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中错误的地方,往往不为人所注意,甚至演者亦不知其为错误,因为这是职业的从业员,在低薪级的艺人,虽有校正剧是的企图,但是人微言轻,有时还会碰大角儿的一鼻子灰哩!
京剧的一般错误,并非不可纠正,但其所以不能纠正的缘故,除了上面所说的一因之外,还有的是为了享了盛名的角儿不肯加以改善。这里,我又得要加以说明,并非大角儿不肯改善,实在有些角儿,虽然享了盛名,但他却因学识的不足,事事只知道摹仿他所宗的某师或某派(即守旧者),以致对于某派或某师的错误之点,亦不敢有所更动。
此外自命为负有改善京戏的艺人,只要能够有几出戏,把里面太不近情的稍稍改善一下,居然有许多观众予以好评之后,便自以为满足,再也不肯继续努力其他的艺术了;这是因为他已得到了相当的代价的缘故,这样子下去,京剧的一般错误,又那里能够尽量地纠正过来呢?
民国时期演出《四郎探母》
话又得说回来了,京剧的错误,究竟是以误传误的呢?还是前人发明的便错误的呢?这得要分开来说一说。因为前人发明便错误的,未始没有,以误传误的,更是屡见不鲜,例如乌龙院这出戏名,可说是发明人自始即已错误的。因为剧中所表现的,并非“宋江嫖院”,而是宋江与阎惜姣同居的小房子,这“院”字先已不合,所以有人把来改为宋十回。再说到宋江上场唱的词儿,开口就是“大老爷打罢了退堂鼓”,试想以大老爷之身份,何至竟须自己打鼓退堂?这是一点,还有下面“扫地挂画”的对白,地固须天天扫,画岂亦天天挂的么?所以这些错误之点,虽然都是发明人遗传至今的,但也可以想见艺人守旧者的不敢更改的一般了。
其次以误传误的地方,更是指不胜指,例如乌龙院的惜姣,于宋江进门东张西望之次,照例,须即将门闭上,因为两口子在家吵嘴,照情理想想,也得把门闭上才是,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即使不在进门之后便闭上门,无论如何,在争吵的当儿,也得抽空闭一闭门才是。况且后来惜姣推宋江出门的时候,我所看见的旦角演此,十个之中,可说是十个都作拔闩开门之状的,那么,这扇门莫非是“司不灵弹簧锁”门么?吾则,先前未曾闭,此时何以要开呢?这,我相信是以误传误的。大概发明人是进门时有闭门的动作的,到后来给忘了,于是弄出这样错误之点来,可是观众对于这一点上,也往往不加注意,原来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啊!
周信芳之《乌龙院》
又如打鼓骂曹祢衡第二场上场时所唱流水“相府门前杀气高,密密层层摆枪刀,画阁雕梁双凤绕,亚似天子九龙朝”四句,一般演者,都将四句一气唱完后,再作举足进门状,实系大大错误,盖前二句指的是相府门前,后二句指的是府相府内,身未入府,怎能预先知道相府里面的情景呢?假如孔融是来惯了的,倒还有一说,但是这位祢先生却是初登龙门,不进府门,当然不会知道相府内情景的。所以这一错误之点,想必又是以误传误,由后来的艺人不肯体贴剧情而入于错误的。
除了这两层原因以外,还有的是为了呼应场面而作的,例如平贵回窑这出戏,当薛平贵唱完“一马离了西凉界”倒板上场时,场面照例打着长蛇(锣鼓节奏名称),但薛在走到相当地位时,为要叫起场面之“笃头”(亦锣鼓节奏名称之一)起见,乃以右手所执之鞭,作扬鞭打马状,同时以左手作勒住繮绳状,至琴声奏至应开口时,乃开口唱“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试想,扬鞭打马之后,马之行走速率,定必更速,那里还能够如停骖控鞍般地作啸傲之状哩?
马连良、王玉蓉之《武家坡》
这一动作的错误,虽说是前人发明者为了呼应场面而遗下来的错误,但也有纠正的可能,已故名武生王虎辰便是努力改良的一员,现在能改善的,只周信芳一人,但是这一动作,不仅是武家坡一剧,要加以改良,凡是以长蛇(锤)上场的戏,不论生,旦,净,丑,末,以及文戏武戏,都得要像麒麟童般地改良一下才是。
(《申报》1939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