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派新闻记者王耀成
隆隆的挖掘机伸出巨大的“机器人手臂”,有规律地猛烈撞击墙壁,大石砖像削薄的“棉皮”一样从墙上掉下来,直到05栋住宅完全消失为止。
南京市鼓楼区虎都北路4号(俗称“星火洞区”)05栋公寓(以下简称“05栋”),建于20世纪50年代“奶奶”级,这座房子时隔60多年后于2020年7月14日拆除。
号公路北路4号小区05栋建筑物重建前外观这篇文章照片全部提供张玉燕
目前,在本报改造的崭新的二层小楼已经关闭,预计将于今年9月转交各业主。这也是南京首次由产权人筹措资金,拆除危房后就地重建的项目。
危险的住宅消除危险,通常有强化、改造、拆除三种方法。但是,05套“星火工业园”的24户全体业主选择了最罕见的“自我改造”模式。走在路上,业主团队花了近7年的时间基本实现了目标。
南京重建这一危房的事例,将为我国城市危房改造的新路径提供一定的参考和借鉴。
在 05栋住宅楼重建之前,
第一个“吃螃蟹”
绿网封锁了新建的05栋小楼外墙,“封峰大道”四个红色字挂在屋檐顶上,成为“星火工业园”最引人注目的景象。路过的业主们都知道,这座本来随时可以倒下的老房子很快就会“再次出现”。
“我们争取了7年,这个过程太不容易了。我每天都想看到它的变化。”几乎每天都能在05栋工地看到戴安全帽的张玉燕的样子。张玉燕是05栋205室的所有者,也是退休的机关单位干部,也是该居住地原地重建方案和行动的领导者。
张玉妍在05栋建筑物拆除重建获得批准后,似乎成为了工地的“编外”工作人员。没有接触过建筑工作的他已经成为工人和邻居口中的“长工”,甚至无形中承担了监督人的职能。“这里原来有门,你为什么放水泥墙?点击。发现与设计图有点不一致的地方,长工与工人们商量后开始改正。
湖北路4号的这个小区俗称“星火东区”,这里原来是江苏星火工程研究所的职工家庭地区,居住在小区里的业主大部分是华工研究所的劳资院。20世纪90年代,随着研究所规模和人员的扩大,居民小区的建筑物数量不断增加。其中,这座名为“05堂”的建筑是两层住宅建筑年龄最大的,因此被称为“奶奶建筑”。
地理上,这个小区位置很好。出门200米外就是云南路地铁站,离南京最核心的商圈新街不到3公里。不远的地方是南京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等著名大学,离江苏省政府等政务地标也很近。
但是这座建筑物太旧了,尽管有好的位置,但很难吸引买家,房子处于“无视油价”状态。因为很难卖,所以没有额外的财力,想要更换房子的业主也出现了困难。
但是初期,05栋小建筑物也很辉煌。外墙的蓝色砖头、房子里的木地板、自来水接近家具,直到20世纪80年代,普通家庭的住宅也很难拥有05栋小建筑物这一高级建筑元素。05套房子里住着24户人家,家家户户的面积从15平方米到88平方米不等。
“当时05栋都是高级工程师们能买得起的房子。”住在05栋小楼斜对面的12个业主——江苏星火学研究所退休职员、82岁的李元明(化名)说。
建设时代最早的05套住宅,从当年最适合的房子开始,慢慢变成小区,甚至周围的房子,成为年龄最大、居住条件最低的房子,成为危房,似乎与自己所在市中心的繁荣位置不相称。
楼梯间,斑驳的白色墙皮,就像经历过“刀大战”的残骸现场,潮湿形成的“满目疮痍”。墙壁的外表裂开了,走两步就能看到砖头露出来,电线杂乱地铺在居民的门上,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居民房间、木材结构腐烂,白蚁巢也多次被发现。
事实上,05栋房屋的业主都知道,这是一栋破旧、破损和危险的房子。但是各地棚子改造拆迁规模越来越小,轮到拆除这座建筑物,似乎变得遥遥无期。
拆迁重建,只有张玉燕想到了。张玉燕把这件事的摸索描述为“第一次吃螃蟹”,描述为“总要有人迈出这第一步”。
p>虎踞北路4号小区05幢居民楼拆迁当天
像高考一样的压力
螃蟹好吃,但是并不好剥。
业主自己拆掉房子并加以翻建,这样的事情从未有人做过,更没有先例可以参考。最开始,张玉延认为推动这件事4年时间足够,结果从2013年至今整整用了7年。作为主要推动人,张玉延把这个过程形容成“像参加高考一样,每一步都有压力”。
比如,2013年遇到的第一道“考题”便是,05幢小楼如何获得拆迁重建的资质?
