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夏珊珊(广东茂名人)
撰文:胖爷
开一家棋牌店,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原本,我在虎门北栅一家制衣厂上班,当品质员,虽然工资不高,好在工作轻松,因为厂子小,还算自由。
领的是月薪,旱涝保收,不用像别的工人,天天盼着加班。老公在外跑装修,偶尔运气好,干一个月顶我大半年。对此,我很知足。
只是,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那天,老公告诉我,从二手工头手里转包过来的工程,搞砸了。问题出在二包工头上,他无力支付费用。
好在老公和他是老熟人,又是同乡,想跑也逃不了。为此,他想了个拆衷的法子,把他正在经营的棋牌店转给我们作抵。
棋牌店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在南栅城中村一楼,租了一大间房子,摆上几张桌椅,配上冰柜冷饮等物件,算是给住在周边的打工者,提供一个消遗娱乐的地方。
这些东西,根本值不了几个钱,但老公心善,觉得二工头已经无路可走,若把他逼上绝路,不但工程款再也追不回,而且回到乡里,也无脸见人。
好在棋牌店,物件无几样,二工头的妻子,棋牌店前任老板娘,苦心经营了好几年,积累了一些人脉。
此前,我闲着无事时,被她叫去玩过几次。每次去,她店里都顾客盈门。只是那时,我并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取她而代之,成为新的棋牌店老板娘。
起初一段时间,店由老公看守,我照常去北栅制衣厂上班,下班后再来望几眼。因为换了人的缘故,上门者不像往日客似云来,但还算正常。
半个月下来,算了算账,比我上班强太多。老公因此动了心,决意让我离职,专门干棋牌生意。我胆小,觉得过于冒险,觉得应该再看看。到了月底,结了账,除掉各种开销,店里收入,整整是我三个月的工资。
正好那时,老公又承包了新的项目,无法再守店。出于无奈,我被迫辞了职,成了新的棋牌店老板娘。在那之后的一年里,我全年无休,倒也赚了一些钱,更重要的是,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见到了太多情爱悲欢或者命运沉浮的故事。
我没有经商意识,但也知道,做这种生意,唯有服务好,才能留住人。加之,我本身性格好,见人就露出笑脸,这样的人,容易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好感。
来了客人,我也格外热情,端茶倒水,帮忙叫餐,不亦乐乎。甚至,来人若带了小孩,我也会帮忙照看。因此,慢慢赢得了来客信任,吸引了新人,稳住了熟客,生意渐入佳境。
城中村的租客,收快递不方便,许多人甚至喜欢把快递放在我店里,下班后再来取,我代为管护,从无怨言。
有一个叫阿花的女人,几乎每天都来,从厂里落班,甚至工衣都不换,直接跑店里,坐下来,沉浸于堆长城的乐趣中。阿花的牌技不佳,赢的机会少,输的时候多。
深更半夜,掏空了口袋,她愁眉苦展地离开,可到了次日,再见她时,必定又是一脸欢颜。
阿花三十来岁,老公在广州打工,夫妻半个月相聚一次,儿女又在老家,阿花没别的爱好,被工友叫来观一次牌局,从此,迷了心窍,似乎找到了人生乐趣。
阿花工资不高,输了多次,自然心疼,为此,她学习孟母,搬过一次家,想断掉打牌的爱好。刚开始两天还好,可一个女人,下了班,回到出租屋,无所事事,时间太难熬。再过几天,下班前,工友一句话,心又开始痒起来。
打牌这种事,如同谈恋爱,一旦有了第一次,不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心里想念了,阿花搭了辆摩的,便直奔棋牌店。
棋牌店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聚集着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人在此交汇。长期浸润其中,阿花不但彻底放开了自己,还学会了抽烟,优雅地往男人脸上吐烟圈,而且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在那样孤寂的夜晚,阿花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由此及彼,我想到,在东莞无数间工厂,有无数个像阿花这样,夫妻两地分居的工人,不知道他们如何度过漫长的夜晚,如何减缓相思之苦。
