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光圣者
七夕节又是中国恋人的法庭，可以浪漫地看传统节日，星星看月亮等活动结束后，还可能需要见准丈母娘一起吃饭、经过审查员等。所以文史渊准备了一个关于七夕节丈母娘的故事，在受不了的时候，在餐桌上提出来，说不定可以转移火力。
西王母的黑史
她是七夕的行动派
七夕临近了，又到了异性互相展示的日子。
在这辞旧迎新……啊不，中国传统的佳节里，一对对情侣仰望星汉，想象着传说中的牛郎和织女跨过鹊桥，携手走进开好的房间，谱写出一曲曲关于爱情与忠贞的和谐礼赞。每当七夕之夜，多愁善感的文人骚客无不为牛郎、织女的宿命叹息，为后世留下了无数感人至深的诗篇。在同情苦命情侣之余，人们也无不对这场千年悲剧的始作俑者——王母娘娘深表不满。
在七夕节的传说中，正是这位王母娘娘下令将私奔的织女捉回天庭，还亲手拔下头顶银簪，画出一道滔滔银河，将前来寻妻的牛郎挡在天庭之外。从此，这对仙凡相恋的情侣每日隔河相望，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只能等到每年的七夕之夜才能通过鹊桥短暂相会。
牛郎织女分隔银河
无独有偶，在另一个民间故事里，王母娘娘的侍婢（一说亲女）七仙女也曾思凡下界，却在洗澡时被孝（liu）子（mang）董永偷走了内衣，从此过上了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
结果不出所料，王母娘娘的愤怒如同每位被屌丝拐走了女儿的丈母娘一样，气急败坏地派人捉回了没出息的姑娘，然后又是银簪一划，把带着全村乡亲来追媳妇的董永挡在了银河系之外。
还有一出戏曲《劈山救母》，其早期剧本中也出现了王母娘娘的黑历史。编剧根据《酉阳杂俎》里王母姓杨名回的记载，自行深挖脑洞，将王母娘娘设定为三圣母和二郎神杨戬的姑妈。
剧情中，三圣母因为受不了姑妈的更年期综合症，私自离家出走躲进华山，然后被没房没车没工作的屌丝刘彦昌骗上床怀孕。结果自不必说，王母娘娘照例震怒，急令三圣母的亲哥哥杨戬下凡将其捉拿归案。这一回王母娘娘连银河也懒得画了（因为便宜女婿根本没敢来追），直接将三圣母镇压在华山之下，引出了后面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
从上这些故事中，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古代劳动屌丝对于王母娘娘的痛恨之情。可以看出，这位女神在普罗大众心目中的形象普遍欠佳，可谓古板无趣、顽固冷酷的代名词。如果非要和现实中的人物作个类比的话，大致可以与铁血丈母娘、玛列主义老太太、更年期教导主任，或者黑寡妇版慈禧太后之流划上等号吧。
西王母网络图片
然而……王母娘娘的形象真的从古至今就个如此惹人讨厌的道德婊吗？
错！略作考证我们就会发现，上述的三个故事最终版本全部成型于明清，而故事的原始文本中，并没有一个字提到所谓的王母娘娘。比如，在成书于南北朝的《荆楚岁时记》中，可以找到这样的记载：
“
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织杼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责令归河东。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会。
”
——【南朝】《荆楚岁时记》
原来狠心拆散牛郎织女的不是民间印象中的恶毒丈母娘王母，而是所谓的天帝，而拆散的理由居然是因为女儿谈恋爱影响生产进度，因此制定出一条空前灭绝人性（生活）的考勤制度，只允许女儿在每年七月七日使用一天探亲假……
看到这里，有些看官或许恍然大悟：照道长这么说，王母娘娘其实并没有这么不近人情，让牛郎织女约年炮的另有其人，她只不过是背锅侠罢了。
