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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商行支行行长辞职报告 银行支行行长辞职现象?

时间:2023-05-08 17:47:08 阅读: 评论: 作者:佚名

在银行工作十多年来,我听过不少曾经前程似锦,后来却仕途坎坷的故事,但多是囿于“一步错、步步错”的俗套。魏卜辞职照顾患病的母亲,守护儿子生命的这20年的经历,怎么也不能说他的选择是错误的。


2019年6月中旬,我和王小龙、于大伟一起去龙兴支行看前同事余辉。这家网点原是新城支行(一级支行)下属的二级支行,在前一年的“重点城市行改革”中被划转他行,员工跟着单位走,共事了十几年的老同事一下子就成了兄弟行的人。

那天正逢周末,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只有一位客户在办理业务。余辉正背着手无聊地来回溜达,一见我们仨推门进来倍感亲切,和我们逐个热烈握手。余辉今年已满50岁,借着换支行的由头从主任位置退了下来,此时“无官一身轻”的他看起来气色好得很。

让我惊讶的是,多年未见的魏哥竟然也穿着整洁的白衬衫,佩戴工号牌在大堂值班,他微驼着背也上前来与我们问候寒暄。余辉本来就好张罗,还没聊上几句,看了一眼手表就说:“呦呵,11点半了,你们这是预谋踩点让我请吃饭啊!走咱们吃江鱼去!”

“大堂经理‘空岗’被神秘人抓住可要捅娄子哟。”我给余辉提醒。

“我最近减肥,不吃午饭,大堂我守着。”魏哥笑呵呵地说道。

半小时后,刚在饭店的包房里坐定,我就耐不住心里的疑惑问余辉说:“老魏怎么上班了?”

我好奇是有原因的——魏哥自2011年请长期“病假”以来,已经有8年没有正常上班了。余辉倒是丝毫不以为意:“他上班有大半年了,就是不知道还能撑到啥时候……”

饭桌很快被一大盆香气四溢的炖江鱼排满,勾得人口腹欲大开。

“愣着干什么?动筷啊!”余辉催促道。我拎起筷子,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遥远的记忆。


1

魏哥的大名叫魏卜,1966年生人,1988年毕业于省重点大学,同年进入某国有银行银星支行工作。

在那个大学生还是天之骄子的年代,一级支行200多号人里拎不出3个本科生。时任银星支行一把手的张行长很重视高学历人才,在他的关照下,魏卜只做了一年柜员就调到机关财务部。走出营业室的铁栅栏窗,接触的人和事多了起来,本就材优干济的魏卜眼界也逐渐开阔起来,在新岗位上很快证明了自己的工作能力。

在财务部工作的四五年间,魏卜为人谦和、聪明肯干的“人设”逐渐被全行人所熟知。1993年,他就被擢升为副科级干部,1997年升为正科级干部,任银星支行办公室主任。30出头的岁数就拿下了“经济师”职称,加入九三学社,成为全市X行系统一颗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

2000年开始,民营银行和城市商业银行在东北城市里迅速崛起,新建的网点触目皆是。四大国有银行的老大哥地位受到严峻挑战,优质企事业单位渐渐不再主动上门来求银行给开户。逢年过节坐在“对公窗口”的会计们也收不到客户送来的水果和饮料了,全辖各支行不约而同地出现存款自然增长放缓的趋势。金融形势在迫使国有银行不得不丢掉原来的傲慢进行转型,高层领导开始意识到,想要在竞争中不落下风,就得走出门抢占市场资源。

这时,省测绘局进入银星支行领导班子的“视野”。作为一家部委直管局,省测绘局占地50万平方米,下辖十几家事业单位和一家高新产业园区,拥有数千名员工,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优质客户源头。“拿下”测绘局带来的效益够全行人吃几年的。

官职不对等,想见测绘局局长是很难的,张行长就带着魏卜,先拜访了测绘局的财务处长。但营销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测绘局已经被另一家国有银行C行拿下,局里下属的企业基本账户都在那家银行,由于代发工资等业务捆绑度很紧,想要“迁户”是难上加难。张行长只好搬出官职对等的省行行长出面宴请测绘局局长,两位大领导酒席上喝得搂脖抱腰,转过天来人家局长却只答应“开会研究”,就没了下文,过了大半年时间,也没等来一个明确的回复。

