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时,塔发现勇这个小伙子,踏实认真又聪明,可是话却不多。平日里在微信朋友圈,他还每日发些“主啊”啥的,有文字的图片。塔便对他产生了一点兴趣,闲来无事时,去看他发点啥。一看竟是这些话。
“耶和华说:我的百姓愚顽,他们不认识我。他们是愚昧无知的儿女。他们有智慧行恶,没有知识行善。”
塔一看,耶,这话有点意思。并未多想。只道他爱看书。
后半夜,工作群里发来了超的排班轮休表。这是个聪明的班长。他先排好轮休日期。再让各自商量互换,如果商量不通,就按他的来执行。最后给他报备。当然也可以不休。
“可以不休啊。三倍工资。陪我一起上班过年。”超在群里表达了自己乐观豁达的态度。
几经商量,各自找好了自己的日期。除夕到初六,每日可轮休两人。塔选在了初一,朋选在初二。建荣和勇竟然不休。
“别太苦了自己,累了就歇歇。”塔对勇表达了关切。
“多半年没上班,才上班没一个月呢?!”勇解嘲式的笑着,带着一点对自己的嘲讽。
塔明白他急切挣钱的心情,他也有过这样的心情。当初只因两个月没上班,被红嫌弃和鄙视。找到工作,他竟一连三个月没有休息,就为了新人补贴的三百块钱。没钱的男人在家里是不被尊重的。
塔带着不解的问建荣时,他只是摇头,说是要陪超在这里过年。他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就连新人白,竟然也表示不休。
塔疑惑的问朋:“咋都不想休?!”
朋:“三倍工资。各看各人情况。听超说那边利还想三十休到初五六类?!”
塔:“哪能?!”塔惊讶里反问式的否定。
朋苦笑着摇头:“要不是说类?!厂子又不是咱家开的,想咋的就咋的。超让他找主管。”
塔含着笑似乎想到了结局:“估计够呛!”
有干有歇里,很快到了六点。塔觉得勇比奇真是强太多。一个人想干和一个不想干,在对待工作的态度和积极性而言,真是大为不同。六点,勇已经开始打扫卫生了。
下班时,塔恍然想到给娘的两百,此时想来真是太寒酸了;又想起许过要给她买药一直没买。于是驱车到了县城,他没了照片却依稀记得药名前两个字,找店员拿药来认。一看还真有。
“对,对,对。就是这个药。就是这个药。”塔略带惊喜。
“三样药,一样十个。”塔瞬间变得又豪气起来。塔又想起然的脸:“再拿了两个治青春痘的药膏。”
“不给孩子买个钙铁锌?”年轻的女店员想用男人的虚荣心来搞推销。可是塔根本不吃这一套。塔估摸着这些差不多要花不少钱。
“先看看卡里有多少钱再说吧”塔记得前两个月刚给娘买过五百块的药。具体卡里有多少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这个糊涂的人从不操心那些细节。他买东西不是看东西多少,而是看他有多少钱。照着那钱数来买。
到了结账处,一算三百多。一查医保卡就两百块。
“能用花呗不能?!”他想透支自己的零花钱。他零花钱都是按花呗的额度五百来花,一旦超额他便不花,除非是紧急事情。他的钱都是先花后还。他的工资卡留有一百多。就是为有的地方不能用花呗而准备的。
“不能。”女结算员说道。花呗有抽息,她们不愿用。
塔顿时很尴尬,这个月才开始,后边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他不想动他的一百块。
“好吧。把药去一半。”尴尬的塔并不尴尬;他说着话,就把装好的药往外拿。
“这个能。这个能。”一个店员顿时慌了,她跑着拿来了另一个二维码。塔气定神闲的扫了,付了余款。
虽然在钱上塔很可怜,但他始终没有觉得自己可怜。他甚至还觉得伟大。给红的钱,给就给了;一般情况他不会再伸手去要。毕竟他是爱面子的男人。
他的花项里油钱两百,占大头。买书都在拼多多上买,便宜。零食、玩具也时常买点,哄孩子。有聚会啥的,他预留的一点工资也就排上用场。家里的一些开销比如买点鸡蛋、馒头或烧饼啥的,有时也从他花呗出。他没有那私心说五百只是他自己的。他也知道红不限制他就花五百,这只是他自己给自己的规定。他知道花钱就是个无底洞。不节制就没完没了。
有时钱的窘迫,也让他怀疑自己的婚姻。为什么要娶妻生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为什么要让别人来规定自己怎么生活?!他甚至觉得他的前世应该是个和尚或道士。他看不起世俗,却在现实里匍匐前行。他不在乎金钱,却时时被金钱勒拌。
于是他就有了做生意的想法,这也正是想对现实的生活进行突破和尝试。但是他总觉得红在害怕什么?
