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女编辑秋玉

秦可盛来电话，说市里一家党建杂志的记者，要到地铁项目去采访，重点是了解项目党建工作，让萧一哲一定重视。他说自己在集团参加培训来不了，让公司宣传部于部长带她过去。

因为是市重点工程，新闻媒体记者经常来工地，但一般都是采访施工生产情况，所以萧一哲总安排冯立伟他们接待。这次是采访党建工作，属于自己主管业务，只能他亲自出面了，于是事先也做了一些准备。

公司宣传部长有一个奇特的名字，叫于学究。他的相貌就如同名字，岁数不大但满脸苍老，戴一副深度黑边眼镜，的确像个知识渊博的学究。他的专长是摄影，作品曾获得过国际金奖，在业余摄影圈里属于大师级，所以大家也经常称呼他“于大师”。

于学究性格温和，尤其喜欢用夸张语言赞美他人。他和萧一哲一起工作时间较长，对他的人品、能力和文字水平皆十分敬佩。于是，在来项目部的途中，他有声有色地把萧一哲夸耀了一番，女记者听得笑逐言开，连声说：“太好了，看来我真找对地儿了！”

见面后，萧一哲与女记者都感到有些震撼。

女记者震撼的是他办公室的布置，办公桌后面悬挂的红牌子像是一面大党旗，党徽下五个金色大字：为人民服务。她到过不少单位采访，见过不少各层级的领导，但第一次遇见这样张扬地布置办公室的。由此她能推断出这个人性格：旗帜鲜明、光明磊落，自我意识强，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萧一哲震撼的是女记者的个头，她身高起码在1.78米以上，还穿着高筒靴，比自己起码要高出一头多。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喝，这位仁兄好伟岸呀！”女记者眉头一蹙：“您这是什么眼神儿？”他急忙改口：“嗷，错了，是个丫头。”

她问：“丫头就不能伟岸？”

萧一哲笑着说：“不是那意思，一进门我就想，我要代表项目部所有男生向你提出抗议，这么高个子还穿高跟鞋，让我们怎么活啊？”

仨人顿时开怀大笑，感觉相互之间像老熟人一样亲近了。

坐下聊了一会儿，他弄清了女记者的身份与来意。

她名叫秋玉，今年31岁，是杂志社基层党建版编辑，就读在职博士临近毕业，想撰写一篇关于基层党建工作的论文。地铁项目是全市闻名的重点工程，于是她托人介绍、把自己的调研点选择到这里。

萧一哲说：“写博士论文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我这里没做什么，没有什么闪光点可以研究。我看你是不是再找个别的地儿？找个正规点的单位。”

于学究急忙摆手，很正色地说：“不不不、别别别，你可别这么说，我看就你这里合适，非你莫属，你这要出不来东西，别的地方就别干了，好家伙，大名鼎鼎的萧书记啊，谁不知道？”

秋玉笑着说：“就是，过分谦虚就是虚伪。您就别客气了，从今天起，您就是我的老师。我就是您的助手了。”

“啊？一天还不行啊？”

“一天哪行啊？以后我有事就回报社，没事就到您这儿上班，啥时写完啥时算。”

“呦老爷子，我安排你在哪办公啊？”

秋玉调皮地指着卧室和卫生间：“这两间哪间都行。”

他突然想起，下午有个党员会，问她：“下午有个会，由我讲党课，党员和积极分子参加，你想听听么？”她歪着脑袋反问：“你说呢？”

下午两点，除冯立伟和几个部门经理外出开会，党员和积极分子在会议室聚齐，共五十多人。会议室正面墙上，悬挂着一面鲜红的党旗。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只要党支部举行活动，他都要把党旗挂上，以渲染会议的气氛。

他招呼秋玉坐他身边，但她摆摆手，自己找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

会议开始了。

他看了一下签到表，说：“今天我们召开全体党员大会，项目部党员47人，实到41人，还邀请了12名积极分子参加。现在正是施工大忙时期，我们尽量开短会，因而希望大家精神集中。”

不少人在本子上认真记录，秋玉当然在其中。

“现在我们进行第一项内容，就是党的知识测验，我出一个题，给大家2分钟思考，之后我们找人回答。”

“是有奖问答么？”有个人问。

“是，答对了书记晚上请客，”另个人接茬，不少人笑了。

他说：“我提的问题是：什么是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好了，现在大家思考吧，可以相互议论。”