一块肥得流油的肉明晃晃摆在眼前,张行长虽不甘心就这么傻等,但也没什么好办法,就叮嘱魏卜隔三差五去测绘局机关财务处打探风声。财务处孙处长也是名牌大学毕业,俩人喝茶侃“明史”,就慢慢成了好朋友。孙处长和魏卜交了底,说局长是不会同意将基本账户迁到银星支行的,因为基本账户一销一建手续繁琐,犯不上冒影响经营和耽误数千名职工开工资的风险。

照理来说魏卜原话转述给领导就可以交差了,但“给出解决方案,而不是只说不行”是他的工作准则,他不甘心给张行长一个失望的消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他终于琢磨出一个点子来。


2

“咱行应该在测绘局院里建一家储蓄所!”第二天的行务会议上,银星支行唯一的大学生中层干部一开口就吓了大伙一跳。

“魏主任,储蓄所是建不了对公账户的……”分管会计的副行长提醒他说,大家都知道,银星支行将测绘局作为目标客户,是瞄准了局里每年划入对公账户数千万的财政拨款。

魏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卑不亢地说:“迁‘基本户’的事我没办好,但想出了一个补救的办法。商场如战场,既然C行先入为主,咱行失了天时,不如另辟蹊径。据我所知,测绘局财政拨款大多用来发工资,局大院里几千名职工,人均月工资1000元的话,算下来每年能沉淀上千万储蓄存款。”他继续自信满满地说:“在院内建一家储蓄所,打好‘地利’这张牌,搞好了服务,职工自然会把存款搬到咱们这里……”

与会人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表态,这是一个前卫、大胆的想法——新建网点并非小事,需要拟定可行性报告上报总行批准,然后再跑人民银行、银监会等监管部门的批文,再加上选址装修,配备人员,麻烦事儿一大堆。更何况如果业绩不能达到预期,不但对省市行无法交差,就连分配到该网点员工也会因为收入少埋怨支行领导。

出人意料的是,张行长最终采纳了魏卜这个异想天开的建议,在几天后的行务会议上他当着所有与会人员对魏卜说:“我就是要看看你这个名牌大学生到底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魏卜顺理成章地成了筹备委员会的实际负责人。经过整整一年的奔走,银星支行吉祥储蓄所诞生在测绘局大院里只有40多平方米的一间平房里,比旁边的食杂店还要小好几个平方。

对于魏卜打“地利”这张牌,就算张行长也没乐观到半年就能有奇效——原来测绘局大院距离基本户所在的C银行虽然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需要横穿一条马路,而吉祥储蓄所就在局大院的正中央。说来也怪,人就是爱偷这么几步的懒,职工和家属攒了几个月工资就从C行取出来到吉祥储蓄所换成定期存单。

吉祥储蓄所存款从零开始,很快上升到1亿元。当时城区行的分理处存款大多也就在两三千万左右,存款过亿元的凤毛麟角。吉祥储蓄所拉动银星支行存款业绩一飞冲天,连续两年都排名全市第一,银兴支行领导班子乐得合不拢嘴。

新世纪之初正是计算机和互联网蓬勃发展之时,老百姓手帕层层包裹的宝贝——存折、存单——渐成过时之物,各大银行的电子银行业务方兴未艾,银行卡成了业务捆绑的新载体,在各家银行大力提倡“折换卡”时,魏卜再次看出挣绩效的门道:他从省行申请来两台ATM机,分别布放在测绘局机关大厅和产业园主楼。

当时ATM是新生事物,每天一次加钞,给吉祥储蓄所添了不少活,员工抱怨声不迭,可到了季末,大家才恍然大悟:每台机器日均300多笔业务量(当年“查询”也算一笔业务)能从市行拿回来上万元的计价工资。当时柜员的一个月工资才800多元,小小的储蓄所统共十来个员工,光是ATM计价,就让每个人月收入翻了一番。

“人家小魏不愧是名牌大学出来的人,脑瓜里随便掏出一个点子,就是打人的家伙事儿……”吉祥储蓄所的人对魏卜交口称赞。员工多赚了钱,对客户笑脸相迎,服务态度好,测绘局的人更乐意去办业务,一整年也收不到一个投诉。吉祥储蓄所成了人人都想去的网点,所长的管理也有了资本,形成了良性循环。

从此,魏卜不光在银星支行一炮而响,还成了X行全省系统内的明星人物,被评为“省行先进个人”。其时上级行提拔领导干部已经开始注重高学历人才占比,大学生参加副处级竞聘优先考虑。像魏卜这样既满3年任职经验、又拥有本科学历的正科级干部,在全市系统里寥若晨星。出色的工作业绩,良好的人脉和“天生”的学历优势,让他全票被提名为副处级后备干部,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魏卜很快就会聘上副处级干部,成为一名国有银行高管时,2003年初,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传出:魏卜准备辞去银星支行办公室主任职务。


