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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部分时候都不顺利。
不顺的时候,有人帮,便是幸事。得人帮,便忘不了。几十年来,每每想起那么多曾经助我生活拨我愚昧的人,心中总有很多愧疚。
而最使我愧疚让我难忘的就是我高中阶段的老师张居仁先生。
张老师是我村人,我们在同一个生产队。小时候就听大人们讲他是个秀才,喜欢读书写字,书念的好,账算的准,还热心助人,队里人都喜欢他。但我与他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偶尔在路上见见,高高的个子,英俊的脸庞,时常穿一袭中山装,走路并不着急,且时常都有别人同行,似乎总是边走边说的样子。我在我们村小,就经常听到许多老师提起他,提起时都是一脸的敬意。
我七六年上高中时,张老师以高中毕业的学历在乡(当时称作公社)中学任教,教高中语文。初,不是很熟络。一是张老师学问博深,文章著名,翰墨高手,在全县是出了名的文士名师,我实在是敬畏怯惧;二是机缘不巧,我并未有幸分到他教的班里,只是听那些学业优秀的学兄们说他教得好,就更让自己的羞耻感把我隔在他的影响之外。但后来下孟村一个同学因学校宿舍冬天太冷住在我家,我便开始与张老师有了许多接触的机会。
这位同学是张老师的表弟,常带我去张老师在校西墙边的厦子房里的办公室去写个作业,问个题什么的。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张老师待我很亲善。常常以欣赏的口吻和我交流,指导我的作文,引导我读更多的书籍,主要是文学书。记忆中,"凝练"一词的内涵便是受张老师惠启而悟到的。那是我从他指导我把一篇作文改了三遍的过程中略知其意,到大二写诗弄文时才真正懂得的。今天思忆起来,身为师者将一个学生的一篇狗屁不通的作文读批三遍的事情,可谓鲜有啊。
张老师有时候早饭不在学校吃,放学后我们便会有在回村路上相伴而行的机会。他很乐意与村里在中学读书的娃娃们一同往返边走边逛,但更多时候都没我插嘴的机会。那些聪明好学又课业出色且穿戴整洁的学兄们簇拥在他的前后左右,我只有在后边跟着旁听的份。当然,他们所谈在我看来都是高深的学问,即使能插上嘴,怕也会尴尬无词。但有这一份旁听的机会却也是有福的。在这不到一公里的路上,我知道了刘心武,知道了《子夜》,知道了郭沫若和他的《凤凰涅槃》,知道了王力先生和他的《古代汉语》,知道了谢灵运,鲍照,王昭君,刘绍棠,岑参……也懂得了很多成语故事,比如“多多益善”,“登高自卑”……
大概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常在张老师耳边提起我的缘故,又抑或是几位同学在张老师面前说我爱看书吧,他始终觉得我是个“可塑之才",并不因我出身贫寒,破衣烂衫且脏臭愚笨,总是温和友善关切殷殷地待我,仿佛我是可以与他共同探究问题的学友,经常会谈到很多我并不知晓的诗文,却给我一种他觉得我早就知道的样子,每每遇此情此景,我内心便惶恐不安,羞惭难当,欲逃又难逃,难逃便也渐而知晓了。这是我的福分。
一九七七年,张老师以高超不凡的中文文字水平考过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唐宋文学研究所研究生招生的专业课,得86分,排在众多考生之首,遗憾的是外语未过。记得当时他考的是俄语语种,听别人讲,那是个很难学的语种。七八年又考过了上海戏曲学院戏曲研究所研究生招生专业课,又因同样问题耽搁。当年,张老师三十六七岁,在学校和家里有一大堆事务,其求学进取参加研究生考试难度可想而知。
一九七九年七月,我考中了某师大中文系(七七、七八年高考不考外语,七九年考了却不计入总分,但那些年研究生招生却都是要考外语的),也算是新三届的一员了,没有辱没我的父母我的母校我的师长学友我的张老师。而他也考过了这所师大中文系某著名教授的唐宋文学研究生招生专业课,用他的话说,以后我们有可能继续在同一个学校共同学习、相互切磋了,给了我很大的鼓舞。而今每念于此,我就难受,惭愧,我蒙受张老师的恩遇太多,却无以回报。