澎湃新闻了解到,危房拆迁,只有C级以及D级的危房才能符合拆迁的条件。尽管居民们对于老楼的形容是“摇摇欲坠”、“破烂不堪”、“住起来有危险”,但是并没有人能拿出一份精准的危险层级资质鉴定。05幢小楼的危房资质鉴定,成了推动项目的第一道难关。
机缘在2013年出现了,虎踞北路4号小区门口的主干道正在进行一项“桥改隧”的工程项目。小区里有一位资历颇深的老工程师,他认为对于05幢这样垂朽之年的老房子,设计、建造标准低,无抗震构造措施,承重构件破损严重,经不起大工程震动的影响。
随后,多位业主去相关主管部门反映情况,多方努力之下,工程项目方终于决定帮助05幢业主找寻专业团队进行危房鉴定。
张玉延记得很清楚,当时来鉴定危房的专业人员站在二楼的楼板,迈开双脚,使劲晃动身体。“你们的房子楼板都晃动,很危险了。”鉴定人员说。最终,05幢小楼被认定为C级危房。C级危房,意味着达到了翻建的合格线。
拿到拆迁的资质卡了,但是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同意拆迁。业主们有各种各样的担心,“拆迁了我住哪里?过渡期费用谁来报销?”“重建我需要花多少钱?”“我能不能要大一点的房子”........
24户业主们的想法五花八门,每家想法都不一样,甚至一家人内部之间也有不同的想法和诉求。“大家虽然都想走,但是也都想有个最完美的处置方案,尤其在出钱的问题上”。张玉延说。
像拉着扣满结的绳子过河一样,事情再次走到一个新的“盘扣”。如何让所有的业主签字同意拆迁?
张玉延和几位热心的业主,一家一户上门了解情况、诉求,说明拆迁的优势好处,寻求解决方案。为了推动项目的前进,张玉延还设计了工作、设计、施工、外联、资金等小组,让大家都能够参与进来,“有事好商量”。
2019年10月,居文年一家是05幢第一个搬出去的住户。对比下来,在这24户里,居文年的房子可以说是最破旧的。“就算当时政府不给补贴,我们也想重新建房子”。“这破房子谁想再住下去,总归有人第一个要搬出来”。
居文年的房子两个房间全部朝北,白天在屋里都要开着灯。更夸张的是,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天花板飘下石灰的白皮,看着电视随时准备打扫掉落的碎屑也成了常见的事情。“二楼的住户要是撒了一杯水在地上,水都会顺着木板渗漏滴下来。”居文年说。
从第一户搬迁,到最后一户搬迁,用了近半年的时间。
如果说,这场通关考试里最难的一道试题,一定是为了拿到规划许可证的这套“题目”。仅规划许可证,就需要业主们提供13项材料。比如建筑面积的实测图,施工的设计图、所有业主都同意拆除重建的全体签名等.......