他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开始小声议论了。秋玉的脑子也在转，心说这个问题虽然简单，但要回答还真没那么容易。

过了一会儿，他说：“现在开始回答，我看这个签到表是有序号的，这样啊，我只随机抽四个号6、16、26、36，由这四个号的同志回答。6号是王鲁生，王师傅请你回答：什么是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

会场的人“哄”一下笑了，王鲁生是机电部水暖主管，五大三粗，工作很能干，但文化程度不高。此刻，他脸憋的红红的，站起来说道：“笑什么笑？以为我答不出来啊？书记，党员先锋作用就是处处带头，不怕吃苦，给群众做榜样。”然后就坐下了。

萧一哲立即赞扬：“王师傅说的不错，也确实做到了。比如昨天晚上没水，今天早晨我才知道是水管轧断了，他带人修了整整一宿，多冷的天啊？这就是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下一个16号，张世平张师傅，你说说什么是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

张世平是材料部主管，平时说话很幽默，爱开玩笑，在项目部人缘很好。他站起来说：“我想说的王哥都说了，我和他说的一样，就不重复了。”他刚要坐下，王鲁生大声说：“别起哄成不成，我说什么了？你说你的，不说不行。”大家都说：“对，不说不行。”“站起来重说。”张世平只得又站起来说：“我在王哥的基础上加一条，不贪污，不占便宜，廉洁奉公。”

—— ——

随机抽样的四个人回答完之后，萧一哲说：“刚才大家都回答了，都回答得很好，很对，但是都不太完全，今天我们会议的第二个内容，就是由我给大家讲党课，题目就是：什么是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看到不少人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他说：“今天我讲的内容要点，大家最好记录一下，以后再回答这个问题就完整了。”

他打开本子接着说：“关于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的提法，我查了一下，最初应当是毛主席提出的。1938年10月，毛主席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的报告《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中指出，共产党员要做五个模范，即：英勇作战的模范；执行命令的模范；遵守纪律的模范；政治工作的模范和内部团结统一的模范。

后来，中国革命由战争时期转入和平建设时期，继而发展到了当前的改革开放新时期，形势变了，环境变了，共产党员发挥先锋模范作用的内容可能也随之变化了。但是，我认为无论怎么变化，这五个先锋模范作用依然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或者说，如果把五个模范作用向现代延伸展开，同样能够成为指导我们发挥先锋模范作用的行为准则。

譬如，共产党员要做英勇作战的模范，在现阶段，就可以理解成为工作中积极努力，无私奉献，做到关键岗位有党员，困难岗位有党员，危险岗位有党员；共产党员要做执行命令的模范，现阶段可以理解成为服从管理，党叫干啥就干啥，工作不讲条件，不挑肥拣瘦；遵守纪律的模范，除了遵守企业规章制度之外，还要延伸至遵纪守法，廉洁奉公，自觉抵制各种不正之风的侵袭；政治工作的模范，则就是要做好身边群众的思想疏导工作，化解各种矛盾，在党员责任区发挥自己的作用；至于内部团结统一的模范，主要就是讲团结，要和周围同志紧密地团结在一起，营造和谐的工作氛围。因此，每个党员都应当牢牢地记住发挥先锋模范作用的主要范畴——”

秋玉用笔在飞快地记录，她有些遗憾自己没带录音笔，萧一哲的这种观点是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精辟地解析党员先锋模范作用，也是她第一次遇到。

会议的第三个内容，是总结表扬好人好事。

他说：“前不久，党支部开展了我为项目做好事活动，据统计，活动开展以来，党员和积极分子已经为项目部做了几十件好事。其中最感人的，就是我收到一封来自外地的感谢信，感谢王成林同志为家乡养老院捐款。这件好事虽然不是直接为项目部做的，但也给项目党组织增了光，给党员增了光。下面我把感谢信给大家念念：

尊敬的项目党支部领导们：

我代表村党支部、村委会向贵单位发出此感谢信，感谢贵单位职工王成林同志年前给我村敬老院无私捐赠2000元现金，解决了敬老院的燃眉之急。

我村敬老院承担着照顾老人起居的责任，现收容全村五保老人10人，其中，多数老人患有不同程度的疾病，生活无法自理。敬老院没有收支渠道，只能勉强保证五保老人吃饱穿暖等基本要求，即使如此敬老院还是时常陷入困境。

