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淮安 吴承恩故居 （来自网上）

连云港花果山文化名片：《大明残照-吴承恩》-喜中秀才

第三章

不理朝政 武宗风流盖世无双

文画并举 承恩十六喜中秀才

公元1505年9月19日， 13岁的太子朱厚照登上帝位，成为大明皇朝第十一位皇帝，年号正德，意在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当时，正德皇帝面临三个急需解决的难题：国家财政支大于收；西北诸王不能击退蒙古人的入侵；太监、文官在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上各抒已见，争吵不休，水火而不相容。朝堂上，正德皇帝见双方争执不下，心里想着禁苑狩猎，一拍御案，十分不耐烦道： “行了， 行了。你们这样吵来吵去，朕看到天黑也吵不出个黑白红蓝来，朕要禁苑狩猎，退朝。”之后，正德皇帝在大太监刘瑾陪同下，率领御卫、宫女骑马出了皇宫，一路浩浩荡荡直奔京郊禁苑。

禁苑养有野兔、羚羊、梅花鹿、野鸡、飞鸽等各种动物飞禽，是专供天子、王爷、龙子龙女狩猎的场所。

九月金秋，天高云淡。正德皇帝一行来到禁苑，见猎场草木茂密，兽禽成群，心情格外兴奋，连声感叹：“先皇国丧，百日不得狩猎射箭，真是急死朕啦。今日，朕要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之后扬鞭催马，直奔兽群，射杀无度。

午餐时，大太监刘瑾见皇帝满脸喜色，玩的开心，趁机递上一个奏折道：“启奏皇上，关于国家财税下降原因，奴才已让人查明，请皇上过目。”正德在兴头上，本不想过目，但见酒菜还没端上，随手接过奏折一瞧，眼不由得瞪大了。

奏章指控：造成国家财税下降的主要原因是文官严重失职和贪污腐败所造成。经查，户部尚书韩文等21位大学士拿着皇家奉禄，不思管理，失职渎职，贪污受贿，十有八九聚起万贯家财，瞒着皇上在外地置地千顷，其罪当诛。特此秉报。

刘瑾见皇上表情诧异，进一步道：“皇上，依奴才之见，眼下需对大学士及全国主管财政事务官员普遍进行一次审查，没收其非法所得及田产，严惩贪官污吏，财政状况即会好转。”

正德生在皇宫，长在皇宫。按照《大明遗训》，文官对太子负责文化知识、礼规礼教、言行仪表、国家治理等综合方面的教育引导；太监负责太子的吃喝穿戴和娱乐。自古，文臣通过科举、推荐产生；武将来源于战争和世袭；太监系幼年割阉进宫。在皇帝面前，三者相互之间，由于各自出身、地位、所处位置、职责不同，文武官员与太监之间往往形成两个敌对群体。历史上，文武官员历来瞧不起太监，而太监则往往利用自己与皇帝的个人交情与文武官员抗衡，一旦时机成熟则出来乱朝。尤其在皇帝年幼、年迈或遇到一些没有主见的皇帝时，太监便呈机假传圣旨，排挤文官，控制朝野，祸国殃民。

正德自幼贪玩，对文官为其设想的职责和治国方略早已腻烦，而对刘瑾的日常生活，娱乐活动安排则特别满意，任其摆布。今见奏折中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即对刘瑾道：“你抓紧制定出一套方案，将其一网打尽。朕令你亲自督查督办，不得有误。”“启奏皇上，整治方案已制定出来，请过目。”刘瑾随手又从袖口掏出一个奏折呈上。皇帝接过草草一览道：“就按这上面说的办吧。”“奴才遵旨。”

翌日早朝，皇帝当朝宣布了对国家所有主管财政官员一一展开审查。同时责令七名太监分别担任军事、财政监督人，刘瑾全权负责皇室事务及检查监督京师守军的职权。一夜之间，刘瑾及七名太监控制了朝廷。接着，由刘瑾暗中策划，针对文官的一场史无前例的审查运动开始了。贪污者，没收财物田产，予以查办；无罪者，冠以失职或玩忽职守等罪名予以降职、免职和罚金。立逼辅助朝政的21位大学士除李东阳外集体提出辞呈，从而导致弘治时期运作良好的文官政府彻底崩溃。

弘治后期，国库每年收入银两约150万两，年支出约为250万两，支大于入约100万两，库存约400万两。弘治驾崩时，国库略有剩余。正德登基，耗银无数，再加上弘治国丧，国库出现亏空。

刘瑾策划审查运动，各种罚没收入约300万两，国家财政暂时缓解，皇帝甚为高兴，大加赞赏。然而，文官政府的崩溃，使全国上下处于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大小官员人人自危，如履薄冰，国家管理陷入空前混乱，税收骤减，不出三五年，财政亏空高达400万两。然而，刘瑾等几位太监却手握重权，大肆进行贪污，巧取豪夺，令人发指。

正德二年（1507年）7月23日早朝，一份由文官起草控告刘瑾等人的匿名信投在御道上，刘瑾获悉后，令满朝官员跪在烈日下暴晒，当场昏倒者不计其数。同时，刘瑾在府中悄悄购置各类盔甲武器，开挖通往宫内通道，并责令一死党在江苏一带大肆招兵买马，训练嫡系部队，一旦时机成熟，即改朝换代，立刘瑾从孙为帝。

刘瑾，江苏扬州人，1452年出生，兄弟四人，排行老三，1465年因家贫寒割阉入宫。

正德二年八月，正德皇帝与张氏喜结良缘，张氏被册封为皇后。婚后，正德淫欲无度，整日沉迷于皇后、嫔妃与众多粉黛之间，每日寻欢作乐，直至深夜，时间一长，身体虚弱，不愿早起，索性将早朝改作晚朝。

