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之裁兵演说
法代表之演说,属于白里安氏。演说之所在,则为第三次裁兵会议之正式大会也。先数日,白氏已宣告其行期定于十月二十五日,会议未终,法兰西所欲提议之议案,尚一无所成,白氏便欲匆匆上归国之道,其悻悻然不满意于此次会议之态度,已可想见。白氏既将去矣,则是番公开之演说,必大有用意在,事前已为一般舆论所公认。二十一日开会,白氏首致词曰:
吾今得于诸君之前有所陈述,吾及吾国代表实觉有无上快慰。吾人所携以赴华盛顿者,实为广大之牺牲,吾人颇觉此为吾人保护之必需。吾人解除吾人之武器,将于平和安定之再造为快乐的贡献。不幸,吾人竟不克言此;不幸,吾人终不得以言此。欲图平和,于此当从两方作起,其一为吾人,其一乃为吾人之邻人也。且欲图平和,吾仅就陆地裁兵而言,若仅谋减少精锐,限制军械,是犹嫌未足,必于此外另有一不可轻视之考虑,而其事实为平和之意图,即吾人必当有平和之空气是也。裁减军备,道德方面当与实质方面并重,且吾尤希望为君等证明者,欧洲之于今日,实已陷于不安之重大成分中。而法兰西尤因其本身安定之观感,益受此种情况之束缚。
此开场数语,已足表示其论锋所指,与法兰西不允裁兵之态度矣。其下更进一步指明德祸口亟与法国所以不得不保持现有军额之苦衷。其大致如下:
有人固曾试为传说,法国若永久保持其现有军力,其内幕中必欲计划一军国霸权之建立,以袭帝国主义德意志之后。此种诬词,或足使美人坚信,唯对于吾法人则实为一残忍而又悲惨之担负,设于此有一国愿倾其全心,施其全力以图贡献此平和,则吾法兰而实足以当此。
概自休战以来,彼曾经历几多之不幸,而犹静待彼所希望者实现,一年中彼曾冷观德意志辩护其责任,拒绝赔偿,拒绝裁兵,于此种种可怒之情状下,彼均守其平静之态度。缘彼本无所恨怨于其心中,而尤愿从事于法德间血战纪录告终之事业。
吾人有所警告者,德意志至今实犹有一不安之势力,其初名为保安警察,其人数十五万人,其组织约为全体有职守之官吏。吾人曾要求其解散,嗣既解散,而其他之组织又起而为之代,其名曰保卫队,具有精密之同样登录簿,其数当已具有二十五万人,日日从事于战争再起之准备训练。犹有言者,他德意志自战场归去,投入私人生活中之七万军人,至今固犹有团结,且日夜希望其组织中之计划,使此伟大之德意志再生时能有所实现。有一事实足以使君等获一极敏捷之观念,知此等军力实有可动之势。当上西里西亚问题未决时,德人于数日间即集至四万八千携有旋条枪、机关枪、且获有装甲车之人,此实为不可侮之精锐。故德至今日,苟遇有变故,仍能于数星期间,立集其旧有之六七百万军人,彼实有登录簿足以核计彼等。
白氏声诉至此,盖已将其惧德要点悉行披露,于乃转而向美人曰,吾今将转语此伟大之美利坚人民,君等已将转君等之眼,以离此种危难耶?君等已将抛弃所有权力以救君等之生命耶?但何者为再进,以完成君等之荣誉,君等更将何为?于此使有"人将不为,美亦不为"之言者,吾知其必非美利坚之市民。此数语实极力表其希望美人勿抛弃欧事不问之至意。其后又转而叙述德国军人势力犹存之实况。其取以为证者,乃为德意志旧帝国之参谋次长鲁登道夫〔3〕,彼言鲁氏犹为今日德国不可侮之人。且彼深信鲁氏足以煽动未来之战祸,而德国旧日之军人更人人具有好战之野心。彼言德国今日之军额虽为十万,而暗中实仍具有七百万精锐之军力。其军械虽限制,然黑幕中难保无私藏私造之事。声诉德人之野心既毕,终乃归论其不能裁兵之主张:
吾已引吾国入于和平之道,惟设使吾行之过急,则吾必不免为一犯嫌之卖国者,于将来据法政府之计划,必可使裁减军额之事证实,至其时当能减低一半军额。
