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我国研究生报考人数为377万,对比5年前,考研报名人数翻了近一番。
考研群体中,往届生的报考比例在明显上升,部分高校已经超过6成。往届生选择考研的主要原因,是对目前的职业状况不满意,想通过读研来提升自我竞争力,获取更好的就业回报。
不过,随着学历贬值,以及职场年龄歧视加剧。30岁硕士毕业生,似乎陷入了求职死循环——在结构失衡的情况下,辛辛苦苦拿到硕士学位,又会因年龄失去职场竞争力。
“很多事情看上去虽然只有一两种解法,实际上你认真去想,它还有很多办法,甚至无限种可能”,其实工作也一样,不止读研这一种解法。
“30岁毫无亮点的老废物”
2019年下半年,朱曦经历了半年求职期,这是个信心逐渐被锤击殆尽的过程。
其中她听到最极端,或许也最能反映面试官真实心态的一句话是,“如果我要开人,最先挑两种人,30岁未婚未育女性,40岁以上男的,那我怎么还会招你呢”。当时朱曦29岁,未婚,在读的硕士研究生还有半年时间毕业。
讲这句话的,是朱曦一位在北京做HR的好朋友。2020年年初,俩人坐在北京的一家餐馆里,听着朱曦吐槽几个月来求职的种种挫败,这位朋友根据自己的HR工作经验,又当头泼了她一盆冷水。
不过,当时朱曦正在兴头上,不太把这句话当回事。那会儿朱曦刚面完北京的一家影视公司,那几乎是她几个月来,最有胜算的一次面试。
影视公司的岗位,工作内容也是最令朱曦满意的。这个职位与朱曦的专业和兴趣相符,公司在行业内也颇有名气。她经历了笔试,一面、二面、三面,与面试官们相谈甚欢。终面结束后,她感觉"这工作基本上就稳了”,临近年关,要做的似乎只剩下回老家等消息。
回到老家后没多久,疫情来了,影视公司那边再也没了消息。“似乎完全找不着工作了”,在疫情这个特殊节点,朱曦不得不接受现实。这一年,和她同期毕业的高校应届生有874万人。一年后,这个数字上涨到909万。
朱曦想起研究生新生报到当天,她问住在同一个宿舍的新同学,硕士毕业想干什么,对方想都没想,朗声作答“当然是当作家啊!”朱曦没好意思如此直白,但心里想的其实差不多,她们都是中文系一个新兴专业的学生。
朱曦自小家境不错,在学业和求职上一直顺遂。得益于平稳生活的滋养,她的危机感较弱,“从来没想过找不到工作”。到了2019年秋招阶段,朱曦开始不紧不慢地在网上,筛选最感兴趣的影视编剧、游戏编剧等职位投递简历。
刚开始,投出去的简历收不到回应时,朱曦很惊讶,自己学历不差,还拿过一些文学类奖项,岗位要求的那些条件也契合,甚至是降维式匹配。简历被刷掉四五次后,朱曦不敢掉以轻心,把简历前前后后修改了一遍,可惜效果并不显著。
互联网公司的游戏编剧岗位,包括实习生岗位,朱曦都投了一轮,最终全无回音。当时比她低一届的师弟,刚好在阿里游戏编剧部门实习。对方告诉朱曦,整个部门年纪最大的员工也就30岁。“算了,不跟年轻人抢饭碗了”,朱曦对编剧方向的工作差不多死心了。
迫于现实,朱曦开始投递自媒体平台的编辑岗位,这些平台她早先大多发表过作品,“有些平台,发文章人家很欢迎,去应聘就面试机会也不给”。最为讽刺的是,一个自媒体平台,她先前发表作品时跟编辑建立了联系,她也因此得知,筛掉自己简历的,是该部门一个双非本科应届毕业生。
应聘久了,朱曦自己也摸索出了一点规律——但凡安排了笔试题目的职位,尤其是一两万字,或者更长的笔试题目,她都有机会获得面试机会。如果职位没有安排笔试环节,她获得面试机会的可能性就不大。
她逐渐想明白求职受挫的真正原因,“不是能力不行,可能是能力之外的部分,比如年龄和性别”。
相比之下,侯正元的求职要顺利一些。他今年从天津一所双非高校的法硕专业毕业,在求职APP上投递了一些律所岗位,最终都无结果。他30岁了,本科非法律专业,因为疫情也没有律所实习经历,这在面试官口中,都成了拒绝的理由。
侯正元最后入职了北京一家律所,是朋友内推的机会。工资到手4000多元,在公司附近租的7平米单间每月租金3200元,除此之外,他在天津还有房贷要还,每月2000多元。好在到北京不久,一位朋友工作调离北京,房子留给侯正元免费居住。
