全国业内最强系。北京大学化学系的学生1934年开始做毕业论文,从此,我国各大学也相继实行毕业论文制度。我认为,他不是不修边幅,而真是没有时间,他的时间可能都用来做学问了。曾昭抡在南迁的路上,只要休息就写日记,还向当地的军政官员、土绅和民众做演讲。
头上一撮黄头毛,却编了一条小辫子,冬天穿枣红宁绸的大袖方马褂,梳着小辫走进课堂,学生们哄堂大笑,但他却平静地说“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闻听此言,狂傲的北大学生一片静默。上课时,他身边有一位童仆专门为他装烟倒茶;讲到得意处,他忽然停下来,唱段小曲。他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亚等11种语言,获文、哲、理、神等13个博士学位,是一位学贯中西、文理兼通的学者。李大钊说:“愚以为中国二千五百余年文化所钟出一辜鸿铭先生,已足以扬眉吐气于二十世纪之世界。”
要体面的相貌何用,不能救国,不能实干。而何其有幸,我们有这样的前辈。
教授治校 治学治人
闻一多为研究生王瑶毕业的事,致函梅贻琦:“月涵校长、光旦教务长先生大鉴:中国文学部研究生王瑶申请举行毕业初试。兹定于二月十五日下午三时起在办事处举行该项初试。谨将有关事项开陈于后,即乞核定。嘱文书科办通知,并乞嘱事务组届时照例预备茶点。至纫公谊,敬颂,道安。”
梅贻琦接到公函,批示:照办,琦。
这,就是西南联大所倡导的“教授治校”。
民族复兴,源于文化坚守。“人无癖不可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交,以其无真气也”。吴宓的身上有着典型的知识分子的痴,他研究《红楼梦》,喜欢林黛玉,在昆明的时候,有一家餐馆取名“潇湘馆”,吴宓见了大为光火,觉得一个小小餐馆取这个名简直是玷污了他心中那个圣洁的林妹妹,在与老板交涉未果后,手执文明棍,把菜馆的牌匾给砸了。这件事的真实性也许有待考察,但我觉得这种痴就是纯真,纯真如吴宓,哪怕是后来经历过多次政治运动蹲牛棚被审查,临死之前还在大喊:“请给我水喝,我是吴宓教授”。和世故自保甚至见风使舵的人比,我更喜欢吴宓这种不识时务的痴。
当时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到李庄,见到童第周等学者在艰苦简陋的条件下,用青蛙作生物实验,坚持科研,曾惊异地说“这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南渡北归》里这样描写童第周捉青蛙的场面:“每到春秋之际,童第周便与夫人儿女及部分学生,携带大盆小盆,兴致勃勃地到野外捕捉青蛙并收集蛙卵。一时间,李庄的田野沟渠人跑蛙跳,你追我赶,泥水四溅,形成了一道奇特的景观。”
赵忠尧从英国卡文迪许实验室回来的时候,卢瑟福博士送了他50mg镭,当时高能物理刚刚兴起,镭是全世界都禁运的高能物理材料,珍稀异常。日本进入北京后,他和梁思成冒险再入清华,取出了镭,差点被日本人抓住,为了守住中国科学发展的珍宝,他把镭放进腌菜坛子里,一人独自出京,踏上了追寻南渡的征程,一路上,他所有行李掉了,只有腌菜坛子还在,用了1个多月的时间,他终于从北平逃到了长沙。在长沙韭菜园圣经书院的清华大学临时办事处门口,他被门卫当成了乞丐,碰巧梅贻奇送客认出了他,他一声校长,两人抱头痛哭。走进校长办公室,他郑重地将那个咸菜坛子放在办公桌上,轻嘘一口气:“这下我就可以放心地睡个安稳觉了!”