晃然间,塔明白了,她是害怕他跑了。就像她爹当年一样;离家出走十几年,到老才回来。她的不安全感就像绳子一样紧紧的拴着他,把他变成了现实的狗。
当初他卖衣服,她陪着跟着。他卖烤肠,她跟着吃着。他打算干灭鼠灭蟑螂,她又坚决反对;她觉得他在骗人。他搞写作。前期支持,一看一分没挣;后期,她又鄙夷又嘲疯。
“成天连孩子也不看,啥也不管。挣一分钱来?!”她甚至觉得他在偷懒。
在性的要挟,情感的胁迫,家的勒拌,岁月的蹉跎里。塔虽一时沉沦和迷茫,但他终究是纯真的、炙热的。
到了一定年龄,性欲衰退,对身体不再渴求和卑微;对写作挣钱这件事也不再执着,而是把它只看成探索世界和自我的工具。也就是在此时,塔感觉他找到了自己。
“有些事,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是做给自己看的。人的价值,不该让别人来评定,而是自己来评定。也就是这一生,我觉得值不值??如果自己感觉值,那就可以了。”这是塔内心深处对自己说的话
塔开车开的有点急躁。昨日给钱时的羞愧折磨着他,让他有点焦躁。他迫不及待的想弥补自己的过失。他早饭也没吃,急着往老家赶。
进内屋,一看。爹在吃面条;娘在床上坐着捶胸。
爹一惊他猛的进来,正抬头:“塔?”
他只顾娘,没搭话。
此时他心正紧还有一慌:“怎么了?娘!”
娘愁着眉,笑着回头:“没事,没事。”
吃饭的爹忽然说道:“刚下班没吃饭呗?!自己拿碗舀。”
塔拿碗,舀面,就开吃。他好久没在这个家吃过饭了。
娘数着塔买的药,觉得真不少。心中便是不安。问了钱数,方才心安。
“以后不要给钱了啊。经常给买药。也花不少钱。”娘忽然开口。
“没事没事。昨天本想给五百的,可是家里冰箱坏了,电脑也坏了。又赶上疫情,没发啥钱,就发了4千五,说少,是真不少。就上了半月班。你说还少类!可是买个冰箱就没啥了。电脑还没买。”塔嘻嘻哈哈说着。这个傻子,根本没有任何顾忌。
“我想着孩子跟大人有啥类。有就多给,没有就少给。不行,以后再补。她扭捏的不想来,那只有我来了。”这个白痴什么都敢说。
爹娘在一阵尴尬里,不知从何说起。
“我也听红说三月没发钱。你电脑也没买?要不从这儿给你再拿点?”娘试探着问道。
“不用,不用。”塔顿时脸红的尴尬差点失语。
他连忙补救自己的错误:“那电脑就是上网课用类。现在不上了,买也没用。等下月再买吧。”
“啊啊”娘从不知所措里安稳了神。
“钱不够花了,吭声啊。”爹也从尴尬里挺身而出。
在塔看来,人的交往不是一时的得失来判断,而是长时间交往里体现的。
他从钢厂离职,爹听说他是受欺负离得职,带着他要去找那董事长。那时三十多岁的塔就像一个孩子。人虽见了,但工厂可是什么评判是非对错的地方。那时的塔是孤傲又不合群,得罪了不少人。
十八岁,定了亲。塔却因单纯的喜欢另一个女孩,而那女孩还不喜欢他。但他还跑了这定亲。他只是单纯的想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和未来,而不是父母的提线木偶。他在外逃了好几天,回来,父母没有打他。母亲只是落泪,爹只是叹气。他败坏了他们的名声,伤了他们的心。那时的塔固执叛逆又单纯。
大了到钢厂,下夜班很累。因为他不爱说话,不与人沟通。娘觉得他老实敦厚,好用;便时时用他。一日里,这个习惯独处安静的人在夜班的劳累过后,不可控的烦躁。他竟和他一直惧怕的母亲吵了起来。他爹过来却笑着说道:“你娘让我打你类。”他没有动他一根毛。他太爱孩子们了。他舍不得动他们一下。
塔甚至感觉自己就是在与人的争吵里慢慢长大的。他还记得他和鬼吵过架。也是在这小院子,那时他奶奶还在。他也不过十六七岁。半夜里上厕所,院子很黑,天暗淡无光,星星渺渺悠悠。厕所就在西南角。
出门一看,一片黑,甚至看不清的鞋和脚。深黑的夜色里风吹一下树,似乎都是鬼影在晃动。塔大着胆迈出门,只觉得身后有什么跟着他,他一回头,那什么又不在了。他继续向前,又有什么在跟着他。他感觉它就在身后,他感觉它就趴在自己肩膀,他感觉它向自己伸出了舌头。他感觉它正用微风在舔着自己的脸。他慌忙的跑进了厕所。战战兢兢里急急的尿着尿,等不及尿干净,就赶紧出来。十几米的小路,悠远弥长,他的周围都是黑,他被黑给包围了。那黑把他逼上了绝路,他害了怕。但瞬间他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耻。羞愤的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在心底里对那黑喊到:你倒是出来呀。你倒是出来呀。叫我看看你长个什么样。有种你叫我死呀。接着他就在心底发出了野兽般的狂笑。
回到屋里他躺在床上兴奋的不能入睡。兴奋过后,他又困的不行。他等着鬼,鬼也一直没有出现。最后他困到不行,便对鬼说道:如果死那就死吧。
他堵着气,却怎么也睡不着。
熬了半宿,他实在困得不行。只好与鬼和解。
好吧。鬼。如果你叫我死。那我明天就不起来了。好吧。你要叫我死,那我就死吧。如果不死那我就不信你了啊。
自言自语里,他慢慢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死,看看胳膊腿什么也不少。又看看窗外明媚的阳光,他便对鬼鄙视起来:鬼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鬼也一直没为难这个二傻子,让他慢慢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