人到中年,有时候侯正元感觉,自己的工作和住处,很大程度是靠着人脉解决的,“很难想象,那些在北京毫无人脉的年轻实习律师怎么坚持下来”。
侯正元对自己眼下的工作还算满意。不过,他不建议超过25岁的年轻人轻易辞职考法硕。年龄与机会成本,是他劝退后来者的重要原因,“在学校待久了,总有种还年轻的错觉,但面试的时候,没人把你当学生,你只是一个快30岁,毫无亮点的老废物罢了”。
卷到飞起
研究生毕业这一年多,朱曦的经济状况一直窘迫。去年她母亲遭遇虚拟币诈骗,至今欠着数百万的债务,家里的经济状况就此一落千丈,她 “暂时啃老”的后路也被彻底掐断。求职连连受挫后,她报名参加了西部支援计划,到新疆做志愿者。这份工作收入微薄,每月国家、地方补贴加起来有2000多元,只能覆盖基本生活支出。
迫于经济压力,今年朱曦动了考回体制内的念头。研究生毕业前,“体制内”一直是她刻意逃离的职业方向。现在,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上。
差不多6年前,朱曦在老家那个三线城市,同时考上了公务员和老师,她最后选择了学校。当时她考公的笔试成绩有140多分,在全市排第二名。现在同样职位,能进面试的分数线要150多分。
朱曦有个同学,三本毕业,目前在老家一个“清水衙门”做公务员,今年在办公室里带的新人,学历是港中文硕士。
在老家那所公立初中做了两年老师后,朱曦辞职考上了研究生。去年求职阶段,一位老同事特意发信息给她,“听说你研究生毕业了,刚好今年我们学校的招聘门槛也调到了硕士学历以上,你要不要再回来教书”。
在求职这条路上,朱曦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同为文科专业,朱曦、侯正元的同学们,毕业后的去向大多数是“体制内”,这一点在女同学群体中体现尤为明显。
作为法硕专业毕业生,侯正元同班的其他5个男生,都进了国企法务部门,这个职业相当稳定,但几乎“都不招女生”,法学院女生研三毕业“人均考公”。 朱曦的同届,以及2021届同学当中,除了那位去阿里实习的师弟,最后如愿留在了阿里,其他基本都考入体制内“做老师或者公务员”,那位入校时打算当作家的舍友,毕业后又考了法硕研究生。
就业竞争愈演愈烈,与学历膨胀有直接关系。 近6年来,国内研究生招生规模由2016年的66.7万发展到2020年的110.7万,年均增长率为13%。
有意思的是,研究生报名人数与GDP增速正好呈负相关。
也就是说,经济大环境不够乐观的时期,选择考研的人会越来越多。就业压力,是导致研究生报名人数暴涨的主要原因之一。2006年至2010年,我国GDP快速增长,研究生报名人数为下降趋势。2015年以后,GDP增速放缓,研究生报名人数不断攀升。尤其近两年,疫情加剧了求职市场的残酷程度,考研热度进一步升温。2021年,研究生报考人数为377万,对比5年前,考研报名人数翻了近一番。备注:资料源于中国教育在线.)
随着文凭贬值,研究生学历的就业竞争力也在不断下滑。甚至不少企业更青睐“年龄小,一张白纸般”的本科应届生。
据深圳某互联网头部企业员工徐冰透露,公司在2021年调整了职级方案,新入职的应届生中,本科学历与研究生学历职级拉平,薪资也不再做区分,在此之前,硕士比本科生要高一个职级。同时,“其他几个大厂,在招聘和薪酬制度上,也不再崇拜研究生学历了”。
朱曦、侯正元同专业毕业生的“体制内”选择,也并非少数。受经济大环境影响,更多毕业生的读研终点走向“体制内”,不少体制内职业的准入门槛迅速被拉高。
以深圳公立学校为例,近几年招录的老师当中,清北名校,硕士或博士学历不足为奇。近日深圳中学公布的2021年新入职教师名单更令人咂舌,17名新入职老师中,仅有一名为硕士毕业生,其他均为博士学历,院校背景除了北大、清华等国内名校,也不乏牛津等海外名校。
几天前,哈工大(深圳)经管学院公布了2021届硕士毕业生就业去向。56人中,进入体制内的比例高达57%,其中30%入职深圳中小学校。
辞职考研,值得吗?