在准备材料的期间,忙的时候,张玉延夜里睡不着,干脆起来去书房改材料,纠正措辞用语。“感觉那段时间自己特别像个编辑,天天琢磨,就想达到一个最好的表达效果。”
规划局、住建局等相关部门,张玉延带头跑了几十趟,“基本上各个科室的人都快认识了。”张玉延说。
有人对张玉延说,“你不要‘房子起来了,人给累倒下来了’。”
递交材料后,相关部门会在后台审核,在一定的时间内,将告知申请人审核结果。让张玉延感到折磨的是,因为各种信息不对称,一次次被“打回”材料。““那种感觉就像高考失利了一样,一次一次没被录取,还得重新爬起来再次准备。”
终于,2020年9月3日,拿到了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当天,张玉延拿着绿色封皮的规划许可证,在行政大厅现场和发证的工作人员拍了合影留念。
澎湃新闻记者看到张玉延留存下来的项目申请资料,透明的塑胶封皮,装订成了厚厚的一沓,图片、文字、官方文件,一一俱全,记录着05幢翻建“重启”的历程。
05幢居民楼翻建后
怎么“公正”平衡居民间的利益分歧
从打算拆除直至今天,“公平”都是05幢小楼,一直热议的话题。
什么是公平?有业主认为,“本来就没有绝对公平,二楼采光都比1楼好,连太阳都是不公平的。”
随着前期工作逐渐的完善,05幢小楼新的建设方案成了业主们争论的最大矛盾点。比如,随着新房设计图纸画的越来越细,业主们的意见、矛盾也变得越来越多。
有业主提出,不要原来房间里的方形承重柱,空间显得狭小;也有人提出,能不能向下挖一层地下室,归一层住户使用。甚至还有人提出,凭什么2楼就能带阁楼,1楼的人也要享受2楼的阁楼;甚至有人希望政府能安排好自家理发店的过渡,否则反对翻建........
要求越提越多,解决方案却被绕城了“一团浆糊”。众口难调,在05幢居民楼的翻建工程中,得到了最真实的体现。本质来看,大部分业主都想在这场“推倒重来”里,获得最大的利益。
也因此,项目进展甚至一度陷入“停滞”。比如,部分业主为了满足自己的诉求,拒绝在相关文件上签字。
满足一个诉求,就要满足所有。不满足需求,项目推动不下去。该怎么协调?
由于无法同时满足多名业主的需求,张玉延还曾被多位业主联名要求取消业主代表的资格。
张玉延认为,完全的公平是很难达到,只有最大可能的追求公正,才能让事情推动下去。
不过,新建的房子要遵循“原址、原面积、原高度”的设定,这也成了能保证一定程度的“公正”的推手。诸如“多盖一层”“多加面积”这种不符合国家规定的利益诉求,便无法施行。
如果说在房屋设计上争论是“小打小闹” ,那到了付款的环节上,05幢的争论情况便是“波涛汹涌”。甚至,至今都尚未解决房屋建设付款的难题。
比如,过去05幢小楼的一层住户常年遭受潮湿的问题。在新版的设计方案上,设定了82厘米的架空防潮。新建板块,建设费用必然有所增加。有2楼的住户就坚持不同意该方案,“为什么要让我们二楼的住户平摊这部分钱,我们2楼又没有潮湿的困扰”。还有人提出疑问,“为什么是82厘米,52厘米、62厘米是否就不可行,多一点高度成本都会增加.......”
此外,从建设经费上来看,05幢居民楼总投资概算1100万元,其中业主承担60%,政府承担40%,业主款项根据工期建设分三次付清。
付款的时候,有业主不满,“当初说的土建价格是1500一平方,怎么到后面还要交更多的钱?”
其实,翻建房屋所需资金除了土建成本、还需要设计、监理、安装等费用。这样算下来,每一平方米的总造价在5000多元,户型较大的,每户需要拿出二三十万的改造资金出来。“有许多业主就很难理解价格的问题,也觉得价格高。”张玉延说。
不过,从现实情况来看,05幢房屋的24户产权人构成复杂,有像张玉延一家一样居住在这里几十年的国企老员工,也有后期几经转手购入房屋的业主。其中,最小的两套房屋仅有15平方米,套内没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张玉延说:“住在这样危房的居民,收入都是偏低的。”对这些居民来说,数十万元的改造资金并不是小数目,收款一定是有难度的。
为了推动05幢小楼的翻建,张玉延参与前后工作忙活活7年多。“始终在和公正周旋,但是总不可能是让每一个人都能满意的。”张玉延说。
拿到规划许可证后,业主代表张玉延与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合影。
能否成为“危房改造”复制的样本?