不久前，贵单位王成林同志回家省亲，了解到敬老院的情况后，当即拿出2000元现金捐赠给孤寡老人，解决了敬老院的困难，让这些孤苦伶仃的老人和我们大多数人十分感动。

正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请允许我再次代表村党支部，村委会，代表受捐助的10为五保老人，感谢王成林同志，感谢贵单位。王成林同志的善举，一定与贵单位的教育培养离不开，与贵单位自觉承担“懂得感恩，回馈社会”的社会责任离不开。我们也衷心希望贵单位能够将我们的感激传达给王成林同志。

最后，祝各位领导身体健康、事业顺利，祝贵单位事业蒸蒸日上、财源滚滚。

感谢信念完，会场立即爆发热烈的掌声，有人高喊向王成林学习，也有人说让王成林讲几句，他便鼓励王成林站起来给大家说说。

王成林是安全员，站起来涨红脸说：“其实也没什么，我老家是贫困山区，本来就穷，五保老人更是吃不上喝不上的，我看着辛酸，就把给家里的钱捐给他们了，真的没想那么多。”说完坐下，竟用手抹了一把泪。

在场的人无不受到感染，张世平大声说：“我说书记，咱们还做什么好事啊？咱们给成林他们村里五保户捐点，不就是最大的好事么？”其他人立即跟着说对。

萧一哲说：“我也是这样考虑，人家来信，我们就要回复。这样吧，党员每人捐200块钱，让成林捎回去，协助一下村里抚养那些孤寡老人。”

李惠惠插话：“团员和积极分子也要捐”

“好，那就捐100元，不过有一点，就是完全自愿。”

会议的最后一项内容，是给党员发党徽胸章。

胸章是他网购来的，一面小党旗上有“共产党员”四个字。有一次，他见到来项目的民警佩戴，于是就产生了项目党员也要戴党徽、亮身份的想法。他觉得党员“亮身份”起码会有两个效果，一是增强党员的荣誉感；二是表明党员自愿接受群众的监督。

他把胸章别在自己的胸前，对大家说：“我不要求大家必须戴，但希望大家都佩戴上，这是光荣的事情，不是党员还没有资格戴。

秋玉也领了一枚胸章，当场佩带在自己的胸前。

萧一哲带着秋玉来到了施工现场，准备采访项目质量部经理安曾生。

时值冬日，天气异常寒冷，但地基础施工激战正酣。占地17公顷的工地远近悬挂标语、四周彩旗飘飘，基坑中汽车轰鸣、塔吊旋转，数千名民工干得热火朝天，好像没人理会冰天冻地的气温。

“啊，真壮观啊！”秋玉发出由衷的感叹，她歪着脑袋说：“萧老师您知道么？我这是第二次看见这么壮观的景象，第一次是在三峡工地。”

他心里觉得好笑，心说真是个孩子，这里怎么能和三峡相比？但没有说话，眼睛望着基坑下面的一切。

“您是不是总能见到这种壮观？”她问。

“差不多吧。”

“我问你，你们每盖完一个建筑，心里是什么体会？”

“你问我还是别人？”

“就说您吧。”

萧一哲想了一下，说：“在我的心里，每个建筑都是一座丰碑，因为它记载着我们人生的一段岁月。譬如这个工程，我来了快两年了，人生有多少个两年？按照季羡林的说法，如果把这些两年穿成一串，就是人生。”

“哇塞，简直是哲学家的语言了。”秋玉赶紧拿出笔在本子上记。他问：“你记什么？”

“火花啊，你刚才的话就是思想的火花，我必须记住，不然忘了。”记完她咂咂嘴说：“行，今天回去写一首诗，就叫丰碑。”

“你也喜欢写诗？”

“当然了，萧老师你喜欢么？”

“我喜欢宋词，我们项目部还有个宋词诗会呢，在内部QQ群里，回去你可以看一下。”

进入现场后，苏小刚他们就在项目部建立了QQ群，便于内部联系。萧一哲注册的名称是“书记在线”，经常利用QQ群播发新闻、表扬好人好事。他很喜欢宋词，看到项目部有几个人也喜欢，就提议成立“宋词诗会”，大家经常在一起切磋诗词，好的他还要推荐到报纸发表。

秋玉几乎雀跃起来，说：“我在大学就专攻宋词，太好了，回去我也加上你们的群，参加你们的诗会。”