据史料记载：正德二年冬日的一个傍晚，夜幕降临，寒风呼啸。朝散时，二百余名文武群臣见天色已晚，寒风阵阵，急于回府，在朝堂门口挤成一团。朝堂外系数级台阶，一位五品老将军出了朝堂一步落空，摔在地上，被人活活踩死。消息传出，举国震惊。皇帝昏庸，太监称制，全国各地怨声四起，声势浩大。不久，陕西安化（今庆阳县）王朱真坤、江西宁王朱宸濠与黄河、长江中下游一些不满当权者先后打出‘治理朝政，铲除奸臣’的口号纷纷举事，吓得刘瑾等人连夜从边疆调回3000名将士保卫京城。瞬间，大明王朝在弘治以前的那种兴旺、祥和、稳定的局面不见了，国家仿佛建在了无数个火山口上，令人忧虑重重。

正德皇帝不以为然，为了躲避朝政、自由出入京城和显示自己是位英武皇帝，不顾满朝文武再三劝说，令吏部起草了一份奇怪的诏书，任命朱寿（皇帝化名）率领一支军队为镇压内乱外患的大将军，并以皇帝名誉命令兵部授予朱寿一个祟高爵位，月俸5000石米。于是，正德皇帝率领一支庞大军队常年西巡、南巡，脚步遍及河北、陕西、山西、江西、南京、山东等地，每到一处吃喝玩乐，举世无双。

一日酒后，正德皇帝一人划船湖上捕鱼，不慎船翻掉入水中，险些丧命。

吴锐四十获子，视吴承恩为掌上明珠。吴家几代官不入流，多有怨气，到了吴锐这一代，又弃儒经商，远离仕途，一种无形的失落感经常爬上吴锐心头。吴承恩的出生无疑给吴家带来新的希望。为使儿子早日成才，皇榜高中，走上仕途，吴锐经常向儿子灌输些历史上的英雄豪杰，朝野重臣，奇人奇事，谈古论今，日日不休。再加上吴承恩自幼天资聪明，性敏而多慧，五六岁便能熟背古诗百首，提笔就能吟诗作画而被当地百姓誉为“神童”降世。

正德四年（1511年），淮安新任知县杨贵成得知属地有一神童，甚为惊喜。一日，他忙完政事，乘轿来到打铜巷，引来众多百姓相随。轿子在吴锐门前停下，衙差叫门：“吴锐，知县大老爷到此，还不快快出门跪见。”吴锐不知冒犯了哪条王法，引得知县大老爷找上门来，一家人吓得头也不敢抬，慌忙出门跪地，磕头不止。吴锐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草民吴锐一家不知大老爷到此，有失远迎，请恕罪。大老爷，草民实不知冒犯了大明皇朝哪条王法，望大老爷能看在草民一家老小份上，宽恕草民，草民定当誓死不忘。”知县走出轿子，来到吴锐面前，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吴锐啊吴锐，你既然想让大老爷宽恕你们一家，那你就老老实实交待自己的罪行吧。” 吴锐更是害怕，浑身如筛糠，哭丧着脸道：“回知县大老爷，草民一生遵纪守法，按章纳税，正当经营，实不知犯了何罪，请大老爷明示，草民给知县大老爷磕头了。”知县笑出了泪花花，弯腰扯起吴锐，说明来意，引得众多围观者一阵哄堂大笑道：“吴痴啊吴痴，你真是个痴子。”

一家人从地上爬起，吴锐很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回知县大老爷，幼子承恩自幼喜欢诗画，虽学了一些东西，但远不像传说的那样玄乎，更谈不上什么神童。大老爷亲自驾临，实不敢当。”然后用手一指身边六岁男童道：“回大老爷，这就是幼子承恩。承恩，这是知县大老爷，快给大老爷叩头。”承恩站在原地，不卑不亢，但他没有给知县叩头，而是用学堂礼节，十分认真地向知县深深鞠了一躬。知县望着眼前这位脸带几分稚气，双眼聪慧有神，不卑不亢，气质非凡的幼童，心情异常兴奋道：“承恩小朋友，本县近闻你四岁便能熟背唐诗百首，不知是真是假，今日慕名而来是想见识一下你的学问。下面，我在百首唐诗中任意说出几首诗的上句，你可愿给大老爷对出下句，并一口说出此首诗的作者及诗句大意？”吴承恩点点头，表示愿意应对。

知县皱起眉头，稍一思索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此诗系王昌龄所作，名为出塞，下句为‘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意思是说，只要‘飞将军’还在，就不让敌人的马队跨过阴山半步。”吴承恩略一皱眉，一口说出：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此诗系刘禹锡所作，名为竹枝词，后两句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这两句不光是写景，而是通过双关语来写船家姑娘的情。”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此诗系陈子昂所作，名为登幽州台歌。后两句是写作者曾提出许多对国家、百姓有利的建议而不被采纳时的慨叹。”

……

知县一连提了数首，吴承恩一一对答如流，赢得满院人们掌声阵阵。

两人对了一阵，知县见难不住对方，话题一转道：“承恩小朋友，看来，唐诗你背的不错。下面嘛，我俩来个诗配画。也就是说，我说两句诗，你根据诗的大意画出一副画，即为诗配画，你看如何？”吴承恩依然点点头。知县让吴锐拿来文房四宝，然后眼珠连转数圈道：“唐代诗人骆宾王有首诗叫《咏鹅》，这首诗的前两句为‘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后两句是‘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你就依据后两句诗作一幅画吧。”

吴承恩用右手食指点住一侧太阳穴，小小眉头皱了又皱，俯下身，当着知县及众多邻居，一只手按住宣纸一角，一只手拿画笔先是飞快地在宣纸下部连画几道虚实长短横线，视为清波，然后从宣纸的左上方连笔向右下方，再从宣纸的右下方回到左上方，一笔画出一只鸟的轮廓，接着将手抬起，在鸟的头部圈了个圈，示为鸟的眼睛，然后收笔。随之，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只昂头、挺脖、展翅、伸腿欲飞的大鸟便展示在知县、众人眼前，人们呼之欲出道：“天鹅，天鹅”。