只为担当,不谈恩仇
傅斯年、顾颉刚这两朵“奇葩”爱恨交织,相互知根知底,典型的“针尖对麦芒”。顾颉刚不再和傅斯年在广州的史语所共事,只做中研院史语所特约研究员,傅斯年写信给顾颉刚:“燕京有何可恋,岂先为亡国之准备乎?”顾反唇相讥:“中国学校聘外国教员亦多,岂此外国教员亦为作亡国之准备乎?”,“弟生平从未受过此等气,眼前为之发黑。兄对我既如此,论理正当绝交”。这封长信没有发出,是顾颉刚的原配殷履安“劝勿寄,免多口舌,(予)听之”。傅斯年却没完,向顾坦白交代,竟然没收到回信,不像顾“斗士”一贯的态度。顾在日记中承认,傅斯年“此诚知我,非履安之阻,固早如其所料矣”。
傅斯年在重庆中央医院住院,顾颉刚前来探病,竟然在病房中吵,闹个不欢而散。顾说气话,“非破坏北大不可”。傅也光火,你既然以破坏北大为目的,“今后不能不与之绝交”。中央研究院开始遴选首届院士,胡适和傅斯年分别有一个推荐人文组候选院士的名单。傅斯年列出人文组21位候选院士名单,其中史学6位,在著名的“史学二陈”(陈寅恪、陈垣)之后,第三人就是“傅”,第四提名顾颉刚。反而是胡适的推荐名单没提名顾颉刚。结果胡、傅、顾这“三个老板”都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首届院士。
然而,就是这样一对大冤家,在大是大非面前,却从不含糊。
1938年12月19日,顾颉刚创办的《益世报》副刊《边疆周刊》发刊词称:“要使一般人对于自己的边疆得到些认识,要使学者们时时刻刻不忘我们的民族史和疆域史”、“更要促进边疆人民和内地同胞合作开发的运动,并共同抵御野心国家的侵略。”
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了大讨论。首先是傅斯年发出了忧虑,他认为“中华民族是一个”,这是信念,也是事实。“我们务当于短期中使边方人民贯彻其中华民族的意识,斯为正图。夷汉是一家,这可以汉族历史为证。即如我辈,北方人谁敢保证其无胡人血统?南方人谁敢保证其无百粤、苗、黎血统?今日之西南,实即千年前之江南、巴蜀耳。此非曲学也”。
他的忧虑,马上引起了顾颉刚的共鸣:昨得孟真来函,责备我在《益世报》办《边疆周刊》,登载文字多分析中华民族为若干民族,足以启分裂之祸,因写此文以告国人,此为久蓄于我心之问题,故写起来并不难也。于是,顾颉刚抱病写成约八千字的《中华民族是一个》在《边疆周刊》发表。
这事还引起了蒋介石的介入。1942年8月,蒋介石说:“我们只有一个中华民族,满蒙回藏汉实在应称为宗族。”1943年初,蒋介石在《中国之命运》中称:“中华民族是多数宗族融合而成的”。
结语:借光取暖
推荐这本书,就如作者岳南所说,期望能在这套书中读到:人文的,追求自然的和自由的生活的那一种、历经苦难而不悔的那种、生活的勇气和精神得到张扬的那种——历史温情。这是我们当代最欠缺的东西之一,不要说我们没有主义,我们奉行的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这看起来是自我是独立是个性,但终究不是。
大师远去再无大师。我想这也许是欠妥的,不一样的时代需要不一样的人才。但这句话应作为对后世的一个警示,在为金钱所迷惑双眼的此刻,更应有人能够一心扑进科学,把全部生命奉献给自己所从事的事业。
焦虑“再无大师”,很大程度是因为,大师们的克制、专注、坚持……太多品格值得我们借鉴,他们用灵魂撑起了民族脊梁,用知识照亮了国家前进方向,用思想拯救了国民灵魂,用情感丰富了漫漫人生。如今,有些“大师”只有光环却没有了底线。借光取暖,可以说是读《南渡北归》或者说是读书的意义。
一本书的好,不在于别人对他的评价,而在于它对我们心灵的升华,我真诚地期待:《南渡北归》不会是一曲挽歌,而是大师故事的一个变奏,是开启大师时代的一把小小的钥匙。
(走过100期,佩服自己的坚持和勇气;走过100期,感恩所有的伴随;走过100期,慨叹人生之旅的漫长与艰辛,行行中,观形形,察色色,用镜头记录瞬间,用笔记录所悟,行百里者半90,成100篇而阅新章,继续行,继续摄,继续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