3

与魏卜一帆风顺的仕途之路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单位里鲜有人知道他的家庭负担很重。

魏卜的妻子在上海工作,两口子异地生活好几年了,有一个儿子正在读小学。魏卜是独生子,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一直帮他带孩子。2000年开始魏卜发现母亲去买菜算不过账来,去医院一查,老人竟然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往后几年,这边魏卜的事业芝麻开花节节高,那边他母亲慢慢发展到生活无法自理的地步。

魏卜作为办公室主任是全行上下的大管家,工作时间忙得团团转,下班后陪领导维护各种关系是常态,他只能雇人照顾患病的母亲。可患病的老人比孩子还不懂事,有经验的保姆都愿意当月嫂不愿护理老人,一听说还要接屎接尿,眉头就拧成一个大疙瘩。当时魏卜虽然是银行办公室主任,表面上风光得很,一个月却也只有1200多元的收入,基本都悉数付给了保姆做工资。即便如此,患病的母亲却依然不省心,每天一遍遍给魏卜打电话说保姆要谋害她,就这样,一个月跑了两个保姆。

击穿魏卜心理防线的是一次偶然事件。他母亲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后,为了避免生褥疮,需要每天翻身。这是个力气活,好比给一块大石头翻面。那天保姆稍微用了一下力,老太太的手臂竟然骨折了。

保姆吓得当场就哭了,虽然事后魏卜表示谅解,但人家说啥也不干了。魏卜想起医生告诉过他,想延缓母亲病情,不仅仅得有生活上照顾,还需要心里上的呵护,这就需要出奇的耐心,不是花钱雇人就能做到的。

魏卜的妻子在民企上班,也正处在上升通道中。与国有银行不同,她请长期事假就意味辞职。相对而言,当时省行人事管理规定中有“中层干部辞去职位保留职级”的说法,让妻子牺牲事业照顾自己的亲妈,魏卜开不了口。

“自古忠孝难两全”,魏卜终于动了辞去职务的念头,连张行长也拗不过他。在一片惋惜声中,全市X行副处级“呼声最大”的魏卜辞去了银星支行办公室主任的职务,挂在客户经理岗位上,完全边缘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照顾母亲和上小学的儿子上。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去了3年,魏卜的母亲过世了。

来自家庭的重压消失,他申请重回一线岗位。可2002年人民银行颁布《商业银行内部控制指引》要求各银行对重要岗位实行定期轮换制。对魏卜青睐有加的张行长早已调离银星支行,新来的行长与魏卜并不熟识,只是听说过这位曾经的明星大学生一些传闻。当年正赶上省分行招聘了200多名应届大学生,每家一级支行都分配到五六名,是人力资源最鼎盛的时期,支行机关的人员超编,不可能给魏卜腾出岗位来。

那年吉祥储蓄所存款已经达到2亿元,达到升级“分理处”的标准,银星支行领导班子研究决定:将网点迁出测绘局大院到临街的新楼盘营业,以便扩大经营范围。既然准备办理对公业务,就要加一个会计窗口,谁也不愿意去当柜员,正巧魏卜来行里报到,新行长就和魏卜商量,让他“先替一段时间”。

魏卜同意了。到吉祥分理处报到时,他从原本仅次于3位行长、位居中层干部之首的“魏主任”,一下子变成柜员“魏哥”。正科级干部当柜员,是系统内从未有过的事,行里不少老同事都替他打抱不平:“从前你给行里做了那么大贡献,怎么甘心当柜员啊?”

魏卜也只是笑笑说:“那都是过去给张行长干的事了,功劳和新领导讲不出。再说行长也和我承诺了,明年分来新的大学生就把我换出来。”

2007年4月,还未等到省行新一轮招聘的大学生到位,全市机构改革先施行了。吉祥分理处被划转到新城支行,原行长的承诺也就自然失效了。魏卜在柜台里一坐就是两年——直到2008年肖主任轮岗到吉祥分理处做一把手。