吴锐见之，先是一愣，接着连连摇头，唉声叹气地怪罪道：“错了，错了，那首诗描述的明明是家鹅，你怎么画了只天鹅呀。家鹅画成了天鹅，诗的意境不就没了吗？”吴锐两个妻子也跟着丈夫附合着责怪道：“是呀，是呀，家鹅怎么画成了天鹅。”

众人也摇头不解，纷纷将目光投去知县和吴承恩，想听听他俩该如何解释。

知县俯身一番细细端详沉思：画中天鹅，惟妙惟肖，形态逼真，一副跃跃欲飞的样子，果然身手不凡，只是那诗通常指的是家鹅，而对方为什么要画成天鹅？家鹅、天鹅，是对方两鹅不分，还是没有完全理解诗的内涵，待我问上一问，再下结论不迟。于是，指画问道：“承恩小朋友，诗人骆宾王所作《咏鹅》这首诗，通常指的是家鹅，你为何要画成天鹅？家鹅、天鹅虽同属鹅类，但一字之差，这诗的意境就变喽。承恩小朋友，莫非你家鹅、天鹅不分，还是没有完全理解诗的内在含义，不妨说出来，好让本官及众人听听。”

吴承恩将头微微抬起，两眼望着知县，闪动着一双黑眼珠说：“大老爷，家鹅、天鹅我分得清，诗人骆宾王所作这首诗的含义我也懂，只是不喜欢画那家鹅，呆头呆脑，笨拙的很，干么要画它！”一语道破心迹，只惊得知县心花怒放，开怀大笑，忍不住弯腰将吴承恩抱起，伸出右手拇指连声感叹：“好、好、好，有志气，有志气，我杨贵成为官一生，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今日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个诗画并茂，胸怀鸿鹄之志的幼童，真不愧为‘神童’。”然后将其放下，来到吴锐面前，握住对方的手说：“吴锐，你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要好生供养，日后必成国之栋梁。”

吴锐一忧一喜，心情激动，两颗热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之后，慌忙从知县手里抽出双手，‘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道：“多谢知县大老爷对承恩一片诚心厚望，草民吴锐就此代表一家老小给大老爷磕头谢恩。请大老爷放心，草民吴锐将竭尽全力供养吾儿，以求吾儿能光宗耀祖，报效国家。”知县见此，打着趣说：“吴锐，好了，好了，不要再磕了，再磕就折大老爷的阳寿喽。”

众人见之，无不哑然失笑。

知县慕名登门一访，五岁幼童熟背唐诗对答如流。知县说诗，幼童配画，活灵活现，惊得知县连声感叹：“神童、神童，真乃神童。”知县走后，人们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淮安城，街头巷尾，成为美谈。

吴承恩出了名。一时间，城里城外，慕名来访者不计其数。

日月穿梭，光阴似箭，转眼到了正德十四年。此时的吴承恩已出落成一位疾恶如仇，勤奋向上，口若悬河，能诗善画，远近闻名的少年才子。

初秋的一天，新任海州知府陈文烛巡视淮安，途中获悉淮安城有位少年才子，很觉新奇。到了淮安，忙完政事，让知县邀吴承恩到县衙谈诗论画。

陈文烛系山东人，生于弘治年间，自幼酷爱诗画。弘治十五年殿试状元，官拜侍郎。正德元年，刘瑾控制朝政，陈文烛遭贬至海州做知府。

吴承恩平生第一次被官府邀为座上客，走进县衙，心难免咚咚直跳和胆怯。知府陈文烛见其眉清目秀，蓬勃向上，一身朝气，十分欣喜，满面笑容相迎道：“欢迎，欢迎。请坐，请坐。”吴承恩见对方二十出头，面庞白净，一脸笑意，十分亲切，瞬间心里平静了许多，胆怯也消失了大半，连忙双膝跪地道：“学生吴承恩叩见知府大老爷。”陈文烛忙用手一示意说：“免礼，免礼。请起，请起。今日相邀，我为主，你为客，主客之间不必多礼。”“多谢知府大老爷。”

两人同在一个圆桌前落坐，衙差端上茶点水果，知县作陪。吴承恩受到知府如此礼遇，深感受宠若惊，心里象长了棵草，脸呈赤色，坐态拘谨。知府看出对方心态，随手端起一杯云雾茶，轻轻地呷了一口道：“承恩，不必拘谨。今日相邀，只在谈诗论画，别无它意，只管放开思想，饮茶品果，畅所欲言。自古，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各朝各代不乏名家。以本官之见，在历史上，论史学，要数西汉的司马迁，一部《史记》波澜壮阔，浓缩了泱泱中华几千载历史；论礼学，要数春秋战国时代的孔夫子，《四书五经》，三从四德，攮括了全部社会的伦理道德，做人规范；论小说，要数大明前朝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人世百态，丑恶善美，跃然纸上，久传不衰；论诗、词、文章，要数唐宋大家，嘻笑怒骂，体裁多样，扬善鞭恶，各领风骚500年；论绘画要数唐朝的吴道子、阎立本……以上是本官一点愚见，权作抛砖引玉，算是开场白吧。承恩，请说说你的看法。”