法兰西满心愿望此平和,但彼不能尽力于无所防御之中。设使其前日在战中之同盟国与联合国已向彼宣言:"使汝再有所抵抗,吾人仍当助汝防御",则此时地位或将有所变异,然法国终不能希此,彼必当自恃其力,彼尤不应与道德上有所隔离。
白氏演说之大概,略如上述。其最后一段固已明明宣布法人非不能减兵者,特须列国肯为之保证耳。其所谓道德上之隔离,乃自掩之辞。白氏言毕,英代表贝尔福氏起为酬应之答辞,其言大意谓法总理之演说,彼实具有无限之同情,今日英人得以优游重理其旧业,实出于法人不辞防御之赐。言虽誉扬,然都空泛不着实际,是法总理最后保证之希望,英代表已暗示拒绝矣。次之为美代表休士之答辞,休氏谓"为防护世界自由之国家,无所谓与道德上有所隔离",其言虽似稍近一层,然不着实际则一也。次日美国舆论于白氏之演说,大为赞扬,于暂时不能裁兵之苦衷,亦深表同情。法人获此,其怨愤之气,自可稍解。但此种舆论,究空洞不足恃也。会议中列强之态度,果能容法国崛强坚持到底耶,是又在难测之数。保证希望若绝,则法政府惟有实行其不能裁兵之坚决主张,于此法政府固认为势所迫也,非出于自愿。然隔岸之英人却不复为法人谅矣。法总理演说传出,英报在美访员殆无不有讥刺论调传达本国,而英伦岛上之舆论,更肆意攻击。有谓法人欲于欧陆建立伟大之霸权者,有谓法人此举实足激德人之怒,而隐伏将来之祸根者,有谓法人不裁兵英人减少军舰为无用者,更有谓法人穷兵黩武之念,非尽防德其心目中盖有英国在也。此最后一论,华府会议特别通信员魏尔斯即持此论调以发表于英美各报。斯不免有神经过敏之嫌。法固有所不慊于英,英亦何尝无所怨于法,两国间之龃龉,一年中几成寻常茶饭。两国政府虽防忌甚严,然必谓有借重武力于将来之意,不但法今日断非英敌,即使当日拿破仑〔4〕时代之雄心犹存于法人心理中,吾恐其惧德之念,亦足以使其抗英之念打消而有余也。英既讥法,法乌能忍?于是两方之笔战乃又开一幕。笔战未终,而更有舌战继之。掉此舌者,且更为两国政府之要人。英法真为好起冲突者矣。今夜已深,吾明日当继叙此舌战之事实于第二篇中也。
*原载一九二二年一月二十日、二十一日天津《益世报》。
注释:
〔1〕休士(一八六二~一九四八),美国共和党人,曾任美国最高法院首席法官。一九二一~一九二五年任国务卿,曾主持华盛顿海军裁军会议。
〔2〕贝尔福(一八四八~一九三○),曾任英国首相(一九○二~一九○五)和外交大臣(一八四八~一九三○)。首相任内曾策划缔结《英日同盟条约》和《英法协议》。外交大臣任内曾致函犹太复国主义者联盟副主席、银行家洛希尔,表示英国政府支持犹太复国主义者在巴勒斯坦建立犹太国家。这一信件后被称为《贝尔福宣言》。
〔3〕鲁登道夫(一八六五~一九三七),德国将军、军国主义者,法西斯总体战理论创始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一九一六年任作战参谋次长,协助总参谋长兴登堡掌握德军指挥权。一九一八年被解职。一九二三年与希特勒共同发动"啤酒店暴动"。著有《战争回忆录》、《总体战》等。
〔4〕拿破仑即拿破仑·波拿巴(一七六九~一八二一)。法国资产阶级政治家和军事家。一八○四年称帝,建立法兰西第一帝国。他的一生征服过欧洲的许多国家,但一八一二年进攻俄国遭到失败,一八○四年反法联军攻陷巴黎,被放逐于厄尔巴岛。一八一五年再返巴黎,建立百日王朝。滑铁卢战役失败后,被流放于圣赫勒那岛。一八二一年病死该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