嗯哼，恭喜看官，您又get到了一条新的谈资。然而，如果关于王母的真相真的会如此简单吗？接下来，贫道要为列位看官引爆一个足以崩坏三观的惊天大猛料——王母娘娘才是一年约一炮的老前辈！
汉朝流传下来一本《神异经》，记载了大量修仙玄幻故事，内容大抵荒诞不经，旧题汉武帝时的东方朔所作，其中有这么一条记载：
“
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围如削。下有石室，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
”
——【汉】《神异经.中荒经》
翻译成现代文，意思是说昆仑山上有一根天柱，柱顶朝南站着一只巨鸟，名叫希有。这只鸟左边翅膀覆着东王公，右边翅膀掖着西王母。鸟背上有一小块斑秃，纵横一万九千里。西王母每年会攀登一次鸟翅膀，爬到鸟背的皮癣坑里坐定，等着东王公从另一侧爬上来幽会，下面省略一千字……。
西王母与东王公相会与鹊桥会十分相似
这点记载的信息量很大，通过对比《荆楚岁时记》的记载，我们不难发现，在早期的七夕故事版本中，牛郎织女相会并不需要通过所谓喜鹊组成的天桥。而真正需要爬上鸟背才能一年快乐一次的悲情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在七夕故事中拆散有情人的西王母！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所谓西王母，乃是后世所谓王母娘娘在古代早期典籍中的名称。
据考证，早在西周的彝器铭文上就出现过王母二字，先秦时代的修仙、文学、史册文书中也频频出现西王母之名，而充满乡土气息的尊号“王母娘娘”直到元杂剧中才首次登场。
至于东王公，则要迟至两汉时期才出现在零星记载之中。据专家考证，所谓东王公很有可能是在两汉巫书与道教信仰兴起之后，专门为西王母而凭空创造出来的配偶神。女方出自先秦，男方生于两汉，典型的老妻少夫姐弟恋，倒是很符合当下流行的腐女向CP设定。
有人要问了：牛鼻子，你这是标题党啊，你所引用的文字里只说西王母爬到鸟身上去见东王公，并没有写见他干了啥呀~什么省略一千字，恐怕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脑补吧？
问的好，上面的引文里确实明写西王母费劲巴拉地爬上去找东王公干啥，不过，按照常理推断，一对孤男寡女生活在相距几万里的鸟背上，一年只能在固定的日子里相聚一次，不抓紧时间做一些爱做的事儿，难道还要互相考校仙界文明价值观不成？要知道，按照后世道家典籍里的设定，西王母可是有儿有女的，还不止一个。
“
（太真）夫人，王母之小女也。年可十六七，名婉，字罗敷。
”
——【晋】葛洪《神仙传》
“
右英夫人，阿母（王母）第十三女王。
紫微左宫王夫人，讳清娥，字愈音，阿母（王母）第二十六女也。
”
——【南朝】陶弘景《真灵位业图》
“
瑶姬，西王母之女，称云华夫人。
”
——【唐】杜光庭《墉城集仙录》
再加上有些版本中设定织女和七仙女也是王母所生，足可见西王母生育能力之强盛。如果她不抓紧一期一会的约炮节“上会东王公”，借用鲁迅先生文章中的一句话——神仙不约炮，小神仙从哪里来？
既然妈妈和孩子都通过亲子认证，那么问题来了，这群小神仙的爸爸是谁？关于这个问题，从汉代直到魏晋唐宋明的记载都语焉不详。《神异经》那段引文后面还有一段《鸟铭》：
“
有鸟希有，绿赤煌煌，不鸣不食，东覆东王公，西覆西王母。王母欲东，登之自通，阴阳相须，唯会益工。
”
要破解这段文字的奥秘，关键在于“阴阳相须，唯会益工”这八个字。什么是阴，什么是阳？可能有些看官要问了，刚才还在说西王母幽会东王公，怎么忽然扯到阴阳理论上去了？诸位莫急，且听贫道一一剖明：
通过一些流传下来的古代典籍，我们可以了解到，西王母和东王公在很长的一段时期，曾分别代表着太阴与太阳。这里的太阴、太阳既可以指日月，也可以泛指天地间的纯阴与纯阳之气。记载吴越历史的《吴越春秋》曾有有这样一段记载：
“
立东郊以祭阳，名曰东皇公；立西郊以祭阴，名曰西王母。