吴承恩见对方话语平和，坦荡直言，顾虑全消，一时雅兴大发，侃侃而谈道：“巍巍华夏，自盘古开天地，三皇治世，中华文化便应运而生，历代不衰。要说历代名诗名画，我最欣赏宋朝大将军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在谈到唐代大文豪韩愈《石鼎联句诗》中有关道士弥明轩辕与进士刘师服、校书郎候喜就石鼎作诗联句的故事中，弥明轩辕对两位文士极尽嘲讽之能事，而使刘侯二人折服，道士还自豪地说自己不读人间书。吴承恩一语道破韩愈的杜撰道：“弥明道士既然不解人间事，怎么知道唐代科举考场上官方规定的‘礼部韵’。”从而冰释了文坛上争论了近千年的“有无弥明道士”的疑案。使知府陈文烛、知县杨贵成恍然大悟，哑然失笑道：“好，好，真不愧少年才子也。”

三人从午后一直谈到日落方散。临走，吴承恩应知府之意，挥动笔墨为知府画了一幅腊梅傲雪图：一枝腊梅，瑞雪压枝，团团朵朵或雪中，或雪外，金黄灿灿竞相怒放，一副傲然铮骨，令人无比感叹。左上方还配诗一首：

冰天雪地不畏寒；

团团朵朵傲霜天。

……

知府回到海州，差人将画装裱，挂在府衙议事厅，众人见了无不称赞叫绝。

吴承恩成了海州名人。一时间，为官为民都为能得到一幅吴承恩的画配诗而感到几分荣耀。

淮安县衙有个县丞叫赖球帽，正八品，主抓全县税征。此人斗大的字不识三升，爱虚荣。近日，他见全州上下都为知府的一幅画配诗而感叹，心思：我身为淮安人，何不找机会回趟打铜巷，让吴承恩也给我画上一幅画配诗，挂在客厅，来点文雅，讲点品味，也好向人炫耀。

夏日的一个午后，赖球帽坐着轿子，带领几位县丁酒后路过打铜巷，忽然想起吴承恩的画配诗，一时雅兴大发，让轿夫抬着直奔吴锐家而来。

县丞赖球帽原系打铜巷街保，早年仰仗表亲刘瑾在皇宫做太监，打通官府，谋了个街保差使，掌管打铜巷税收，虽官不上品位不入流，但握有一定实权，各店铺交税多少，一人说了算。贪污腐化，暗敲明诈，横行街里，无人敢惹。在打铜巷，连两岁的娃娃大哭时，一听说赖球帽来了，便都抿住了嘴巴不敢哭。正德二年，大太监刘瑾控制朝庭，赖球帽瞧准机会，亲自进京送礼。据百姓传言：金砖带去十余块，价值百万。离京时，刘瑾给吏部写了封推荐信，不久，赖球帽在县衙做了县丞，掌管全县税收，横行淮安，有恃无恐。百姓说，过去赖球帽一来，娃儿们抿住嘴巴不敢哭，如今赖球帽一来，连街头巷尾跑着的狗都不敢叫出声来。后来，城里又传出风声，说赖球帽二次进京，珍珠玛瑙送了一皮箱，很快就去州府任职。

轿夫抬着赖球帽来到吴家门外，几位县丁吊着嗓门喊：“吴痴，县丞大老爷驾到，还不快快出来接驾。”

这日饭后，吴家徐氏前堂看铺。吴锐、张氏、承嘉、承恩几口室内午休。吴锐被呼喊声惊醒，不知出了何事，急急忙忙走出房门，见院内站着赖球帽等人，一个个脸红眼直，酒气薰天，十分的不耐烦，心嘣嘣直跳，断定这帮凶煞恶魔找上门来定遭大难，不觉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下，磕头如鸡啄米道：“县丞大老爷，草民吴锐不知大老爷午后驾临，有失远迎，请大老爷恕罪。大老爷，草民一向按章纳税，实不知哪件事冒犯了大老爷，望大老爷能宽大为怀，常言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行舟船’，有失有过，您就饶恕草民吧，草民永远不忘您的大恩大德，来世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大老爷。”

赖球帽两眼惺忪，见吴锐双腿乱颤，磕头不止，开始感到很好玩，但细细一听来了气，将脚跺得山响，高声断喝：“大胆吴痴，你知罪吗？”

吴锐见对方发起大火，吓得心惊肉跳，脸色苍白道：“大老爷在上，草民实不知所犯何罪，请明示，草民在此给大老爷叩头了。”

“好！大老爷实话告诉你，你犯的是污辱本官之罪，罪该砍头。吴痴，你把本官看成什么人了！”赖球帽一脸横肉暴起，恼羞成怒，口沫喷溅。

吴锐疑怀不解，心里越发纳闷，哆哆嗦嗦道：“大老爷，冤枉啊冤枉。草民浑身上下就是长108个胆子也不敢污辱县丞大老爷。 在淮安，大老爷是位大清官，体察民情，爱护百姓，人人敬仰，民之大福。草民所说句句是真，决无戏言，如有半点不实之词，甘愿遭受天打五雷轰，请大老爷明察。”

赖球帽见对方言语诚恳，答非所问，怒气消了一半，又好气又好笑道：“嗨，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大老爷身为县丞，生在淮安，长在淮安，与淮安百姓同荣同耻，浓水相依。前些日，听说你家出了个才子，心中非常高兴，今日路过，特意登门一访，不想你见了我，如同见了凶神恶煞，又是叩头又是请罪，怎么，本官真的那么恶吗？”

吴锐听出原委，害怕心理顿消，连连谢罪道：“大老爷息怒，大老爷息怒，草民昏了头，一派胡言乱语，惹大老爷生气。大老爷来访吾儿，真乃老朽上下三代之荣耀。不过，吾儿才疏学浅，怎称得上什么才子，大老爷见笑了。不过，既然大老爷来访，草民让吾儿见过大老爷就是了。”