这是秋玉来项目部采访的第三天，在短短的三天内，她感觉自己的收获简直太大了。

以前，因为工作关系，她没少跑基层单位，包括建筑项目部，采访报道过不少基层单位成功的党建经验。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单位，能够像这里让她感觉耳目一新。从进入项目部的那天起，她就感觉这里到处充斥着积极向上的氛围，项目党、工、团所开展的每项活动，都是那么新颖、生动、扎实，都值得她关注和采访。特别是这位萧书记，虽然从不刻意地向她渲染什么，但他每天工作的一招一式，都会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感觉这个人就像一座基层党建工作的“宝藏”，信手就能从他身上掏出“财宝”来。

今天，她提出要采访党支部开展“共产党员先锋岗”活动的佼佼者，萧一哲便陪她到现场来找安曾生。路上他已经介绍，安曾生清华大学建筑系毕业，来公司工作五年多了，现任项目部质量管理部经理，是集团、公司近两年树立的青年知识分子标兵。

这时，安曾生被人从基坑深处叫上来了。

他虽然是部室经理，但平时很少在办公室，常常是成天守在操作面上，乃至身边人对他有个传闻，说他的办公桌上总是厚厚的一层尘土。

安曾生与秋玉见面，俩人同时一愣，因为他身高一米九多，在周围人中犹如鹤立群鸡。萧一哲向他打趣：“大安，在你和秋编辑面前，我们就成小人国了。”他憨憨地一笑，问：“书记找我有事儿么？”

“你的胳膊怎么样？”

安曾生前不久在坑里滑倒，把胳膊摔骨折了。他抬抬胳膊说：“没事儿，好多了。”秋玉这时才发现，他的胳膊上还缠着纱布。

“不行就休息几天，别落下毛病。”

“没事儿书记，真的没事儿，好了。”

萧一哲指着秋玉说：“这是市里报社的秋编辑，来采访咱们开展党员先锋岗活动情况，你回去给她介绍介绍吧。”

安曾生连忙摆动一只大手说：“别别，书记您可千万别开玩笑，我能说什么啊？您找别人吧。”

萧一哲笑着说：“就是你了，人家是专程来找你的，别推辞了，你就把你们怎么严格管理、开会迟到罚钱的事情说说就行。”

安曾生平时管理很严格，他召集的会议，规定迟到5分钟罚20元，迟到10分钟罚50元，无故缺席罚500元，无论是谁都如此。萧一哲多次在会上表扬，说他是第一个敢于罚自己人的部室经理。

安曾生陪着秋玉走了，恰好冯立伟过来，问：“书记，那女的是谁啊？”

“报社编辑，来采访啊。”萧一哲回答。

“嗷，我还以为是给安子介绍的对象呢。”

萧一哲望着他俩的背影说：“你还甭说，这俩的个子还真般配。”

秋玉跟着安瑞生往办公区走，一路上他大步流星，全然不顾她的存在。她跟不上，有些生气的喊：“嘿，安经理，你慢点行不行？”他也不回话，脸憋的红红的。秋玉有些明白了，心里说：小样儿，还挺封建的啊，不跟我一块走。

进了他的办公室，秋玉看见地面、桌椅上满是灰尘，皱着眉头说：“咋这么脏啊？”

“工地就这样，凑合着吧。”

“那可不行，我先帮你收拾收拾，”说完她就四下找笤帚。他过来拦，她说：“你去接水去，咱们一块收拾一下，一个大经理的房间，简直快进不来人了。”他一低头，正好和她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对视，脸“腾”的一下又红。

房间收拾好了，俩人坐下，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她调皮的问：“你也不知道给我沏点茶啊？”

“没有，我不喝茶，也没时间喝。”他憨憨的回答。她赶紧拿出笔记本记录，他感觉奇怪，问：“你记什么呢？”

“你的语录啊，工人阶级的豪言壮语。”

“你是干嘛的？”他问。

“党建杂志社的。”

“党建？那应当找书记啊，找我干什么？”

“问题是书记让我找你，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他皱了皱眉头，拨通了萧一哲的电话：“喂，书记，您让我跟这个记者说什么啊？”

“奥，忘了给你交待了，她是党建杂志的编辑，要找党员模范作用的典型了解情况，我就推荐了你，你就把你怎么工作的情况说一下，比如开会迟到罚款的事儿。实在不行，你就随便说点什么，把她糊弄走就行了。”