这一年,我村考上大学的还有另外四位年长于我的同学,这些人都是张老师关爱的学生,应当说多多少少的都曾受益于张老师。尤其是我们几个学文科的,从张老师那里得到的裨益就太多了。我们几个填志愿就是在他家填定的。一位入某重点大学中文系,一位入某重点大学哲学系,一位入某师范专科学校,我入师大了。说明一点,七九年我省的高考升学率不到百分之二,我们一所乡办中学,这一年竟考上十多个同学,在全县都是数一数二的。
张老师对我们的影响积极而深远,我不能不佩服张老师的担当,不能不佩服他的执着,不能不佩服他对学问的热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国家未来的信心。虽然他后来没有再考研,但在工作中却更为勤奋努力。八一年左右吧,他转为国家正式干部,去我县某文管所当所长,再后来大概是八六年左右吧,又调至县志办当副主任,几年后又转到县政协任职。一个高中生,农村户口的老三届回乡生,经刻苦读书勤勉学问而闻名三县身入行政机关,并保持气节著书立说授文传道弘扬文化,确实也算够精彩了。我由心底敬佩他。
上大学期间,自然少不了与张老师的书信往來。张老师的信文,字迹洒脱俊逸,言辞典故博涵,心意关怀备至,情分真挚深厚。无论是劝勉还是析理皆能由实而虚由小而大由情而理,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指引。从生活到学习,从理想到现实,从诗书到人格,给我浅薄无韵且浑浊冥顽的灵魂以深度以格调。记忆最深的有这样几句:莫忘农家贫寒出身,莫做忘恩负义人,多读自有高见,虚心可丰学养……
大二时,他还曾给我一个任务,抽空在师大图书馆翻阅稽考东坡先生写我县事物的诗文。经过一段时间的搜寻查阅,我自然而然地在摘录的过程中丰富深化了我的古典学养。后来,又多谈到唐诗,成就了我喜爱古诗的兴趣。
仍旧是大二时,我读了许多朦胧诗,受其影响,偶尔也写些不成器的诗来,除了自以为是地拿去给同学显摆,回乡时也会给张老师显摆。张老师起初不以为然,痛心指出我不会走就想跑得不稳当,还指点我要从《诗经》《楚辞》唐宋诗词等古代优秀诗歌中汲取营养借鉴神韵,才可以让诗歌创作走的更远行的更健。这一条直到今天我都谨记在心,且愈发体会到其理的真切确实。有此,何其荣幸啊。
那些年,许多年,几乎年年春节都是与张老师一起过的,多半时间在他的家里。看他给南北堡子众多人家写春联,不分贫富,不分贵贱,均是据其境况写得满是祝福,深含宽慰喜庆加勉励期望;听他与街邻四舍或远村友朋在书房,好茶好烟素酒野菽趣事雅俗谈笑风生一团和气,不嫌贫来不慕富,不拒乡风不纳浊气,清爽不油腻,贴心暖人。张老师的客厅真是一处热闹好客舒心开怀的所在,社员学生皆得其乐。
师大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位于某偏远县城的地区级师范学校去教书。八十年代初期的这个县城,因地处黄土高原南边,气候干燥,黄土遮天,屋矮墙颓,街道雨天泥泞不堪,晴日无树遮阳,甚为荒破。加之距我家乡概有七八十里,往返困难,几年下来,便有了调离此地的想法。
但调动工作谈何容易!确实是件艰难困苦的事情。农村出来的我,没有背景,没有钱财,困于此地,徒有迁徙之心,实无腾挪之力,不禁戚戚怆然。张老师当时已到我县县志办,知我此意见我熬煎,便带我东跑西颠,找人托事。记得他推着半旧的自行车,在严寒之中,冒着凛冽的风,正午夜半,来来回回跑个不停,遭尽艰难。自尊放在一边,软话说尽,面情丢净,三番五次受人白眼。终得一封推荐性质的信函。
十年之后,我便意识到了自己当时面对环境的懦弱和无能,甚是惭愧。而今想起这些事来,心绪依然复杂难言,又怎能不唏嘘感喟,心怀旧恩,自责自愧!
张老师于我,既是师长又是同乡,关切备至,操心帮扶,其德其恩,永铭我心,思之悠悠!
愿张居仁老师身体健康,福寿安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