吴承恩母子从梦中被吴锐叫醒，一同来到院内。张氏见了赖球帽，连忙双腿跪地道：“民妇张氏见过县丞大老爷。”同时用一只手扯儿子的衣角，让其下跪行礼。吴锐也在一旁呶嘴，示意儿子下跪。吴承恩见赖球帽来访，心里反感，站在那里，两眼平视，不卑不亢，任凭父母如何示意，就是不跪。在百姓眼里，赖球帽是个欺诈百姓，无恶不做的昏官，全城上下妇孺皆知。吴承恩自幼受书中一些英雄豪杰和历代忠臣良将的影响，形成了一种嫉恶如仇的思想观念，在他心灵的天平上，作为一个人，上可跪天地父母，下可跪清官百姓，而对贪官污吏不可下跪，显示出一位正直青年心态，令众位县差很是吃惊，脸起怒色。然而赖球帽却表现得异常镇静，他非但破例没发火，反而堆着一脸横肉微笑着说：“诸位莫怪，免礼免礼。”然后起身来到吴承恩面前，喷着酒气，笑嘻嘻地说：“看来，你就是打铜巷大名鼎鼎的才子喽。本官早想登门拜访，只是公务缠身，难遂心愿，今日路过特来一访。实话说，本官幼年家贫，无钱读书，不识学问，实为憾事。话说回来，不识字归不识字，但本官自幼喜欢字画，今日慕名向你讨幅，不知吴才子可赏脸乎？”

“大老爷，学生不才，实为见笑，还是不画为妙。大老爷官至县丞，家财万贯，向我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讨画，学生担当不起，还是免了吧。”吴承恩微微一笑，婉言拒绝道。赖球帽见对方一口回绝，立马变了脸，透着恶气说：“吴承恩，你小小年岁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知道，本官要你作画是瞧得起你，今日画也得画，不画也得画。否则，大老爷我可叫你们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吴承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驳大老爷面子，我看你们全家是活腻了。”众县差见赖球帽一脸怒火，异口同声冲吴承恩道。

“县丞大老爷，诸位县差，莫怒莫怒。吾儿年幼无知，性格倔犟，多有冒犯，请多多原谅。大老爷需要哪方面诗画请直言，草民定让其画好送上。”吴锐见赖球帽等人发怒，连忙跪地说。

“不行，大老爷现在就让他画，画得好了，今日算是一笔勾销；画得不好，本官可不是好惹的。大老爷我最近新盖了一套住宅，客厅需要一幅画配诗，让他看着画吧。”赖球帽暴跳着吼道。

吴承恩见对方淫威大发，心里也有些害怕，勉强一笑，一转口气说：“大老爷息怒。在这烈日炎炎的夏日，大老爷光临寒舍，学生已感满院生辉，哪有不画之理。既然县丞看得起我，吾现在就回屋取出文房四宝，当场为您作幅画配诗。画好了，大老爷带回；画不好，承恩甘愿受罚，不知大老爷意下如何？”

“好，现在就画吧。”

吴承恩回屋取出笔墨纸砚，信手拿起画笔醮了又醮说：“大老爷，世间万物均可入画。天上飞的有喜雀、凤凰、乌鸦、猫头鹰等飞禽；地下跑的有虎、豹、豺、狼、恶狗等动物；土里长的有梅、枫、松、竹及奇花异草；水里游的有鱼、虾、龟、蟹等水族。不知大老爷喜欢何类何物？”

赖球帽略加思索，自言自语道：“凤呀鸟呀整日在天上飞来飞去，飞不出什么名堂；虎呀豹呀挂在客厅怪吓人的，夜里想起让人睡不好觉；梅呀竹呀，一副小知识分子情调，那是文人骚客的宠物，我不欣赏；鱼呀虾呀蟹呀，那是孩子们喜欢的东西，也不行，也不行。”

“大老爷，依奴才之见，你不如让这穷小子给您来个现场画像。身穿官服，手拿折扇，威风凛凛，神采飞扬，到时往客厅一挂，管保人人见了人人夸，不知大老爷意下如何？”一县差献媚说。

赖球帽双眼珠连转数圈，一拍大腿道：“好、好、好，那就给我画副官像吧。”

吴承恩提起画笔，用眼一瞧赖球帽，见其面呈上窄下宽，高鼻大嘴，两眼如鼠，额部有一明显疤痕。之后，眉头一皱，稍加构思，屏息静气，在宣纸一角下笔，或快或慢，或收或捺，曲曲弯弯，一口气下来，赖球帽整个人的轮廓即显现出来。然后，添笔细描，勾勾点点，少顷，被画者的姿势衣着，五官神态，额部疤痕跃然纸上。

赖球帽、县差一个个探头伸颈，双眼顺着画笔上下左右来回转动。

吴锐、张氏心情十分紧张，担心儿子画不好而引来杀身之祸，两双眼睛也一刻不舍离开画笔。

吴承恩一口气画完，收起画笔，总体上又端详了片刻，然后抬头用眼一扫赖球帽等人，见其一个个表情凝重，无言无语，心里感受，他们对画像并非十分满意。瞬间，灵感告诉他，画像与赖球帽之间只因一处有误，没能引起共鸣：即赖球帽高高颧骨下那双贼溜溜的黑眼珠。只要稍加修饰，赖球帽这副嘴脸便会活灵活现，呼之欲出。想到此，提笔欲加修饰，那知一位少女看破天机，伸手拿起一支小号画笔在画像的一双眉毛下轻轻一圈、一按、一抹，活脱脱展现出一副赖球帽模样。众人见之，齐声惊叹：“好、好、好！”随之，都将目光移至那传神一笔的少女身上。

少女约摸十三、四岁，头梳两个羊角小辫，身穿紫色罗裙，脸如鹅蛋，眉如柳叶，眼似银杏，嘴似樱桃，见众人观之，面色羞赧，嫣然一笑，转身跑去。众人如同偶遇天仙玉女，个个惊得双目圆睁，一脸喜气地望着少女完全消失还不愿将目光收回。

