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来上海两个多月了,刚和孩子合理化家务,工作又来了。
春节后不久,老婆发现脖子上长了一个甲状腺囊肿,硬硬的有变大的趋势,到医院看了,需要住院切除,幸好是良性的,住院三天,然后继续在家静养一周。那段时间把岳父累坏了,白天黑夜也无法休息好。那段时间我也忙,被工作压着,有时候回来很晚。因为现场的工作一环扣一扣 ,技术人员只是这根链条上的一个齿轮,被动的要跟着节奏旋转,现场跟进、早晚开会协调,还要跟施工方、设备方、厂方协调。
岳父做过工程,很理解这种节奏,多次向老婆解释我的工作性质,帮我做思想工作,缓解她的抱怨,让我心无旁骛,以工作为重。那段时间真的学到了很多,成长很多,也亏欠家人太多。
回想起来,那段时间老婆可能有点产后抑郁,我粗枝大叶的,也没在意。她见我和岳父每天凑在一起聊的热络,精力和话题都在照顾孩子上,有点被疏离的感觉,再加上脖子上开了一刀,又在床上躺了几天,心情不佳,讲话都带着火药味儿。
春暖花开时,万物复苏,大地回暖,绿意盎然。岳父和孩子终于穿越了上海的寒冬,脱下了臃肿的冬装。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大人小孩都容易在这冬春之交生病。
都说六个月之后,孩子母体带来的免疫力下降,容易生病,果然咳嗽、发烧、病毒性感染,接连生了几场病,把我们折腾得够呛。
岳父和老婆那段时间因为孩子生病、迟迟不好,跟着受累,都没有好心情,几次拌嘴争执,其实都是小事情,比如孩子穿多穿少、吃多吃少、太阳多高出门、后背要不要垫一块毛巾、喝水间隔等问题,两人看法不同,老婆是书上看来的方法,自认为是科学育儿;岳父有多年的生活经验,觉得他的做法也没错。
有一次周末,我从中试现场下班回家早了一些,到家里发现岳父不在家,老婆一脸黑线,对孩子也没有好脸色,觉得状况不对。我问岳父去哪了?
询问之下,知道父女俩拌嘴,其实是鸡毛蒜皮的几件小事。
早晨起来,小孩因为咳嗽刚好,岳父怕冻着,给穿得多了些,老婆怕他活动量大、出汗多再感冒,坚持给他穿少点。
中午吃饭时,小孩迷迷糊糊的犯困了,岳父说让他睡一会醒来吃,老婆说要给孩子养成规律的生活习惯,该吃饭时,就要按点吃饭,结果吃饭迷迷瞪瞪的,呛着了,拍打捶摸了半天,才缓过来。
午睡醒来时,岳父要抱孩子出去透透气、晒晒太阳,老婆说咳嗽还没好利索,就别出去了,在屋里孩子又挣扎着想出去;喂辅食时,岳父把苹果切的很细,老婆过来瞥了一眼,说切的太细了,不利于孩子锻炼牙齿;在喂的过程中,又嫌岳父给喂得太快了......在旁边唠叨,一下子把岳父惹恼了,岳父把孩子塞给了她,没披棉衣、就气呼呼的推门而去。
这是以往从没有的情况,岳父一向脾气很好的,我还从没见过他发过脾气,看来这次是真生气了,老婆也有点害怕,我赶紧拿起棉衣出去找寻。
沿着熟悉的道路走了一段,才发现岳父正孤零零地在公园河边转悠,脸色铁青。我赶紧跟他披上棉衣,替老婆连连道歉,老人家余怒未消,嘴唇都气得哆嗦着,见了我,眼中含泪,委屈的说不出话来。我挽着他到了一个向阳的地方,他缓了又缓,才抱怨我老婆现在心也太细了,怎么做都能挑出毛病了,带孩子哪能这么带?
