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取出二百元塞到常倒霉手里,歉意而又动情地说:“倒霉大哥,我是个刚出校门的穷学生,实在掏不出多少钱来,不过我想咱这个社会,还有许多好心的人……”
郭记者走后,常倒霉还了鸡蛋钱,将余下的几十元买了点米面,勒着腰带照常过了起来。
这天,他正给张小保家麦田浇水,只见村长陪着群人来到地边,远远就喊道:“常倒霉,王乡长来看你了!”
王乡长上前扯住常倒霉的手,歉意地说:“常有福同志,看到今天的报纸,才知道你的家境竟如此艰难,我这个做乡长的太失职了。刚才我们专门为你的事进行了研究,决定每月给你发救济金……”
常倒霉一下愣住了,嘴角抽搐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村长在一旁提醒道:“老弟,今天你就算熬出头了,这还得感谢上边和那位郭记者呀 .....”
常倒霉这才回过神来,“咕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地说:.“好人,好人哪....”
常倒霉像驾云似地回到了家中,女儿大翠、二翠一蹦一跳地回到家中,大翠拿着一张报纸,进屋就喊:“爹,您登报了,是前几天那位郭叔叔写的...”大翠说着便一板一眼地念了起来,“题目是《常倒霉’还要倒霉多久》
常倒霉听着听着,眼泪便又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看到父亲那伤心的样子,大翠懂事地止住了口,朝二翠使个眼色,二翠捧出一个用红纸裏住的小纸箱,高兴地说:“爹,这是俺班同学给我捐的钱。”说着将募捐箱扯开。一堆毛毛钱小钢蹦便滚了出来,姐妹俩数了几遍,惊呼地叫道:“哇!三百四十元钱呀,够买两个书包和文具盒了.....”
常倒霉将那把零钱仔细收好,用商量的口气说:“孩子,咱先把这钱攒起来还帐吧,你娘死的时候,咱还欠好多钱呢,我要这辈子还不清,你们下辈子还得接着.....”“嗯。”大翠二翠失望而又懂事地低下了头……
自打这天起,常倒霉就好事不断。各式各样的慰问信和物品都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信中有嘘寒问暖的,有了解病情推荐药品的,也有自愿替常倒霉领养两个女儿的。
其中,还是寄钱的最多,大到九旬老人,小至几岁孩子。多则上千,少则几元几角几分,都源源不断地流入了常倒霉的衣袋里。
常倒霉心中乐开了花:不需多久,他就将成为既无内债又无外债的人了!
福兮祸所倚。自从省报刊登了常倒霉的事情之后,电台电视台又做了几次跟踪报道,常倒霉的情况便有很大的改观。大人小孩都添置了几件换季的衣裳,每月也能见上几次荤腥。营养一跟上,大翠小翠就像“春雨后的麦苗”噌噌地往上长,小脸蛋有了血色,红朴朴地格外喜人。捐款还是不断地来,常倒霉一有钱就抓紧还债,当还得差不多时,常倒霉便多了个心眼:“一旦还完帐,上边知道了,不让再寄钱了,咋办?”想了几天便有了主意,他找来一个空酒瓶,把钞票卷成细卷塞进瓶内,然后趁夜深无人知晓时,偷偷将酒瓶埋在了院内小枣树下边。
两个月过去了,汇款虽说逐渐少了下来,可常倒霉埋在地下的酒瓶却增加到六个,那天夜里常倒霉挖出来一数,已超出六位数,把他高兴地差点背过气去:“哈!我常倒霉终于也要成为万元户啦!”
常倒霉虽说心中高兴,可脸上却一点也不敢表示出来, 仍然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逢人就念苦经。尤其是对前来讨债的,不来个三趟五趟休想要走一分钱,村里人都晓得他家底差,拉扯俩女儿不容易,所以也无人去深查他的底细。
这天,常倒霉又接到一张两千元的汇款单,趁中午无人之际便悄悄来到乡邮政所取钱。负责汇兑的是位爱讲话的女营业员,由于经常同常倒霉打交道,彼此之间已十分熟悉。她一见常倒霉便大声打招呼:“大叔,又来取钱了,多少呀?”
“没多少,没多少。”常倒霉一边应着,一边将汇款单递过去。
“哇!两千还说没多少,你现在成阔佬了吧?这么多钱还不放在眼里,到处给你寄钱,少说也有一两万了吧?”
常倒霉惊恐地望了望四周,没见到一个熟人,这才放下心来。小声说道:“好姑娘,别乱说,我哪有这么些钱?”