最后一句话让秋玉听见了，她生气的说：“你们这书记真不像话，怎么教自己的部下糊弄人啊？”

他笑了，说：“别那么说，我们书记可是好人，他就是那脾气，就知道干，最反对向外张扬。”

“喝，你还挺向着他，我看你们这里人都很向着他，都说他好话。”

“本来就是好么？”

“哪好？”

“哪都好。”

她白了他一眼，说道“那好，既然这样，咱们就从你们书记说起，你今天要给我具体说说，他到底怎么好了？”

他想了好半天，吐出两个字：“讲理。”接着，他向她叙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那天，确切说那天是中秋节前夕，一个年轻员工找到萧一哲，诉说项目部对他的不公：他由社会招聘到项目部工作，主管领导说让他先上班再报公司审批。公司规定审批后员工才能起薪，所以审批前上班没有工资。小伙子说的可怜巴巴：“不满您说书记，我是外地人，出门时就没带多少钱，现在兜比脸都干净，中秋节也没钱回家看父母了。”

“你找劳资员了么？”萧一哲问。

“找了，所有领导都找了，都说解决不了，劳资员说以前干的只能算倒休。”

萧一哲抓起电话给劳资员，对方说情况属实，因为急需人，有些部门把人招来就直接上岗，但公司审批要有一个过程，所以没有工资，只能是事后按倒休补偿。他听完心里来火，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你想过没有，人家到这里干是为工资还是为倒休？这样做是不是不讲理啊？”

对方在电话里苦笑了一声：“想过，确实不公平，但我们也没办法，公司就是这样规定的。”

放下电话，萧一哲眉头紧蹙，项目施工急需人的事情他知道，但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工资是这样处理。沉吟片刻后，问道：“项目欠你多少钱？”

“说好试工期工资1800，我总计干了24天。”

他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仔细的按了一番，对小伙子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干了24天，不满一个月，我给你补1500。”

“行吧。”

他立即掏出钱包，数了1500元递给小伙子。这钱，原准备是他中秋节孝敬自己老娘的。

小伙子借过钱，满心欢喜、千恩万谢的走了。

事后，萧一哲把项目部主管行政副经理找来，写了一份说明，让他去找1500元报销。并一再叮嘱：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把这钱找出来。

项目资金支出要经项目经理冯立伟审批的，看着书记写的支出说明，冯立伟心里感到不高兴，因为日常这种事情太多，都给予补偿就麻烦了。但毕竟书记出头了，面子不能不给，于是就在支出说明上签了同意。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结。几天后，又有几个业务部门负责人来找冯立伟，反映的情况和上次一样，都是新招员工讨要入职审批前的工资。有几个人已经是施工管理的骨干，提出如果不补，人家就辞职不干了。他思考了好一阵，最后无奈的说：“按书记说的办吧。”

最初找去的那个年轻人，就是安瑞生部室的员工，是安瑞生指点他去找书记解决的。很快，“萧书记办事讲理”的评价不胫而走，项目部人人都知道。

听完这个故事，秋玉感慨道：“这样说，你们书记还真讲理。”

“是啊，他在大会上就这样说，项目部要我这个书记做什么？说白了也是为给大家讲理的。”

秋玉笑了，笑的直不起腰来，说：“这都是什么理论啊？我还头一次听说，真是长了见识了，党章上都没有。”她接着问：“你们书记好像很抠门啊？”

“咋啦？”

“我看他衣着很简朴，成天吸2块多钱的香烟，呛的我难受。”

他摇摇头：“那可不是，他可不抠，而且很大方。”接着，他又给她讲了个故事：

办公区院子里有个篮球场，年轻人休息时都爱在那里玩篮球。一天，一个年轻人把车停在了篮球架旁边，不知谁玩篮球把他汽车风挡玻璃砸碎了。有人告诉他说是技术部的两个人，他去技术部找，但那俩人不承认。于是，他气冲冲的来找萧一哲，说要是那俩人再不承认、并向他道歉，他就要和他们“死磕”。

萧一哲听完想了想，说：“人家不承认，你又没有证据，我再去找恐怕也不会承认。玻璃已经砸了，死磕也没用，这样吧，你先去修车，反生的费用拿发票来找我，我想法给你报了。”

