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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想 起 了 那 些 泛 浮 在
生 、 爱 和 死 的 溪 流 上 的 其 他 时 代
它 们 已 被 遗 忘
我 感 到 了 离 开 尘 世 的 自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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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以前不知道,原来酒馆和夜店是有本质性区别的。
只听人说,酒馆属于清吧,而夜店,又叫嗨吧,叫迪厅,叫舞场。
酒馆是清一色的民谣,驻唱歌手弹着吉他压着声带,唱腔沧桑又忧伤。
而夜店,DJ,热舞,灯光,嘶吼,摇头丸,女人和性。
去酒馆的大多是文青、新一代都市白领,而去夜店的,大多是寂寞无聊企图释放荷尔蒙的男男女女。
酒馆承载静默无言的泪水,而夜店承载由苦水酿成的尖叫。
最近才知道,原来酒馆和夜店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正如有些时候,隐隐地哭和纵情地笑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02
泡夜店不像泡酒馆那么频繁,但多多少少也去过几次。一直受不了拥挤的人群,闪亮的灯光,突如其来的噪音或者浓重的气味。
凌晨时分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
很长一段时间,我甘愿被自己囚禁在四面墙壁之中,整日无所事事。
生活就像一个跳不出的樊笼。我待在房间,日夜颠倒,身心俱疲,感到厌倦而又茫然无措,就那么等待着。一天天等待着。
这里是悲痛的起源,灾难的现场。
我妄图挣扎,妄图逃脱。
我绕着房间附近的公园行走,琢磨着这黑夜何时会消失,太阳何时会升起。
城市的过客来来往往,我走在前面和后面的人的中间,才发现每个浸泡在黑夜中的孤独的人彼此相距有多远。
我还发现,这座璀璨夺目的城市,是由所有细小的烟火共同组成的。
卖水果的商贩在叫卖,这是烟火;广场舞的音乐刺破黑夜,与城市的光鲜亮丽相斥又相融,这是烟火;年轻夫妇牵着三四岁的小女孩缓慢地散步,这是烟火;共享单车七零八落地倒放在公园门口的人行道上,这是烟火;中年妇女一手拿着手机钱包,一手提着菜,这是烟火。这些烟火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真实的、带着生命力的东西。
我们在斑驳的树影下淡漠而疏远,路过的种种烟火就是证明我们属于同一物种的唯一依据。
我加快了脚步,每个地方都千篇一律。
天越黑,心越累。我发现从一个孤独的人走到另一个孤独的人要花好几分钟。
我有意识地让自己奔忙起来。这种生活既忙碌,又病态。我妄图挣扎,妄图逃脱。
然而无论逃向哪里,悲痛依然把我紧紧揪住,丝毫没有放松。
我启程去了夜店。
03
零点。一日的开始,夜店的高潮,我来到这里。
一条人声鼎沸的酒吧街,排布着形形色色的夜店,对面是电视塔,空空荡荡而又凄美荒凉,它们简陋的几何线条中透着寂寞。
我混进走向夜店的人群。里面与外面的世界隔着一道安检门,它坚挺地驻守在那里,像一张吞噬万物的大口,寂寞就是穿过这张口的通行证。
我带着精心化好的妆,带着年轻鲜活的肉体,朝往那张通向食道的口前进。
就是这个地方,这个人均站立面积不到 1 平米的空间,就是这里,每天晚上把人们引向疯狂的边缘。
表情浮夸的男男女女在 120 分贝的响亮音乐中手舞足蹈,整个夜场布满了性激素的气味。
我端着香槟,靠着栏杆,观望着高架的舞台,正中央的舞池,以及在炫目的灯光中闪闪发亮的女孩们。
灯光照亮了成群结伙的尖叫声,成直线洒落整个夜场,我恍惚觉得,那是她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从天而降。
几个卡座坐着浓妆艳抹的姑娘,如出一辙地身材诱惑,五官标致,长相无可挑剔。
她们大口喝着酒,吐着烟圈,与身边的男人紧紧靠在一起。
突然想起朋友曾经说过,香槟是夜店利润最高的酒,姑娘们都会有目的性地选择点了香槟的桌位陪客,来获取更多的个人收益。
我喝了口香槟,想着下次要乔装成男人过来等女孩搭讪。
04
大概站了一个小时,有人过来搭话。
看起来并不讨厌的男人,举着高脚杯跟我碰杯。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明显地迎合。
在四周声嘶力竭的环境中,类似碰杯、点烟这种安静的小动作因为细微而显得自然和谐。
他张嘴问我话。我听不清。他加大声量,重复了好几遍,我从几个关键词中理解了他的问题。
我回答说,每天的这个时候,我总是不确定到底是处于梦境,还是处于现实。往往梦境如此深刻,而现实却如此含混不清。
我说,我在梦中始终保持着清醒状态。
由于声音过大,我的话仿佛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悬挂在我们中间。
他笑了,我把这种笑理解为他在展示他的礼貌和风度。我不觉得他能理解我所说的话。
相较于寻找话题聊天,我更倾向肢体上的直接交流,免去了跨越精神障碍的过程,免去了矛盾、冲突、误解等种种沟壑与篱笆。
然而人与人之间却通常无法做到这一点。似乎在身体接触之前,存在着思想碰撞的必要性。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精神的契合比肉体的契合要难得多。而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前者与后者之间并无太多必然联系。
后来聊开了,我们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在酒杯碰撞的间隙里感受着语言的碰撞。
他告诉我,刚来深圳的那两年,有过一段人生中最低潮的日子。每天紧跟人群,进出于拥挤不堪的地铁站的时候,是一天中最压抑最难过的时候。
他的语调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我感受到并且沾染上了这种悲伤,我仿佛看到那股活生生的悲伤格外浓稠。
我开始想象一个宏伟的时代画面:巨大的城市中,一列地铁在交错的道路和桥梁中穿行,如同一条缓慢前进的爬虫,肚子里站满了成千上万个共同造就这座城市的主人。
现在如此,过去,以后,都是如此。我感到可怕。
05
到了最燃的时刻,香槟热舞。
四个火热的美女站在舞池中央,把香槟倒在自己身上,酒红色和金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从胸部一直流向肚挤、大腿,沿着肉体的曲线往下流淌。
她们伸出舌头,表情夸张,搔首弄姿,头发甩来甩去,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能够引燃全场的热火。
我看着这些正处于人生中最曼妙的年华的姑娘们,生发出一种复杂的情愫。她们来到这里,大方坦荡地展露自己的雌性魅力,是为了赚钱?为了证明自己的吸引力?或者只不过是某种想显得忙碌的愿望而已?不过是对寂寞和无聊感到恐惧?