“我咋乱说?每次给你寄钱,我们都有存根的,不信可以查查嘛!”小营业员指着桌上那摞厚厚的单据,又半开玩笑地说,“别怕,我又不向你借钱……”
常倒霉赶紧作揖求饶:“小姑奶奶,你就少说几句吧,千万别把这事宣传出去……”
“不会,我们为取款人保密,这原则我懂。不过你得告诉我,咋会有这么些人给你寄钱?”
“是,是为了治病。”常倒霉支支吾吾应着,又用手揉了揉自己那发酸发疼的腰,叹口气说:“唉,老毛病了....”
“噢,是这样呀!”小营业员同情地点点头,提醒道,“大叔,这腰疼可得抓紧治,晚了可就耽误了,我爷爷就是为这瘫痪的....”
“嗯嗯。 ”常倒霉一面应着,一面将那两千元放在上衣口袋里,又向小营业员叮嘱一番保密的话,这才告辞离去。
常倒霉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他胡乱扒了几口女儿给他做的饭菜,朝炕上一挺,便倒头睡去。
刚迷糊着,就觉得有人推他,睁眼一看是张小保,以为是来讨债的,便陪着笑说:“小保兄弟,现在手头还有些紧,那几百元钱过后就还....”“嗨!说到哪去了!我又不缺那俩钱!再说,你如今是知名人士了,到处给你寄钱不说,每月还有补助,我还怕你赖账?”
“那,那你找我有啥事,又有什么活了....”常倒霉不解地问。
“三缺一,想让你凑个数。”
常倒霉知道张小保有赌钱的嗜好,给他打短工的时候,有时趁他上厕所时也曾替过两把,但从未单独上过阵,所以推辞道:“我玩不好那玩艺儿,再找别人吧。”
“实在找不到人了,要不谁来喊你?这样吧,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顶账。走吧。”张小保讲罢,不由分说地拉起常倒霉就走。
二人来到小保后院的车库里,见同村的大狗二歪正等得不耐烦,一见人齐,便嘁里卡嚓地打起了麻将。
常倒霉别看技术不精,可手气特壮,八圈下来,他兜里已有一千元进账。大狗二歪输得眼睛发了绿,非要加大赌注不可,常倒霉一则是腰里有钱胆气壮,二则又无后顾之忧,欣然同意。一直干到天亮,四人一算帐,张小保不输不赢,常倒霉一人赢了四千八,大狗二歪输得一蹋胡涂,连叫“邪门!”悻悻地走了。
常倒霉当场还了小保旧帐六百,揣起剩下的钱来到村口小卖部,买了二斤熟肉,一瓶老酒,回家美美吃上一顿,一觉睡到了后半晌。
天一擦黑,大狗又寻上门来,指名要报咋晚的一箭之仇,常倒霉昨晚赢了钱,当然磨不开脸面,只好又到小保车库里。结果是三归一,常倒霉又赢了一千多。
回到家中,常倒霉高兴得睡不着觉:“莫非我常倒霉时来运转,吉星高照了?这可比打短工掏死力来钱快多了,趁着手气好,何不多来几把?”
自此之后,常倒霉便迷上了麻将牌,说来也怪,几个月下来,赢得多输得少,牌技也越来越精,名气也越来越大,当然牌友也越来越多,就连十里八里外的赌棍也专同他交手。
这天一大早,常倒霉揣着苦战一宿赢来的钱高高兴兴往家赶,一进门,只见村长黑着脸坐在炕沿上等他,情知有些不妙,忙陪着小心问:“村长,啥事?”
“你自己清楚!听大翠讲你这几个月都整宿整宿地不在家,干啥去了?”
“……没干啥。”
“胡说!有俩钱把你给烧的!长本 事了, 会玩钱了,地还种不种了?孩子还管不管了?你这样做对得起政府,对得起人家郭记者吗?你老婆是咋死的,忘了?”
村长连熊带训地将常倒霉骂了个狗血喷头,末了又警告说:“今后再要赌钱,有你的好果子吃!”
村长走后,常倒霉越想越后怕,于是决心从此见好就收,再不赌钱。
有人说:“戒赌如戒烟”。常倒霉几个月赌上了瘾,一下停下来,每天晚上便心痒难捱睡不着觉,一挤眼满脑子全是红中白板饼条万。
这天吃过晚饭,他正呆在屋里发愣,张小保又带着大狗二歪推门走了进来:“倒霉大哥好自在啊,走,玩几圈去!”
常倒霉摇摇头,将村长训斥他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小保三人听罢,互相使个眼色,异口同声地劝道:“这样吧,今晚再玩最后一把过瘾的,以后各奔东西不再凑一起打牌,好吧?”
话说这份上,常倒霉再也憋不住了:“好!一言为定,走!”
四人又来到小保车库,常倒霉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摞钱往桌上一摔,财大气粗地说:“一人五千,输完为止!”