吴承恩见状，故意咳嗽两声，将赖球帽等人目光引回，提笔在画像一侧写下：

攀“龙”附“凤”性本善，

十尺化一论长短；

天地之间谁为上？

力顶千钧威无边。

一府差随笔而读，众人不解其意。

赖球帽识字廖廖无几，四句二十八个字中，识者不过二三，更难懂其意，问曰：“话当何讲？”

吴承恩手指诗句道：“第一句中的‘龙’、‘凤’凡指天子与皇后。性本善是说大老爷先天是位勤政和心地善良的官员。第一句是说，县丞不仅为朝廷命官，而且还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官员；第二句中的‘十尺’、‘一’为量词，是说大老爷主管全县税收，勤于计算。第三句系反问句， 意思是说， 普天之下，心地善良且又勤于理财的官员廖廖无几；第四句中的‘力顶’‘威’字，凡指一个人的才能和在百姓中的声威。作为配画诗，画是主体，诗为衬托。画诗合一是说：老爷身为朝廷命官，不仅一向心地善良，勤政为民，而且还是一位理财的行家里手。才能出众，深得淮安百姓爱戴。”

赖球帽等人识字不多，听吴承恩释解如同听天书一般。什么诗配画，画配诗，一画一诗，一字一句，深奥莫测，顺理成章，一个个着了迷，不时有人感慨：“好画，好诗，真无愧淮海神童、才子。”赖球帽听对方称自己是位才能超群，深受百姓爱戴时，更是笑口常开，心里像灌了蜜，两只老鼠眼眯成一条缝，右手一拍大腿道：“妙，妙极了。草草一幅像，短短几句诗，竟有如此深奥学问，本县丞服了。”然后冲吴锐一阵哈哈大笑道：“吴痴啊吴痴，看你整日痴痴呆呆的，不曾想‘痴’出了一个大才子，本官佩服。”

吴锐从头至尾站立一侧。开始，他对赖球帽要儿子当场作画捏了一把汗，担心儿子倔脾性上来，乱书乱画，惹恼县丞，闯下祸端。后见赖球帽等人对儿子所作诗画很满意，心里一块石头才算掉下地。但细细品品，又觉儿子对几句诗的释解有些生拉硬扯不对味。这时，忽听县丞大声夸奖承恩，不知为何，心又紧张起来，连忙跪地道：“大老爷过奖，大老爷过奖，草民在这里给大老爷磕头了。 ” 赖球帽等县差见之，又是一阵大笑。赖球帽说：“吴痴啊吴痴，你真是个‘痴子’。”然后一示意，县差将画收起，赖球帽抬腿上轿，临出院门，又让轿夫立停，扭过头，若有所思地冲吴锐道：“痴子，刚才那位拿笔修画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系谁家之女？”吴锐一愣神，来不及思索道：“姑娘叫玉竹，系苏小三之女。”赖球帽点了点头，回过脸冲轿夫说了声：“起轿。”之后率领众县差高高兴兴，耀武扬威地出了打铜巷。

望着赖球帽等人远去的背影，吴锐若有所思地说：“赖球帽这条恶狗临走问玉竹干什么？”然后又转身冲儿子问：“汝忠，那画中诗的真正涵义是什么？”吴承恩忙着收拾文房四宝，听到问话，冷不丁心里格噔一下，担心父亲看出破绽，停下手来反问：“爹，你看呢？”吴锐说：“我哪知你小子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凭我感觉，诗中隐隐约约还有另外一种涵义。爹提醒你，那赖球帽可不是好惹的，如有不妥，现在说出还来得及，否则就晚了。”吴承恩见爹并未识破诗中奥秘，十分得意地一乐道：“爹，儿子的事，你莫管。”吴锐说：“汝忠，爹担心你一时逞能而贻误终生，常言说‘人生在世，百事需忍’。否则，吃亏的总是自己。”吴承恩见爹又絮叨起他那套处世哲学，有些不耐烦地说：“爹，儿子耳朵都起茧了，莫再提了。”吴锐说：“好、好、好，爹不说，爹不说。”

这时，玉竹一闪进了院，笑着说：“大伯、汝忠哥，你俩说啥哩，高一腔低一腔的。”然后忙着帮吴承恩收拾画笔等物。吴承恩见玉竹过来，冲其一乐说：“小娇呀，爹又向俺灌输他那套处世哲学哩。”吴锐苦苦一笑道：“小娇，伯伯老了，不中用了。”小娇嘻嘻一笑说：“伯伯，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天地之间，哪里去寻像你这么好的父亲和像汝忠哥这样好的儿子。汝忠哥若不听话，小娇为你出出气，打他一顿舍不舍？”然后又冲吴承恩生母张氏挤了挤眼说：“伯母，你说呢？”

玉竹一席话，引得吴锐、张氏、承嘉、承恩都会心地笑了。

玉竹姑娘姓苏，字小娇。其父苏小三，是淮安城打铜巷一绸缎铺老板。

苏小三家财万贯，娶有一妻三妾，育有三龙四虎，是淮安城出了名的富商，世人称赞。然而，常令苏小三惟一不合心愿的是人过四十，尚无一女，整日闷闷不乐，愁肠寸断，做梦都希望妻妾们能生出一女。尤其看到别人家小女孩衣着花枝招展，蹦蹦跳跳与爹娘亲昵时，心里就痒痒的酥酥的，酸酸楚楚不是滋味，总觉身边少了些什么。