年轻人的车换玻璃走的是保险，但玻璃贴膜花了600元现金。他拿着发票来找萧一哲。萧一哲在发票上签字，让他去找食堂管理员报销。事后安瑞生从食堂管理员那里得知，玻璃贴膜钱是书记出的，根本没有报销入账。

话匣子打开，俩人越聊话越多，安瑞生也介绍了一些自己工作的情况，秋玉用笔飞快的在笔记本上记录。不知不觉的，天黑下来了，她惊呼：“哟，今天回家可晚了去了。”

“你家住哪儿？”他问。

“四芳园。”

“那正好，我开车捎你回去。”

“你家住哪儿？”

“五芳园。”

“五芳园？”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明白了，娇嗔的说：“看不出来，你还挺贫啊？”

车子上了路，秋玉问安瑞生：“你是清华毕业？”

“清华土木系。”

“不简单啊。”

“一般。”

“咋能说一般呢？。”

“也出偷自行车的。”

“怎么讲？”

“我不是就一般么？”

秋玉开心的笑了，笑的喘不过气来。一会儿，她又说：“想问你个事情行么？”

“问吧。”

“你和所有女孩在一起都爱脸红么？”

“不是，就见了你脸红。”

“为什么？”

“有点怕你。”

几天过去了，秋玉的调研差不多了，提出走之前请萧一哲吃顿饭，表示自己的感谢。他说完全没那个必要。她说行，那我就不回去了，继续留在项目部。萧一哲看她这么“矫情”，只得同意，时间定在周五晚上。

周五下午，萧一哲去开会，秋玉伏办公桌上写东西。门开了，程静怡走进来。她抬头刚要问找谁？程静怡用手指着她说：“秋玉。”她立即明白是谁了，欢快地起身相迎：“程老师！”

她把程静怡的包接过来、人按到长条沙发上坐下，然后忙不迭地给她倒水。程静怡说：“呵，我这些天没来，你成这里女主人了。”

秋玉笑嘻嘻地说：“瞧您说的，我哪敢啊？就是我敢，你家老帅哥敢么？他早说过，这辈子最怕的人就是您啊。”

程静怡用手拍她一下，说：“怪不得老萧给我打电话，说你和我们那丫头一样，说话不走脑子。”

“可不一样么？连家庭都一样，我妈也是警察。还说丫头呢，他一口叫我一个丫头，那天来了个人，说想不到你有这么大的丫头啊？您猜我说什么？”

“说什么？”

“我说您是不是搞错了？您看他能有这基因么？”

程静怡正在给她削苹果，一时笑得浑身乱颤。

过了一会儿，程静怡问：“你那论文咋样了？”

秋玉咬了一口苹果说：“没戏，全让你先生搞乱套了。”

“怎么？”

“他就像一个变戏法的，每天都出新颖的东西，让我眼花缭乱的，本来理好的思路全推翻了。您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说吧。”

“我不想写论文了，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好好歌颂一下这个萧一哲。”

“他有那么好么？”

“当然了，有时我就想，阿姨真有福气，怎么找这么个好人啊？”

“你找那人不好么？”

“哪有啊？谁敢要我啊？”

程静怡手拿半个苹果点着她说：“和我闺女一样，没人要。”

她搂着程静怡脖子说：“爱要不要，最后不行我就搬你家去，和你闺女一起过！”

萧一哲正好进屋，看俩人这样吓一跳，说：“干吗呢这是。”秋玉说：“这还看不出来么？和我妈这儿亲热呢。”程静怡急忙笑着把她甩开。

他问程静怡：“那东西来了么？”

“来了，”她说完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他。秋玉问：“这是什么啊？”

“你管呢？怎么什么都问啊？”他说。

“嘿，我还就要看看，”她一把抢过盒子，打开一看：“哇塞，劳力士女表，真漂亮，老大，不会是送给我的吧？”

程静怡急忙说：“你就跟秋玉说了吧，人家还要给你写小说树碑立传呢。”

原来，王成林把钱捐给村里养老院，媳妇不理解与他吵翻了，双方扬言去离婚。后来她后悔了，给萧一哲打来电话，解释和王成林吵架原因，说自己家也很困难，想买块手表他都不给，却把钱捐给别人。本来她想让书记帮助调解关系，但无意中说出手表的事儿，萧一哲就让程静怡花一千元，网购了一块劳力士女表，准备送给她。