肖主任年龄和魏卜相仿,也是大学本科学历。新官到任,她惊讶地发现吉祥分理处是全市对公业务最繁杂的网点。储蓄柜员上二休一,魏卜上五休二,每天业务笔数还比别人多一倍,更重要的是魏卜和测绘局来办业务的每个人都能拉两句家常,有存款进出,会计都先和他打声招呼。自此,魏卜出色的工作作风给肖主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08年新城支行中层干部全员“起立竞聘”前夕,肖主任去找新城支行一把手,要求提拔魏卜,不管行长如何暗示自己很忙,此事以后再商量,她都假装听不懂,赖在行长办公室不走,说如果魏卜不能当选分理处副主任,自己就会立即辞职。

竞聘结果公布,肖主任赢了。辞去中层干部岗位6年后,魏卜再度以正科职级任吉祥分理处副主任,重回中层干部身份时他已经42岁,当年的青年大学生小魏芳华已逝,同事们都称呼他:魏哥。


4

我第一次与魏哥接触是2009年被下派到网点任代理副主任时,有段时间正赶上业务系统升级改造,每个网点都需要留人加班测试演练。我所在的网点和吉祥分理处最近,每次都是魏哥先完成演练任务后骑自行车下班经过我们这里,就进来瞧瞧。

“你们咋这么慢?还没完事呢!”魏哥进来就揶揄我们的一把手李主任说。

李主任见他声音沙哑,面带疲惫的神色,也不甘示弱道:“哟!这不魏主任吗?又连上多少天了?”

“得有六七十天了吧。”魏哥笑呵呵地回答,“肖主任荣升,咱得给人家收好尾,不能掉链子啊。”

两个月前,肖主任因为学历高、业绩好,成功竞聘为副处级干部,赴兄弟支行任副行长,魏哥“以副代正”,独撑网点日常工作。支行缺岗竞聘要向市行打申请,不是说搞马上就能搞的。网点只有一正一副两职,管理规定又要求网点每天必须有中层干部在岗,所以魏哥一天都不能休息。魏哥热心地指点柜员几项新业务的处理方法,又唠点闲嗑,就告辞出门,骑着车子消失在晚高峰的滚滚车流里。

“连上几个月班,得多累啊!”我说。

“人家本来就是正科级,这次缺个岗,私底下运作的人肯定不少。行里不派人让魏哥盯着,估计是为他拿回来正职岗位营造一个顺理成章的过程。”李主任说。

魏卜连续上了3个多月的班没有休息,终于捱到了新一轮中层干部选拔,出乎绝大多数人预料的是,主持工作大半年的魏卜在竞聘中落选了,新城支行空降了一名年轻的机关干部任吉祥分理处主任,魏哥还是副主任岗位不动。



2010年,魏哥吉祥分理处副主任的2年任期满了,按规定必须轮岗。行里决定让我和他轮岗交接。一听魏哥要走,可愁坏了当时的吉祥分理处主任。大家都知道,对于吉祥分理处来说,魏哥是不可或缺的人。作为网点创建人,从测绘局副局长到各测量大队会计,都跟魏哥都保持着哥们般的感情。当时吉祥分理处已经挖来了不少对公账户,网点两项存款共计4亿多元,80%以上是测绘局对公户和员工的个人储蓄。

在迎来送往的聚餐中,吉祥分理处主任表现得忧心忡忡,又怕给新到任的我留下“质疑能力”印象,就在给魏哥敬酒的话里委婉地表达了出来。其实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太在意,魏哥却当成了重要的托付。

网点正副主任每个礼拜上五休二,有事就串个班,相对自由。交接之后的第一周,魏哥在新网点将自己的休息时间串到工作日,利用两天时间领着我从测绘局的财务处长到下面的会计挨个突击拜访。“咱们分理处新来的张副主任,年轻有为的大学生!”魏哥这么介绍我说,“小兄弟人品没得说,先前对我怎么样,就对他怎样就好……”

有了魏哥的铺路,我没用多长时间就驾轻就熟,和测绘局里关键部位的人混得很熟了。

魏哥似乎一点都不怕我将来会青出于蓝,比他干得更好抢了风头,还将秘诀倾囊相授:“测绘局的财政拨款有一定的周期性,和财务处的人处好了关系,能预先得到进出款的时间,每周开业务推进会议时,就能做到对领导的提问心中有数、对答如流,还能向行长证明你对客户掌控度很高。等到了月末、季末领导要求上(存款)数时,诀窍就是找局机关下属的几个勘测队大队长,他们手里几百上千万的预发款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魏哥给我的锦囊妙计屡试不爽,不但每次行长要求存款上数时我都能交上满意的答卷,甚至还拓展了其他业务。支行下达基金销售计划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几个大队长,就轻松销售1000万元货币基金,完成了网点任务的200%,当选为年度“基金销售先进个人”。从行长甚至主任的角度来看,魏哥调走并未影响到吉祥分理处的日常工作,各项业务指标反而节节攀升。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和魏哥开玩笑,2011年初,我刚受到行长的嘉奖,拿到年度表彰大会“营销明星”的奖状时,就听说了魏哥再次向行里申请辞职的消息。