忽一日，苏小三见小妾美娇的肚子又圆圆地鼓了起来，心里又燃起了希望，整日围着美娇转，烧香拜佛，早晚念叨，想女儿想入了魔。

一日午饭后，苏小三见街上行人稀少，独坐铺堂想心事，不知不觉打起盹来，似睡非睡，似梦非梦，从街里走来一位道士，人过花甲，胡须飘逸，手拿挂牌，念念有词：“看相占卜，测凶问吉。大到生死贫富，官场升降，小到生儿育女，百日祸福。信则灵，不信则无，自古信与不信都在一念之间。”苏小三思女心切，似梦非梦迎上前去问：“道家，小三有一小妾已身怀六甲，不知是男是女，望道士能给相上一面，看我命中是否有女？”道士微闭双目，对苏小三一阵上下左右打探，说：“施主，从面像看，你脸宽耳廓，天地方圆，一脸福像。一生必定多妻多妾，多子多福，儿女双全。但从你左右眼睑，眉公走向，眼角皱纹看，你命中又多子无女。然而，由于你为人忠厚，待人诚实，广济穷人，积有一女，而且此女并非一般百姓之女，她天生有灵性，是位大福大贵之人，你要想得到她，需带上怀孕小妾前去花果山三元宫进香三日，信不信由你。”苏小三还想再问些话语，转眼道士不见了，醒来方知是梦，反复琢磨，深信不疑。

过了数日，苏小三让人用轿子抬着怀孕小妾出了淮安城，朝行暮宿，风雨兼程。经涟水，过灌南，踏海涛，然后攀山越岭来到花果山青峰顶下，见前方一处院落倚山而建：前有山门，后有两殿，左右设有配房。整个建筑错落有致，结构严谨，大殿小殿均都雕梁画栋，飞檐翅脊。远远望去，古柏参天，云雾缭绕，毗连霄汉，宛如仙山琼楼。几人攀岩而上，果见山门上方有一横匾，上书“三元宫”。进内观之，前殿供奉玉皇大帝。后殿供奉上元一品天官紫微大帝；中元二品地官元虚大帝；下元三品水官元老大帝。苏小三忙携怀孕小妾上前一一烧香磕拜，默默祈祷。一连三日，每日分早、午、晚进香，十分虔诚。

三天过后，苏小三领着美娇等人一起游山，路经一片竹丛时，美娇挑帘观竹，见一丛丛一株株嫩黄色竹子上，每节都有一条绿色浅沟，位置上下交错，此前彼后，宛似在金板上镶进一块块碧玉一般，美丽淡雅，令人称奇。美娇觉着稀奇，令轿夫停下，缓步走出轿子，步入竹丛。

苏小三也觉奇怪，下了轿子，与随行女佣刘妈也一前一后跟着走进竹丛。

美娇好奇，看看这株，摸摸那株，忽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棵竹子，粗如中指，高至丈余，嫩黄欲滴，上下每条浅沟绿似玛瑙，枝叶青翠，特别招人喜爱。美娇不胜欢喜，匆匆走上前去，伸手便折，结果不知为何，折来折去，不见竹子断下，十分扯急，索性用两只手去折，折了半天，只听‘咯嚓’一声，竹子断下。美娇将断竹拿在手中，脸上露出喜悦，转身欲回时，忽感下腹不舒，继而是一阵阵剧烈疼痛。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哎哟一声，扔下断竹，双手捂腹，缓缓下蹲，大汗淋漓。

苏小三、刘妈等人急忙跑上前去，声声惊呼：“美娇，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美娇疼痛难忍，眼泪直冒，也不回话，紧握下腹，哎哟阵阵。刘妈细细观察，看出门道，自言自语：“看来，小姨太太要生娃了。”苏小三一惊，心思：此处前不挨村后不挨店，哪是女人生娃的地方。天哪，这该怎么办？无奈之下，几个人将其抬入轿内，放下轿帘。苏小三让刘妈留在轿内，其他人离了轿。

约过了半个时辰，随着美娇一声亡命似的尖叫，轿内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孩子出世了。苏小三惊中带喜，隔着轿帘问：“刘妈，男娃？女娃？”刘妈回答：“女娃。”苏小三心里像灌了蜜，转身冲远处的几名轿夫大声呼喊：“喂，我有女儿了，我有女儿了。”

苏小三一行回到淮安城，由于沿途颠簸，美娇不小心中了风，一病不起，月余咽了气。苏小三悲痛欲绝，望着刚刚满月婴儿，一时犯了愁。

恰逢这时，吴家张氏也生一女，因婴儿先天不足，不幸夭折，一对奶乳涨如水灌，隐隐作痛。苏小三万般无奈之下，怀抱因饥饿呱呱大哭的婴儿上了门。

两家多年为邻，相处甚好，张氏一见，二话没说，接过女婴搂至怀中。女婴闻得母乳，止住哭，拚命似地将乳头含在口中，一阵吸吮。

婴儿吃饱，脸蛋红红的，微微一笑，煞是逗人。就这样，苏家女婴靠吃吴家乳汁活了下来。在给女婴取名时，苏小三考虑，女儿生在竹丛，取名玉竹，乳名小娇，意在怀念其生母美娇。

吴承恩长小娇三岁，两人自幼以兄妹相称。孩提时，吴承恩白天围着小娇转，晚上与小娇同睡一床，偶而，两人还挤着争奶吃，惹得街坊邻里大笑不止。一晃四年过去，小娇断了奶。苏家将小娇接回，由刘妈日夜照看。

一天午后，吴承恩一觉醒来，不见了妹妹小娇，急的嚎啕大哭。当母亲噙着泪水告诉他小娇生来系苏家女儿时，吴承恩说啥不信，口口声声称母亲骗人，硬是拽着母亲衣角找到苏家，让母亲领回小娇才算罢休，逗得两家老老少少笑弯了腰。

开始，小娇回到苏家也不适应，梦中醒来，常常哭着喊着要张妈，要汝忠哥。后来，两个人一天天地长大了，也懂事了，但仍以兄妹相称，日出日落，形影不离。吴承恩进入社学（街道、村办、乡办学校），喜欢诗画，小娇也跟着学，比着画。吴承恩考入乡学，课余喜欢看些天神人鬼，妖魔丑怪方面的书籍，有时达到如痴如醉，走火入魔的程度。小娇胆子小，每听其讲些光怪陆离的鬼魔故事时，总爱挤着一双杏眼，两手捂耳，一脸娇态地说：“汝忠哥，妹不听，妹不听。”乐得吴承恩吃吃笑个不停。