在知乎平台上,一则《你后悔读研究生吗?》的提问,吸引了940人回答,被浏览次数达到了600万。
其中一则赞同量超过3000次的回答中,作者历数了考研后的种种后悔,其中最后悔的一点为大龄考研,“硕士毕业后将近30岁,不少应届毕业生职位的岗位年龄线卡在了28岁到30岁”,而在求职市场上,研究生学历“大部分情况下并无多大用处”,最后的求职终点,还是跟本科毕业生竞争同一个公务员岗位。
不过,中国教育在线的统计数据显示,研究生考生构成中,往届生、女性比例均不断提高。
2009年起,女性硕士招生数量开始超过男性。2019年女性硕士招生人数为44.7万人,占比55.1%。
往届生的报考比例也在明显上升,部分高校超过6成。云南大学2020年往届生考研人数为1.23万人,占了考研总人数的56%,2021年,往届生考研人数为1.54万人,占比63%。往届生选择考研的主要原因,是对目前的职业状况不满意,想通过读研来提升自我竞争力,获取更好的就业回报。
遗憾的是,就业市场上的年龄歧视,尤其女性需要承受的年龄歧视,几乎是不争的事实。通过学历提升就业竞争力的选择,似乎陷入了死循环——辛辛苦苦拿到硕士学位,又因年龄失去职场竞争力。
侯正元认识的考研者当中,读研动机大约分两种,一种为工作不顺,逃离现实,希望借助学历升职加薪,另一种为富二代,没有生存压力,出于兴趣或个人规划需要。
对比2015年本科毕业时的就业形势,侯正元感叹“时代变了”。那一年他入职了北京一家O2O独角兽公司,担任商务拓展岗位,两年后辞职时已经攒了40多万。如今的互联网独角兽企业,已经成了名校毕业生们挤破头,都未必能踏进去的金字塔顶。
尽管现在薪资不高,侯正元更看重律师这份职业的远期发展空间,毕竟在互联网企业里,35岁就意味着“被优化”。
在侯正元看来,“学习能力一般,冲击名校无望,家境一般且缺少人脉,年龄25岁以上”的年轻人,没有必要再来考法硕研究生。2018年,他考入这所学校的法硕专业时,该专业调剂三轮还未能招满学生。今年的调剂分数线,比国家线高了30多分。
回顾长达3年的研究生学习,朱曦认为自己损失了过多的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她报考这个专业,是出于兴趣和职业规划需要。遗憾的是,彼时自己所学的专业,在国内刚刚兴起,无论是学科建设,还是教学能力,学校的安排都显得仓促且不够成熟。研究生毕业后,同届学生在职业发展上的机会成果,更是不尽人意。
朱曦也不建议年轻人们“盲目考研”,“除非本科特别差,研究生考上了名校,这可能是质的飞跃。但凡本科好一点点,研究生院校背景也没有那么顶尖,相比学历提升,时间成本可能更重要”。
在新疆待了一年多,朱曦在职业发展上依然接连受挫。结束志愿者服务后,她与几位朋友原打算在当地开一家教培机构,场地租下来后,严管政策接连出台,大家不得不考虑更改创业方向。
未来一切均处于不确定中,朱曦心里反而豁达明朗了不少。她想起了7、8年前,与大学同学在泰国的一段对话,那位同学在当地教汉语。当时,吹着潮热的海风,同学与朱曦讨论起人生路上的“可能性”——“很多事情看上去虽然只有一两种解法,实际上你认真去想,它还有很多办法,甚至无限种可能,工作也是一样,我一开始认为我毕业后只能回老家,结果我到了泰国工作” 。
一个可能性的实现,似乎能引出下一个可能性,同学结束汉语老师的任期后,又在泰企找到了份工作,并被公司派到北京任职。
“我不一定要做个编剧或者什么,不用专注于写作这一个点”,朱曦也打算尝试更多的可能性,比如在当下“做生意,做个好的商人”。
把这个道理放在考研上,似乎也通用。突破职业困境,不止考研一种解法,或许也可以去尝试更多的可能性。
备注:文中人物采用化名。
参考资料:
《2021全国研究生招生调查报告》, 中国教育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