预计在今年9月,05幢小楼就将实现交付。
与老房子相比,新建的房子也进行了相应的优化。比如,一梯3户变为一梯2户,4个单元增改为6个单元,保证每户都有两间朝南,南北通透。
《南京市城市房屋消险治理专项方案(2019—2021)》中提到,对符合规划用地性质、住户改造意愿强烈,具备翻建施工条件、暂无征收计划的零星分布的危险房屋,鼓励“自助改造”,依法实施翻建。
2020年,南京市鼓楼区在册危房有103栋,按照“留、改、拆”的治理方式,最后采取翻建的只有16栋,目前都已启动治理。
南京市鼓楼区房产局一位工作人员说,未来是鼓励居民们自主改造、翻建危房的模式。“业主们也要转变心态,作为产权人要积极的推动危房的翻建,一条心向一处使力,而不是全部都靠政府”。当然,从政府层面来看,对于消防、规划等审批环节上,政府也尽可能的会开具绿色通道,推动项目的前进。
作为05幢小楼翻建项目的关键业主代表,张玉延认为,“最难的永远不在于盖房子,而是人的想法。”“涉及到‘蛋糕’分配的问题,怎么让人在利益面前退步?”
今年4月中旬,江苏省委常委、南京市委书记韩立明围绕危房治理和老旧小区改造,开展“我为群众办实事”专题调研,来到虎踞北路4号05幢改造现场。当时韩立明问张玉延,这个项目可不可复制?“可复制。”张玉延回答。
如何复制?张玉延认为,核心不在于人,而是制度层面的问题。
目前,整个南京市仍然有400多栋危房,涉及上万户业主的私人利益,光有会干事的带头人是远远不够的。其实,带头人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居民,怎么就能保证说服大家,朝着一个方向使力气?“这样依赖带头人,是很难推广的。”
制度的设计才是能够复制的关键。张玉延说,比如从政府的角度来讲,对危险房屋的治理,要以奖惩结合的方式激发业主改造的动力,这样大家才能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使力,业主代表们也更有积极性。
广州工业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院长蔡云楠认为南京上述05幢小楼的案例,对于现在的城市老旧危房改造,是一个很好的创新方法。如今,在全国各大城市的老旧危房量很多,完全靠政府集中拆除重建,压力很大。在政府财力宽裕的情况下,给予一定的财政补助和政策支持,在原地重建是一种挺好的选项。对于老居民们来说,他们不用离开熟悉多年的环境,还改善了居住环境,是一个惠民的好事。
“不过推广复制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现在老小区加装电梯都很复杂,何况是整一栋楼的拆除重建。”蔡云楠对澎湃新闻说。房子的产权复杂,业主意见分散,很难达成一致,极有可能会陷入业主们“今天想拆VS明天不想拆”的斗争旋涡中,难度大,耗时长。
蔡云楠说,想要推动更多的居民自筹自建,政府也可以做很多准备工作,比如可以出台危房拆除重建的具体规范细则,让居民在操作执行的时候,有一个标准化的“操作指南”,知道具体需要做什么事情、准备哪些材料。相关的规划、住建等部门也要给出政策、流程操作的辅导解答,街道、居委会等单位也要关注居民意见的收集以及矛盾的协调。
如果想要更高效率的推动项目建设,业主们也可以委托专业的机构,操办申报消防、规划、图纸设计、建设等复杂流程。“一般的住户很难有精力和时间去完成申报难题,像张玉延这样懂政策的业主代表也很难找到,委托专门的机构也成了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责任编辑:李克诚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