5

在魏哥轮岗离开吉祥分理处那年,他的儿子已经考入一所南方城市的名牌大学,正常来说应该是做家长的最轻松的时候。但他在大学念书的儿子渐渐无缘无故就不去上课,做什么事都没有兴趣,有时在寝室突然冲自己大发雷霆,紧接着又痛哭流涕,把同学都吓坏了。

魏哥前去探望,回来说他儿子恐怕是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不但学业难以为继,还有自杀的风险。他准备辞去网点副主任职位,去儿子上学的城市昼夜看护。

魏哥转来新城支行4年时间,虽然人缘口碑不错,但毕竟只待过两家网点,熟悉他的人不多,但凡是和他共事过、了解他人品的,都替他感到可惜,尤其是已经调走的肖副行长。她还张罗了一个饭局,名义上请吉祥分理处的新老员工聚餐,其实目的是想让大家一起劝劝魏哥。

如果非要说魏哥有什么缺点的话,我觉得是他过于理性和果断。魏哥的知识面很广,口才好,事理又看得太透,酒桌上的人磨破了嘴皮子也劝不住他。

“咱们当父母的卖命工作为啥,不就是想给孩子打个好底子嘛,我们两口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这孩子想不开没了,当再大的官,赚再多的钱又有啥用?”

魏哥这话是正理,没法驳倒,大家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还是当了高管的肖副行长有办法劝他说:“你不如先请几个月病假,观察一下孩子的情况再做打算。咱行的环境你还不清楚吗?都是人性化管理,就算是一直拖个两三年,领导多半也不会撤你的职,到时候孩子的病早好了,何苦再辞职自降工资待遇呢?”

魏哥听了连连摇头:“我一个中层干部去整(照顾)孩子不能正常履职,让主任天天上班?人家也是有家有业、上有老下有下的,我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呢?再说,我一直占着网点副主任的位子挡着年轻人往上晋升的路,不是招人骂吗!”

那场酒局的目的并没有达成。行长拒收魏哥的辞职报告,他就每周都找行长,坚持了一个月后获得了批准。

在接下来的六七年里我很少见到魏哥了,只是召开全行职工代表大会的时候偶尔看到过他两三次。



2018年我去网点主持工作,上任的第三天,刚开完晨会,一个人影从升起来一半的卷帘门下钻了进来。

“先生,还没开门呢,8点半营业,取款的话可以去外面的ATM。”我扔出一套标准话术。

“张林,你来网点了!”

我吃了一惊,仔细端详,来人竟是魏卜。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头戴一顶檐帽,露出的鬓角显现出花白的颜色。我暗暗计算,魏哥已经52岁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老魏了。

原来全市X行系统已经推行了刷脸考勤系统,这几年来老魏每周都来网点刷脸考勤,无人提及,是因为退出一线岗位七八年光景,他已经被新城支行的同事们所淡忘了。

“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了?”我问。

“好多了,大学毕业后又出国留学,现在丹麦工作。”老魏说。

“你的付出没有白费啊。”我感慨道。

“嗨,我这岁数的人还图啥?孩子能好,父母再苦再难,舍弃再多的东西也甘心。”老魏说。

我送老魏出门,他双手握住自行车把,用力把车撑踢到后面,向我告辞后刚骑出几十米,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来,兜了个弯回来问我说:“你家现在哪里住啊?”