”
——【东汉】赵晔《吴越春秋》
从记载可以看出，越人至少在春秋末期便接受了东皇（王）公属东方纯阳，西王母属西方纯阴的神话设定。
而在四川、陇西发现的大量汉代壁画、椁画和帛画都显示，东王公的形象会固定搭配扶桑树、三足乌、羽人、仙芝等象征太阳与生命的元素，而与之配对的西王母形象周围，则大量出现捣药仙兔（你没看错）、老虎，甚至蟾蜍仙人等等象征月亮与死亡的元素。
换句话说，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西王母和东王公所代表的西阴、东阳之寓意，至少在两汉时期就已经逐渐成型。
而唐代道士所编的《墉城集仙录》则直接补出了这对夫妇的完整的宗教属性设定：
“
金母元君者…一号曰西王母，乃西华之至妙，洞阴之极尊。
……先以东华至真之气，化而生木公焉，木公生于碧海之上，苍灵之墟，以生阳和之气，理于东方，亦号曰王公焉。
又以西华至妙之气，化而生金母焉，金母生于神洲伊川，厥姓缑氏，生而飞翔，以主阴灵之气，理于西方，亦号王母。
分大道醇精之气，结气成形，与东王木公共理二气，而养育天地，陶钧万物矣。
”
——【唐】杜光庭《墉城集仙录》
确定了西王母和东王公的阴阳对应关系，我们再回过头来看“阴阳相须，唯会益工”这句话。乍一看玄之又玄，欲言又止，但结合当事人的阴阳对应关系，很容易便能看出这句话的实际意思是：意思是纯阴（西王母）、纯阳（东王公）本身是互相需要的，只有阴和阳互相交合才能水乳交融、越来越棒哒。
后世道家根据阴阳相须理论又发衍出另一句名言：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我们知道，这句名言曾多次被《素女经》之类的房中术著作引用，用来证明男女啪啪啪的养生理论之正当性。
而在元明时代的杂剧和小说中，这句话则通常被当作浮浪子弟对妹子求欢的开场白——可见西王母费劲巴拉地横跨一万九千里会见东王公，绝不可能仅仅为了探讨一下核心价值观。
按照历代道教典籍的记载，西王母和东王公的乡村爱情故事永远自动过滤掉关键过程，不是“夔阴阳”，就是“共理二气”，极尽暧昧之能事，却死活不肯点明实质。这种替仙家讳的做派直到一千年后才被打破。
明末清初有一帮道教信徒编纂了一套《历代神仙通鉴》，收录有从先秦到明朝的历代神仙资料。明末之际，由《金瓶梅》之类小说带来的性教育早已普及民间，这套神仙通鉴的编纂者早已不耐烦搞什么“共理二气”的把戏，而是直接给西王母编出了家谱……
“
木公至方诸，以紫云为盖，青云为城，静养云房之间。广种青芝于圃，以玉屑壅布，所产极多，取以为饵。与金母二气相投，生九子五女。
于是尊木公，号东王公，亦云东王父；尊金母号西王母。
”
——【明】《历代神仙通鉴》
看看……上一句写东王公种了很多青芝，送给隔壁的西王母“以为饵”，也就是服用，然后他们就“二气相投”了，下一句居然直接“生九子五女”了，尼玛你到底给她吃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啊！连具体九个儿子五个女儿都记录在案了……爸爸改称“东王父”，正好与“西王母”对应……正所谓，你在东来我在西，你是父来我是妻。再加上九个儿子五个闺女，一家人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得，王母娘娘的这段黑历史，就是想赖也赖不掉了。
追溯这一系列的混乱神话的源头，便不能不从那次发生在鸟背上的年度震说起。正是这段古怪的记载，直接催生了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动人传说。吊诡之处在于，后一段故事里的无情丈母娘，居然和前一段故事中一年才能敦伦一次是同一人……
如果诸神有灵，真不知道王母娘娘一次次狠心拔下银簪拆散人家情侣的时候，心中是否会有回忆起自己也曾少年风流。又或者，每到七夕之夜，高坐在瑶池凤辇上的她，遥望天河鹊聚成梁，是否会有过那么一刹那，回想起昔年在昆仑巨鸟的背上，与东王公一夕缱绻……