几天没打,常倒霉的赌运也跟着滑了坡。一连四圈不开壶,八圈不到,那五千元钱便见了底,张小保看看表,“哟,才十二点,倒霉大哥,昨样,散摊?”
常倒霉此时输得急头怪脑,哪肯就此罢休,便涎着脸朝大获全胜的小保一伸手:“借我五千!”“不行不行,说好了的,谁输完就散伙。”
“谁输完了?家里有的是, 借五千还你七千还不行吗?”
大狗在旁边也敲起了边鼓:“小保兄弟,借他五千翻翻本,立字据,我们担保!”
小保从座垫下取出纸笔,让常倒霉写好,又让大狗二歪也签上了名,然后将字据藏好,这才重新开了战。
借罢钱,常倒霉的牌势便有了起色,头一圈就坐了三庄,又自摸了两把。
正暗自高兴时,车库门突然被撞开,村长和几名民警冲了进来.....
四、节外生枝
常倒霉四人被抓了赌,除赌具赌款全部没收外,每人还被罚了款。更要命的是,他的救济金也被取消了。今后的汇款也全部上交。
这可断了常倒霉的一切财路。
常倒霉赔了本,借张小保的债可没烂。张小保整日拿着那张借据逼债,常倒霉挖出了地下的全部酒瓶,仍还欠两千多元,常倒霉又重新变成了倒霉的穷光蛋。
为了生计,常倒霉又操起了老行当,为人打短工。怎奈几个月赌博生涯已将他本来就不结实的身板淘得更加虚弱,稍重点的活都干不来 ,加上名声不好,因此村里人谁都躲他远远的,更不肯借给他一分钱。
村长见他实在可怜,便给他谋了个给县城送菜的差事。任务是将地里的新鲜菜运往县城农贸市场,每日两次。虽说活不太重,但时间较长,又加上是三伏天,头趟下来已中午时分。常倒霉累得大汗淋淋,菜主不忍心,又念是村长的面子,便请他到一家小饭馆吃碗面条,稍做歇息。
常倒霉到饭馆热得实在吃不下饭,先咕咕咚咚饮了一气凉水,这才觉得缓过劲来。他刚抄起筷子,忽从一个单间里传出二歪的声音,便好奇地凑到门缝里一瞅,果然是大狗二歪正陪着小保喝啤酒,便端着碗听了起来。
二歪此时喝得已经差不多了,他将酒杯朝桌上重重一放,硬着舌头说:“保.....,.......你……那晚一招,实、实在....高!”
“高个屁!要不是警察插这一杠子,少说也得赚他这个数!”
小保冷冷地说:
“知足吧,你算算,他输了那么多,加上罚款,两万多呢.....”这是大狗的声音。
“就、就是……我、我们身上只、只带了几、几百块、知道准、准输不了,扣掉罚、罚的,我们每个还赚很多呢...哈哈哈哈”
常倒霉此时全明白了:上次打牌是他们三个合伙做的圈套让他钻,他有心进去理论一番,可又忍住了,默默念叨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谚语道:“秋分白露 ,小鸟满树”。秋庄稼一熟,整个田野便成了鸟的世界。星期天,张小保扛着高压汽枪领着七岁的儿子,又来到村东头坟地树林子打鸟玩。东一枪、西一枪地把鸟吓跑不少,可连只麻雀也没打下来,正懊恼时,忽听儿子高兴叫道:“爸,一只大鸟!”
张小保顺着 儿子指的方向望去,果见坟头上落着一只大斑鸠,他抬手就是一枪,只听“哎哟!”一声,顿时传来大翠二翠的哭叫声:“不好了,把俺爹打死了!”
张小保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跑过去,只见常倒霉捂着心口倒在地上,大翠二翠正围在那又哭又喊,三见小保到来,便一把抓住他说:“你把俺爹打死了,你赔!你赔!”