“没换,一直在锦园小区。”我回答道。

“每天上班得一大早就出来吧?”老魏连连摇头说,“咱家网点的员工没有一个人离着单位近的,偏巧又是押运车的第一站,还要求至少3名员工才能接箱包……这样吧,我现在没什么事,每天早上我来帮着接款箱,你这当主任的就不用来这么早了。”

老魏说到做到,从第二天起就早早来网点接包,雨雪无阻,每天接完包就离开。

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舒服,就让他中午吃完饭再走。当年老魏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ATM取款机都是稀罕物件,如今时过境迁,银行业务系统升级了好几代,近两年网点大厅都安装了智能柜台,老魏已经不太懂业务了。但在网点待的时间长了,他竟然只凭用眼睛看就学会了不少。

我开始有了让老魏正常上班、缓解网点工作压力的想法。但老魏的正科级已经是形同虚设,没有具体岗位工资,待遇和一般员工一样,行长也不可能会提拔一个年过半百快奔退休的员工。无利可图让昔日老大哥每天给小老弟打下手,我实在是抹不开脸。

2018年6月,省行启动“重点城市行改革”,全市所有网点按区重新规划,我的网点被规划给其他支行。突然没了岗位,我不愿意在一个陌生环境中重新混人脉,就托人调回了新城支行,自然,老魏复出上班的打算也就不了了之。


6

“小张啊,你发什么楞啊?赶赶进度,把手把瓶交了!”余辉打断我的回忆,抄起酒瓶倒满我面前的杯子说道。

我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说:“还是你厉害啊,咋说服老魏来上班的呢?”

“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余辉也干净利落地干了一杯说,“我们行这两年存款不错,正常上班的人比只来刷脸的多赚两千多块钱呢!”

“两千真不算少了,老魏把儿子平安供出来,消了心病,回来上班是一个不错的归宿。”我说。

“我看够呛,老天爷不长眼,逮住个蛤蟆攥出尿来。”余辉忽地叹起气来。

“他儿子的抑郁症又反复了?”我问。

余辉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降低了声调说:“这事我也是这两个月才知道的,咱哥几个可别往外传啊!——老魏的儿子根本不是得抑郁症那么简单,而是一种叫做什么‘性别焦虑症’的病!”

余辉声音不大,但桌上其他人都听得真切,我们三人不由自主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大家都被惊着了。

“不怪老魏说谎,我也是个当爹的人,这事换在谁身上都难以启齿啊。这么多年老魏一直扛着,直到几个月前他儿子‘逼宫’,压力太大顶不住了,才对我口吐真言——他在外国的儿子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美国的男朋友,两人谈了一年了。”

“就是……同性恋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要是纯粹的同性恋还能好点!”余辉将端起来的酒杯重新放回到桌面上说,“那个美国男的让老魏的儿子去做变性手术,变成女人,然后去丹麦举行婚礼!这阵子他儿子疯魔了一般,每天一遍朝老魏要30万做变性手术的费用呢!”

“美元还是人民币啊?”我一时间脑袋短路,冒出不知好歹的一句话来。

“还美元?砸碎了老魏骨头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啊!”余辉火气蹭地一下窜起来,“他家是工薪阶层,能有什么钱?老魏媳妇在上海是赚了点钱,都供儿子出国留学了。老魏在吉祥分理处那几年效益不错,但多说总共也就能挣个30多万。现在让他一下子全掏空去办这么个事,唉,说白了钱倒也不是主要问题,咱当父母的,孩子要是干点别的什么事,去借、去讨都可以,但这事……”

余辉止住了声,连连摇头。

听了余辉的讲述,我们仨默默无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在银行工作十多年来,我听说不少曾经前程似锦、后来却仕途坎坷、令人扼腕的故事。但多是囿于“一步错,步步错”的俗套。魏卜辞职照顾患病的母亲,守护儿子生命的这20年的经历,怎么也不能说他的选择是错误的。

包房内寂静了很长时间,王小龙才开口说:“这事也不是老魏儿子的错,我以前看到过一篇科普文章,说是人的大脑也是有性别之分,存在男人身体长着个女人大脑的可能。等到成年之后,大脑不认可身体的性别,所有才会有这样纠结的事发生。”

“纯属他妈的扯淡!”何大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我看都是惯出来的毛病,我要是老魏坚决不给他钱,爱咋咋地!”

“那真的自杀了怎么办?”我反问道。

“我看值得一赌,就跟你小时候撒泼打滚要糖吃一样,坚决不能惯!死就死,认了!”何大伟说。

我连连摇头:“这孩子在北欧国家工作,工资也少不到哪去,迟早有一天靠自己能存够做手术的钱。”

“真敢做手术,就断绝父子关系!”何大伟的态度坚硬如铁。

我感觉胸中似有什么塞住了,不禁默然。魏卜两次坠落人生的谷底,好不容易重新爬上来,命运却一次接着一次抓住他的脚踝往下拖,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魏家这本好像有点难念得离谱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问余辉:“那么老魏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一个令人嗟叹不已的回答是:向来洞若观火对自己的命运有决断的魏卜,这次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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