说破无毒,有委屈不憋着就好。我仔细倾听着岳父情绪的宣泄,这段时间确实隐忍太多了,对一个老年人来说,的确不容易,付出那么多,还是老被女儿横挑眉毛竖挑眼,怎么都达不到要求。这对一向自尊心强的老人,不轻易发牢骚的,也的确是忍到了极限。
我老婆那段时间确实做得过分,也许是产后抑郁,啰里啰唆的话特别多,看谁都看不惯。她对我发火我不在意,也会自嘲,但她没意识到,琐琐碎碎的抱怨会给老爹带来这么严重的伤害。多做多错,站着指指点点容易,自己带孩子,难道不知道难么?那时我们自己带的时候,累得掉眼泪。
我一再向岳父道歉。岳父发泄完了,擦擦眼角,迎着夕阳喃喃自语,“让自己的闺女,说几句,也没啥。就这个命,不能怪孩子,怪自己没教育好,怪她妈走的早。该给你老娘上坟了,也不知你哥嫂去了没有?”
一句话,也让我很难受,我听出了一个老人的孤单、落寞和凄凉。我想起了岳母在上海时给我的交代,她也不希望老爹一直一个人待着,满堂儿女,不如半路的夫妻,寻到合适的人,再朝前走一步吧。我以此话题岔开岳父的思路,感觉岳父心思有些动摇。
回家之后,老婆迎上来,抱着老爹就哭开了,自己也知道错了,孩子也跟着哭闹,岳父又赶紧哄劝。
我抱着孩子下楼玩了一会,让他们俩说话方便点,后来想了想,给大哥打了个电话,让他给岳父开导开导,别太较真,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进入四月份,新疆工地可以进场干活了,建筑公司老板总打电话让岳父回去接着干,这次离家较近,收工后可以每天回北屯家中。
岳父有些犹豫。哥嫂几个一起参与商量,他们说不然让岳父带着娘俩一起回北屯算了,北屯家人多,搭把手,一起帮着带孩子。不然,我工作忙,妹妹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请别人,也还有个适应过程。老婆离开新疆两年多了,也想念北屯的气候和美食了,也赞成这样的安排。
就这样,老婆带着孩子,跟着岳父,一起回了新疆(在新疆待了大半年后,又在十一月底返回了上海)。
老婆带孩子回新疆后,考虑到带孩子用水做饭、清洁洗衣、卫生如厕等起居方便,没有回平房小院,而是住进了新买的百兴园小区。这套近80平米三楼房子,2004年买的价格大概2500元一平,还是岳母在世的时候订的期房,可惜岳母一天没住。
三年前,岳母病危时,大哥小哥把房子装修好了,想背着岳母从医院回来,哪怕是看一眼房子,也是心愿,岳母说什么也不同意,说不愿意新房沾上晦气,给岳父以后居住造成影响。
岳母就是这样一位替人着想、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临走前叮嘱子女要好好孝顺老爹,别让他一个人孤单,过几年让岳父再找个老伴,要选个性格脾气好的、事情少的,一起住百兴园的新房。
岳父事后得知,更倍觉内疚。这房子入住开始,岳父就把岳母的遗像请到了向阳的那间屋子,其内还摆放了岳母的衣服、用品等、相片、以前喜欢的饰品等,以寄托他的思念。
老婆回了新疆之后,首先给岳母上坟、立碑,告诉长眠地下的母亲,女儿带着外孙回来看她了,睹物思人,岂能不难过?痛哭之后,生活还是得继续,活得更好,把老爹照顾得更好,才是往生者天堂的期盼。
知道老婆带孩子回来后,哥嫂、舅姨们、姑叔们、表兄弟姐妹、口里在新疆扎下根的亲戚们,都纷纷过来看望,家里人流不断,十分热闹。姥姥当时也还在,精神矍铄,挪着小脚,也过来逗弄这个曾外孙,一大家人其乐融融,老婆过起了她一直向往的、身在北屯的幸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