张小保急忙拉起常倒霉,语无伦次地叫道:“倒、倒霉大哥,你伤哪儿了?快醒醒……”
叫了半天,常倒霉才睁开眼,无力地说了句:“快、快送我去,去医院....”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张小保背起常倒霉,飞也似地来到乡医院,大夫听说汽枪伤了人,忙解开常倒霉上衣,果见胸前有一小伤口,不时渗出丝丝血迹。听听心脏,又未见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可常倒霉却一个劲儿喊疼,乡医院没了招儿,只好先打支止痛针,然后找车将病人送往医院。
进了县医院,首先进行了X光透视,拍片。果见右肺部有一金属物体,忙安排住院,原打算做个手术取出来,但常倒霉说啥也不肯,肺部、心脏经检查又没发现问题,只好打针消炎止疼。住了几天院待外部伤口平复,便让他回去休养了。
常倒霉回到家,拿着片子和医院证明找村长讨公道。言称不赔偿他两万元便去法院告他。张小保当然不干,经村长出面调解,卖掉了小车,凑了六千元给他。谁知常倒霉钱一到,手仍不松口,于是两家打起了官司。县法院接到起诉,立即开庭审理,一审判定:张小保以非法持枪过失伤害罪判一年徒刑,缓期一年执行,并赔偿常倒霉损失费一万五千元。 张小保不服,上诉到中级法院,中级法院核实维持了原判,并定为终审判决。
张小保被判了刑,丢人现眼不说,并把全部家底都折腾光了,他越想越窝囊,便托人写了申诉书,送给了省高级法院及各大报纸和有关单位,请他们派人调查事实真相。省日报主编看过之后感到疑点不少,便派刚分到本报的记者郭松林前往进行采访调查。
郭松林见到常倒霉这个熟悉的名字,十分惊诧,立即收拾行装来到村里。他没有暴露此行的目的,而是以看望老朋友的名义住进了常倒霉家。常倒霉见昔日救命恩人来到,当然喜出望外,忙叫女儿打酒置菜招待贵客,郭松林也不客气,二人便你一杯我一盏的喝了起来。
平时酒量不大的常倒霉几杯下肚便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说个不停,郭松林顿生疑惑,便试探地问:“倒霉大哥,听说您受了伤?”
“没事,只是治了治张小保这小子,出了我胸中闷气,什么伤不伤的,小意思,....”常倒霉仰头又是一杯,得意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郭松林趁常倒霉不在家时,找到了张小保,张小保听说是省城的大记者,便把自己的冤屈一骨脑地倾吐出来:“我放枪的时候,明明坟头没人,怎么会打到他胸口上?我虽然枪法不好,可眼睛管用,一个大活人都看不到?可法院偏偏相信证明和片子,难道片子就没假.....”
郭松林听到“片子有假”几个字,心中一动,叮咛张小保几句,又来到大翠二翠的学校,等学校放了学,便陪着她们姐俩有说有笑地往家赶。
两天来,郭松林同大翠二翠已混得透熟。路上,他装着漫不经心地问:“翠,你爹那天怎么被打中的?”
“我们也没看见,那天爹不让我们做功课非带我们去坟头挖野菜不可,那地方怪吓人的,其实野菜到处都有。”大翠噘着嘴说。
“就是,我看见小保叔打鸟,,就说:‘爹,咱换个地方吧!’可俺爹说:就在这挖!如果他把爹打死了,你们就喊,不让他走……”二翠快人快语地补充道。
下午,郭松林借口采访,来到了县法院和乡政府调查一番,心中便有了底。
晚上,天下起了小雨,郭松林见常倒霉不时地捶腰,便关切地问:“倒霉大哥,又腰疼了?”
“可不,这该死的腰,算是治不好了。”
“我有个朋友是省中医院的老中医,明天咱一块去省城找他看看,彻底治治吧,一辈子的事。”
“当然好, 反正如今我手头也不紧,只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话,你我兄弟还见外。”人外第二天,郭松林带着常倒霉搭上去省城的早车,当天下午便赶到省中医院,郭松林找到大夫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常倒霉便被安排住了院,并进行了一系列的常规检查。郭松林象和为常倒霉拍的片子,彻底明白了。
五、水落石出
一月后,省高级法院又下了传票, 重新提审常倒霉被伤害一案, 双方律师在法庭上唇枪舌箭地辩论一番后,法院裁定重新验伤。
常倒霉被送到了指定的医院进行检查,常倒霉胸有成竹地朝X光透视机前一站,荧屏上果在右肺处发现一金属物体,仔细辨认,的确是气枪子弹无疑,此时,灯光“啪”地亮了,几名法警冲上去掀开常倒霉上衣,只见常倒霉右胸贴有一个闪光的东西。揭开一看,原来在一个透明胶带纸下粘着一颗汽枪子.....
原来,郭松林在调查时发现不少可疑之处,又在乡政府及村长那里了解到常倒霉这段时间的种种不规行为,于是借口为他治腰伤,将他送往了省中医院。在大夫的配合下,偷拍了常倒霉胸部的片子,并未发现异常,这才明白其中有诈,于是将这新的情况报告了有关单位,有了上述的结果。
六、尾声
不久,省市各大报纸又登出了郭松林的一篇文章《今日的常倒霉 ... …》。
郭松林捧着自己写的文章感慨万千:新闻媒介救了常倒霉,又毁了常倒毒。祸兮,福兮,真是难卜难测呀!
作者:申之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