秋玉听完立即拿出本子记录，说：“我必须记上，又是一件感人的事迹，你们两口子真伟大。”

项目部附近有一个海鲜市场，市场外有一家餐馆，专门加工海鲜食品。刘锋开车把他们送到这里，说自己先回去，俩小时以后来接。

萧一哲让程静怡和秋玉在餐馆里等候，自己去海鲜市场买海鲜。他简单地选择了两样海鲜，又买了一只2斤多的龙虾。进餐馆后，海鲜交给后厨加工，告诉厨师龙虾煲粥，同时点了两样新鲜蔬菜。

菜很快上来了，秋玉用勺尝了一口龙虾粥：“啊，真鲜啊！”他说：“是，这个粥你保证没喝过。”

饭中，他问：“你的论文思考得咋样了？”

秋玉说：“刚才我和程老师说了，论文不写了，准备改长篇小说了。”

他说：“你这丫头越来越没正形了。”说完拿出一张纸，说：“我考虑一下，你做这个题比较合适，叫做《思想政治工作与企业文化的交融探索》。基本的思路是这样，思想政治工作是党建工作的核心，是为实现党的最终目的服务的；而企业文化是在企业发展中自发形成的，是为企业经营目的服务的，也就是为企业自身利益服务。

从表面上看，两者有许多相同之处，譬如我们开展的各种文化娱乐活动，但本质上还是有根本区别的。简单说你可能就明白了：企业文化建设的目的是为了企业多赚钱；思想政治工作的目的是为培养‘四有’新人。

但是，我们不可能因为本质和目的的不同，就排斥方法的一致性。其实也根本不可能排斥，因为两者之间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密不可分。举个简单例子：龙虾和大米一起煮，从食材上是两种东西，但喝起来，你能分出是粥味、还是龙虾的味道么？

最适宜的方法，就是党建工作者要善于将两者有效的交融，借鉴对方的优势，实现自身的目的。于是，就产生了你需要研究的课题。

我自从担任书记之后，实际上就一直在做这种努力，项目部的报纸、广播和各种活动，都是在开展项目文化建设的基础上，加进了思想政治教育的内容，无一例外。比如说捐款这个事情，本来是一种人性化的行为，属于文化范畴；但我们在党员中举行活动，就升华为具有政治色彩的行动，也就是为实现党的中心任务服务了。”

秋玉一直在瞪大眼睛听，此时感慨道：“哇塞，程老师啊程老师，你丈夫真是博导啊，我看比我们博导都强，那家伙只会朗诵前苏联的书。老萧，当个书记真屈枉你了。”

萧一哲瞪她一眼说：“有没有点正经的？我把提纲都写上了，你回去思考吧，我建议你做这个题，做好了能出彩儿的。”

秋玉举杯：“好，就听您的，我不说客套话了，全在酒里了。”说完一饮而尽。

程静怡看了他一眼，他心领神会，说：“下面说另一个问题。”

“什么？”

“就是你的婚姻问题，程老师想给你介绍个对象，开饭店的，有7个多亿，就是岁数大点。”

“多大了？”

“虚岁76吧。”

秋玉白了他一眼：“哇塞，这么好条件，你咋不给竹竹留着啊？”程静怡说：“秋玉你应当告诉他，那给你留着当妈吧。”

他笑了，说：“不开玩笑啊，真的，你觉得安子怎么样？”

“哪个安子？就那个电线杆子似的安曾生么？”

“你瞧你还笑话人家，你不也跟杉篙似的？告诉你，人家是清华高才生，市委组织部第三梯队干部，父亲是公司经理，母亲是教师——”

“得勒，打住吧，”秋玉伸了一个懒腰，说：“我现在就想把论文写好。服务员，买单。”他说：“海鲜都是我在市场买的，这儿就收点加工费，你买什么单啊？”

出了餐馆，门口停着两辆车，一辆是刘锋的别克商务仓，一辆是黑色的三菱越野，旁边站着安曾生。萧一哲问：“安子你怎么来了？”

“送秋编辑啊，”刘锋见他迷惑不解，说道：“书记您不知道啊？这两天一直是安经理送秋编辑。”

秋玉夸张地拥抱程静怡，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阿姨，谢谢，我会想你们的。”

车开走了，萧一哲对程静怡说：“唉，我这还傻不啦叽，想不到人家早跑一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