不知道具体时间,店里来了个自称海哥的男人。海哥年龄比阿花足足大十岁往上,且海哥的长相,实在太过于简单了。
不过,海哥打得一手好牌。他喜欢坐在阿花的上手位置,每每出牌,似乎能猜想到阿花的心思,她需要什么时,海哥便送上什么牌。有如此“猪一样的队友”,阿花平生第一次翻身作主,站了起来。
她一边数钱,一边乐开了花。脸上的灿艳,生动迷人。一连数天,皆是如此。这天,再次掏空了口袋,海哥起身,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对阿花说,你天天这么好运,赢了这么多次,请个宵夜吧。
阿花忘了以前自己成为输光的无奈,加之打了这几天牌,多少有些熟悉了。心中正欢喜,当即随海哥去了夜宵摊。
第二日,阿花再来棋牌店里,突然换了一番模样,平时不事装扮的她,这一回,精心作了一番妆容。脸上更是笑意盈盈,灿艳若花。只是,那一日海哥没来棋牌店,看得出来,阿花恍然若失。
到第三日,海哥终于来了,不可避免地,当晚两人再度奔赴夜宵摊,把酒言欢,好不开心。此后,好长一段时间不再见到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再见她时,阿花一脸憔悴。
她是一个人来的,海哥始终没有现身。打了几圈,她告辞离去,临行前,跟我道别。原来,她已经辞了职,明天就要前往广州,与老公相聚了。我想祝福她,终于结束牛郎织女的生活,看她淡然的表情,又咽下了那句话。
阿花离开了,但棋牌店仍在。来来往往的过客,留下了无数命运沉浮的故事。
除了阿花,我还遇到过,因为几块钱,而与棋友破口大骂,继而大打出手的人。遇到过借我几百块钱,而再无不现身的人。
遇到过在牌局上,言语大胆,热烈大方,与女人调侃取乐,可面对女人火辣的目光,示意去公园漫步,而最终害怕逃避的男人。
尽管人生不是非黑即白,但大部分故事,都是不道德的。而究其原因,几乎只有一个,夫妻分离。
事实上,于我而言,亦是如此。虽然开了一家棋牌店,但老公常年奔波在外,大部分时间,我一人独力支撑棋牌室,面对形形色色的人。
女人倒还罢,深更半夜的店里,总会有些醉酒者,或者假意醉酒者,会言语放纵,让人心烦。常常扪心自问,觉得虽然赚了些钱,比打工要强,但赚这样的钱,总心中不安,有所愧疚。
很多时候,想起阿花,总觉得,自己给了她伤害一样。各种原因之下,做到年底,我经商老公同意,把棋牌店转手他人。开始了另一段人生。
棋牌店转手比我想象的容易多了,离开棋牌店后,我再未去过那里。不久,在表妹的帮助下,我进了一家电子厂,当仓管。隔了半年,刚好遇到个机会,我和老公盘了一家士多店,再次做起了生意。
这天晚上,正在整理物品,突然接到阿花的电话。她说她来虎门了,想见见我,请我吃个饭。我当即应允,心里想的,却是这次饭,我来请。
好久不见的阿花,比我想象的精神多了,她原本有张精致的脸,经过一番妆容,更显得光彩动人。我问过她的情况,得知她在广州一切都好,尤其与老公恩爱有加,这才放心。
饭到中途,她突然开口,问起我棋牌店的事。我原本闭口不提,就是害怕她想起往事。我说,早就关门大吉了,想一笑而过。
谁知她特感兴趣,接下来,问得更加仔细,包括当时为何要经营棋牌店,经营中又有何技巧。我问她为何关心起这些事来了?
她的回答,吓了一我一跳。她说,我想在广州开一家棋牌店,地点我都选好了。这次过来,就是特意找你来取经的。
阿花回广州后,我再未主动联系过她。倒是她,其中来过三次电话,都在问经营的事。每回挂电话前,再三邀请我去广州,特意用了“亲临指导”一类的词。我听罢,不知为何,心中五味杂陈。
我从未应承过她,慢慢地,她的电话也不再打来。不知道她的棋牌店经营得怎么样,应该还不错吧。不知为何,我却更希望她的店,早一点关门大吉。
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仍然想说,这并非嫉妒,而是祝福,一个亲身实践者的真心祝愿。(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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