尖叫声震耳欲聋,早已盖住了狂躁的音乐。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适应这些可怕的声音。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让空气都紧张得弯曲变了形。
我恍惚看到那些酒精开始冒出滚滚发烫的热气,随着暗示欲望的尖叫腾腾上升,上升,一直荡到夜店的天花板。
而这股热流,虽然出自不同的角落,源自不同的人,但在我看来,都不过是人们荒芜倦怠的无边无际的内心世界上面,一层单薄又软弱的脆壳。
在这期间,我感觉到他的右腿开始尝试挨着我的左腿。我没有拒绝,也没有明显地迎合,莫名涌起一股可怕的逆来顺受的刺激感。
我喝了口酒,试图回到之前的聊天状态。
随口说道,你说这些女孩工作一晚能有多少收入?
这个问题让他振奋,因为恰好问到了他所知道的。他告诉我,他认识好几个从事酒吧舞女工作的朋友,一晚上大概能赚到 500-1000。
他说,这些女孩都不容易,大多陪酒不陪睡,一个月下来收入并不算高,又得被人摸,又得受人气。
我问他,为什么她们不选择一些常规的职业。
他说,她们很多都属于出身差、学历低的弱势群体,除了脸蛋身材一无所有,大多是想来酒吧赚取第一桶金,存够资金成本后,就会选择辞职开美容店、美甲店等等。
我继续喝酒,不再问任何问题。他继续说着,声音逐渐低下去,像在喃喃自语,微微有些醉意。
我起身告别,准备离开,他有些意外,试图挽留。
这种对峙,也像拂晓时分,看似寂静的城市下面,实际上暗自流动着被夜店的外墙紧紧包裹住的无穷无尽的尖叫声,显得虚假而可怜。如同一场不动声色的阴谋。
而那种掩藏尖叫声和欲望的地方,就像这座暗淡的城市中一块久不痊愈的伤疤。
我累了。
06
离开夜店,余音未尽的喧闹声让我疲惫不堪,一阵饿意袭来。
在一家破旧不堪的小饭馆前停下。店面不到 5 平米,主营煲仔饭和广东肠粉。
我坐在饭馆外面的餐桌,一边吃着饭,一边观望着马路的流动声色。
旁边就是人行道,城市里来来往往的过客在此刻罕见的稀少,炎热的夏天透出一股辛辣的味道。
我突然意识到这家饭馆跟夜店并没有大的区别。这座城市不管什么地方都差不多。
一对说着湖南方言的中年夫妻站在墙面的菜单前,一条一条仔细看下去,讨论着要点些什么来吃。
旁边的一桌坐着几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桌面上放着几罐啤酒,食物的残骸和烟灰混在一起,从特定的角度看过去,宛如一幅世界末日的混沌画像。
其中一个人半眯着双眼,蜷曲着手臂指向天空,说了一句无意中深深打动我的话:
“在深圳这么多年,天慢慢黑下去我难得见到,但天像这样慢慢慢慢亮起来,我见过不下百回。”
看了下时间。我突然发觉自己已经陷在表盘后面的齿轮里,被短针的尖头拖着指向六点。
我妄图挣扎,妄图逃脱。
然而在昼夜更替、浩瀚无垠的历史的滚轮中,我的反抗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如此不自量力。
我面无表情地慢跑着向泛着微光的黎明前进,然后走向第二天,然后又走进下一个夜晚,横穿马路,跨越日月星辰,去寻找新的命中过客,新的支柱,新的角色,和新的生活。
然而什么样的新生活会比旧生活更美妙,更可爱,更令人心动?
我是个匆匆忙忙的人,我被生活的绝对规律和自己的无能蹂躏得无精打采。
我乔装出最好的状态。
我奔向四周朦胧的晨光和逐渐复活的骚动,我听见深圳的鸟叫声在紧凑的楼间距中随太阳袅袅升起。
hi,我是简衎。
我们需要的文字,应该是一把能击破我们内心冰海的利斧。
关注我,看更多走进你内心的故事。
愿你在这里,无限接近于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