或许这就叫做爱吧~~
附记如下：
关于东王公和西王母的最后结局，贫道忽然忍不住再补充一二。因为我又发现了一条很有趣的八卦。
从之前引用的资料看，西王母显然在二人的恋爱关系处于主动地位，几乎所有的文本都记载是她 “上会东王公”，或者“适东王公之舍”，一副老大姐急吼吼倒追小鲜肉的姿态。而东王公呢，则永远端着知识分子的臭架子，想勾搭又故作清高，每次都等着西王母主动送炮上门，然后一男一女就在大鸟的背上胡天胡地起来。
奇怪的是，他们的这段感情似乎遭遇了什么危机，毫无征兆地在各种典籍中消失。今天的神话发烧友永远只能看到西王母和东王公的最初爱情故事，一年一炮之外还发生过什么，好像都隐藏在迷雾之下。
我们只知道，结局是西王母与东王公没有在一起，后来又和人间的周穆王、燕昭王、汉武帝乃至宋徽宗有过颇为暧昧的交往，宋代以后便成了新晋高帅富昊天金阙玉皇大帝的正宫皇后，坐镇瑶池，母仪三界，渐渐演化成了我们所熟悉的恶妇形象。
而东王公，则随着上古神话信仰的没落，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只有少数考据严谨的道教典籍会收入他的名字，颇为尴尬地用小字注明他与尊贵的瑶池王母曾经有过一段情。这段昆仑山上鸟背上的仙侣情缘，书中只记载了它的开始，却无人知晓它的结果，直到贫道无意间读到如下一段文字：
“
昔西王母乘灵光辇以适东王公之舍，税此马游於芝田，乃食芝田之草。东王公怒，弃马於清津天岸。
”
——【东汉】郭宪《汉武洞冥记》
这是西汉时东方朔给汉武帝讲的一个故事，让我们加以合理的脑补，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西王母乘坐步景天马拉的香车，主动登门去贴东王公——从上下文看，他们应该早已从昆仑鸟背上下来，正在方诸山比邻同居。
不知道是否因为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东王公没有及时出门相见，西王母一赌气解开了天马的缰绳，任它在情人心爱的青芝田中游荡，结果芝田里的仙草无一幸存。东王公终于打开了门，怒形于色，最终却平静地说：
——我想我们不适合继续在一起了。
——为什么！……到底是哪个狐狸精！
东王公没有回答，轻轻地掩上了青云宫的房门。
一天后，冷静下来的西王母想找东王公谈谈，却发现青云宫人去屋空，什么也没留下。
从这一天起，仙界再也没有出现过东王公的名号。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西王母与东王公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以上是贫道的无责任脑补。不过有一点贫道一直想不透，一位在汉代就被民众尊奉为二元主神+太阳化身的尊贵神祗，怎么会没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洞冥记》的那段引文中，他的表现非常奇怪。一位活了上万岁的上古尊神，怎么会仅仅因为女朋友的宠物吃了他家的花草就表现得如何决绝，那股无明怒火的背后，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直到被大司马催稿动笔之前，贫道才在古籍中翻到一条冷僻的记载：
“
东皇公号日元阳父，考之仙经或号东王公，或号青童君，或号方诸君，或号青提君，名号虽殊，即一东华也。圣朝至元六年正月日上尊号曰：东华紫府少阳帝君。
”
——《三教搜神大全》
东王公……东华帝君……东华紫府少阳帝君……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尼玛！死鬼！！原来还真是为了狐狸精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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