正德十三年一个春日，两人相约去郊外捕蝶赏花，来到郊外，举目远望，那充满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处处令人陶醉。原野上，油菜花一片连着一片，绿的叶，黄的花，灿灿生辉，芳香四溢。春燕、蝴蝶、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村头，树叶绿了，桃花红，梨花白，鸟儿翻飞。村村寨寨被镶嵌在一簇簇鲜花丛中，倒映在一湾碧水里，姹紫嫣红，五光十色，如诗如画。两人心情异常兴奋，踏入田野，拿出所带蝶网，开始网蝶。

蝶有多种颜色，黄的，白的，黑的，红的，五颜六色。一只只，一群群，戏花弄叶，飞上飞下，飞来飞往。

吴承恩手拿蝶网追着一只只花蝴蝶，跑来跑去，网上网下，忙个不停。小娇手拿瓶子，追着吴承恩跑前跑后，嘴里不住地喊：“汝忠哥，快网那只黄色的，快网这只黑色的，网呀，网呀，别让它跑了。”吴承恩每网住一只蝴蝶，小娇就惊呼一阵：“网住了，网住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蝴蝶取出放入玻璃瓶内，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笑容。

网呀网，俩人兴奋之中，忽感一阵凉风吹来，继而是一声炸雷，各自一惊，抬头观看，空中团团浓云，翻滚着，奔腾着，以倒海翻江之势从西边天际迅速压来。小娇惊叫一声：“汝忠哥，不好啦，天要下雨，咱们快往回跑吧。”吴承恩一看，来不及多思，手提蝶网，扯起小娇，拔腿往回跑，不出百丈，随着又一声炸雷响过，暴雨倾盆，雨丝如箭。两人躲闪不及，见前方河边有一茅庵，飞也似地向茅庵跑去，看庵内无人，便钻了进去。

庵外，雷声一个接着一个，大雨一阵接着一阵；庵内，两人衣服如洗，风一吹，凉气浸身，骨寒筋冷，微微颤抖。不多一会，小娇的脸蛋便被冻的微微泛紫，上下嘴巴骨开始颤抖，说话哆哆嗦嗦，用一双无奈的目光瞧着吴承恩。吴承恩心头一酸，索性脱去上身湿衣，将小娇紧紧揽在怀中，以自己的体暖为其御寒。小娇是位有心计的姑娘，她将脑袋深深地埋在对方脖胫处，尽情地享受着那滚滚热流。吴承恩双臂搂住小娇如同搂着一只因自己过错而给对方带来寒冷和痛苦的羔羊，十分疼爱地尽着一个兄长的天职。两人抱着搂着，热流互补，热能互享，不多一会儿，彼此感觉暖和了许多。

这一年，吴承恩十五岁，小娇十二岁。

正德十四年盛夏的一天上午，吴承恩约好友沈坤、朱日藩、李春芳等人到城外护城河摸鱼捞虾。几个人来到河边，见四下无人，脱下衣裤，‘扑扑嗵嗵’跳进河水里，赤身裸体地游来游去，摸呀捞呀，喊着叫着，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玩着玩着，忽然从岸边飞也似地跑来一位甩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手举一张红纸边跑边喊：“汝忠哥，汝忠哥，中秀才啦，中秀才啦。”

几个人在河水里玩的正开心，忽听中了秀才，纷纷扔下手里鱼虾，迎着小姑娘跑出了河水，万分激动地高喊着问：“喂，谁中秀才？谁中秀才了？”小姑娘见几位伙伴光光溜溜，一丝不挂，迎面跑来，羞得满脸涨红，“哎呀”一声，双手捂面，火速转过身去。几位男孩见小姑娘惊叫着背过脸去，不由一愣，停下脚步，相互凝视，方知自己赤身白条，没穿衣裤，也羞得急忙转过身去，如火烧了屁股一般，飞快地返回了护城河，直至整个身子浸在河水里才转过身来喊：“喂，小娇，我们已经跳进了河水里，快念念，是谁中了秀才。”

小娇凭着听觉，感到异性伙伴已跳进了河水才转过身来，高声念道：

“根据大明皇朝乡试（县试）规程，经对全县社学生员进行统考，下列学生为秀才：

吴承恩、沈坤、李春芳……特此公告。”

小娇话音一落，吴承恩等人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声高呼：“我中秀才喽，我中秀才喽。”既而打水仗，双方相互用手击水，你搏我击，我冲你躲，波起浪涌，水花四溅，欢声笑语，一阵高过一阵。小娇站在岸边乐的前仰后合，两眼笑成了一条缝。

科举是指从隋唐到明清历代封建王朝分科筛选文武官吏后备人员的一种制度。明清两代文科只设进士一科，考八股文。武科考骑射、举重等武艺。每三年举行一次。

文科学位由低向高分为四级：秀才、举人、进士、状元。

秀才指乡试考取的人。由知县组织考试出榜。

举人指府试考取的人。由刺史组织考试出榜。

进士指殿试考取的人。由皇帝亲自主持在皇宫大殿内进行考试出榜。

状元指进士科及第一人。

通常，秀才、举人只是一种荣誉称号，泛指读书人。进士、状元才是朝廷任命官员的后备人选。按常规，一个人只有考取状元或进士才有资格步入仕途。因此，古代有句名言叫“不愿文章高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

八股文是指科举制度的一种考试文体。其文章段落有严格规定：每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部分组成。从起股到束股的四个部分，其中都有二股相互排比的文字，共为八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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