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薄外,高度变化,芳草碧莲。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李叔同
今年的春天特别长,但是兵荒马乱的六月毕竟还是来了。我们逐渐被带着告别和迷茫气息的热浪裹挟。
2019届,这是你们的集体番号。我不知道,提起这个番号将会在未来泛起你们怎样的回忆。而在我呢?我也说不清。
最近你们总喜欢追问我“我们毕业了,你会不会想我们?”, 我总打个哈哈,扭头回避。前几天考前自由复习,我可以好好在讲台上偷偷看看你们。这样看着看着,就有了一些话,算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吧。
我一直是一个不太愿意甚至羞于表达感情的人,因为我觉得感情是很私人的事情,不能与外人道,有时甚至不能与自己道。我擅长用逻辑讲清一个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但是从来不敢试图用理性去梳理或阐释感情,甚至不愿用语言去打扰它们,因为我坚持后者的深刻性与模糊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感情藏在经历中,等到日后某一刻,沉渣泛起,你会回到那个于你们、于我都欲语还休的年代。
从2017(2018)年开始陪大家走,我见证了你们从少年走向成年的情愫和迷茫,你们也见证了我初为人父的狼狈和幸福。
抱歉各位,我一直不是一个成功的老师,因为我对自己的事业经常会陷入迷茫,我有时甚至困惑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尊重你们、成全你们的天性;还是矫正你们,保证你们的前途?作为一个理想主义的书生,我当然倾向于前者,但是作为一个已经模模糊糊辨认出社会真相的成年人,我必须对你们的现实负责。
竭尽全力,我只是想把枯燥的应试知识变得可爱一些,有趣一些,丰满一些,人道一些。让你们既可以从容应试,拿一个好成绩,又可以从我的课堂中收获一些超出考试的东西。
如果说我这样做有私心的话,那么这个私心就是让我所教授的知识更有尊严一些。它们不能仅仅作为你们敲开大学校门的砖头,还要进入到你们的文化血液里——这不仅仅是知识的尊严,更是我自己的尊严。
我的母校一直教诲我“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每次这八个字在口中喃喃自语的时候,我总觉得其中隐含着超出字面意思的东西。工作若干年后,我逐渐体会到,她在告诉我,成全自己与成全别人本为一物——学问做好了可以为人师,言行端正了可以为世范。
可是我应该以怎样的言行呈现给你们、甚至影响你们呢?我不知道。
学校前段时间更新了标语,汉字下面是英文版:“Training Modern Chinese People To the World”。初次抬头看到这个“TRAINING”,我内心一阵哀鸣。
我们在你们最好的年华给你们大讲特讲所谓的“解题技巧”,教你们“揣摩出题人意图”,教你们把握热点,帮你们研究出题方向。我们在规训你们,管理你们,奖励你们,惩罚你们,要求你们,鞭策你们,总之,是“TRAINING”你们,而不是“EDUCATING”你们。
虽然连你们自己也知道,母校并没有错——功利是个社会病。
你们嘲笑我“哪有你这样的老师,一进教室告诉我们‘整天就知道学习,别学了,学啥呢学’?”——我成了学校唯一一位比学生还“不正经”的老师。
别见怪,我只想凭一己之力,在众多压力之下以开玩笑的方式提醒你们:学习只是你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在该学习的时候学到不留遗憾的程度就好。要是真的努力了还没有明显的进步,你们不必就此过分责怪自己甚至否定自己。
责怪你们的人太多了,就像期待你们的人一样多。
谢谢各位,能够如此信任我,愿意在伤心的时候、迷茫的时候、受挫的时候选择向我倾诉。坦白地说,我向你们提供的帮助和指导微乎其微,你们遇到的家庭问题、感情问题、心理问题对于我这个小老师来讲都是鞭长莫及的,我能做的最大帮助就是倾听。可能你们在对我说这些的时候,也没有指望这些身上的倒刺会被我轻易拔掉吧,这一点我们都懂。
总听有大人们说“一代不如一代”“最差的一届”,说现在的你们怕吃苦,不爱学习等等,我之前也这么想,可是等到了解了你们的苦楚之后,我发现你们已经很坚强、很听话了。
每次你们活蹦乱跳的过来找我,诉说的却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经历和遭遇,之后又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将这些事抛诸脑后,做回没心没肺的样子,继续若无其事地承受师长的责难。
成年人像鸵鸟,他们拒绝理解;你们是珍珠贝,早已学会将眼泪咽进肚里,将沙子裹成珍珠。学校是受社会影响最轻的地方,而我却在你们身上看了一个完整的倒错社会。
你们留给我的,我自然知道。可我不知道却很想知道的是:我给你们留下了什么?你们会如何回忆起这个给你们带了两年历史课的不修边幅、神经兮兮又满嘴荒唐言的家伙?
我时常想象,多年后你们在同学聚会上偶尔聊起我,怎样的称呼和评价是我最受用的?
“哦,x老师啊,他是个好老师,他课讲得很好”——我不满意
“xx啊,他是个很好的人,一个有趣的人,一个特别的人”——我还是不放心
想来想去,最妥帖的还是——“xx是谁?我怎么没印象了?”
一切的雪泥鸿爪都不如相忘于江湖。
与诸君相识两年(一年),咱们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