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故事，app作者：牛玉| 1除夕晚上禁止转载，全国范围内在微博微信上疯狂抢红包，电视上一成不变的春晚主持人也笑着呼吁这场“红包大战”，夜空中烟花灿烂，处处欢声笑语，全家团聚。

这是一场全民狂欢，可却让孑然一人的岳小慈忽然想起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她蜷缩在火车站的一角，望着漫天飞雪，思索着自己今夜该睡在哪里？

地下通道？公园长椅？或者是24小时营业的快餐厅？哦不，她宁愿去雪里躺一躺，反正从头到脚，从皮囊到一颗心，通通都已经冷透了。

好像忽然体会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心情，寒冷、绝望、孤独……天大地大，有家不能回，回了也会被赶出来。

“你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这个家不欢迎你，你把父母的脸都丢尽了！”

一辈子做科研，文质彬彬，儒雅得不行的老岳教授，吼起人来居然也能这样声色俱厉，叫半边天都震一震。

吸了吸鼻子，岳小慈呵出一口白气，掏出还剩一格电的手机，最后一次登录了微博。

上路前怎么也得抢个红包，沾沾喜气吧，祈祷下辈子能别那么倒霉，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受尽千夫所指。

这样想着，唇边的苦笑还未泛起，刷出的第一条微博却令岳小慈一怔。

“鸟语者：也凑热闹学人来发红包，从评论中抽取一位朋友，送一把手工翠竹羽扇以及1000元红包作为新年礼物，明日开奖，感谢一年以来，各位志同道合的‘扇友’对鸟语者与燕子坞的支持，再次鞠躬（笑脸）。”

微博下的配图是一把水蓝色的翠竹羽扇，精致而又清新，似一汪湛蓝的湖水映入眼眸，美得几乎让岳小慈心尖都颤了颤。

她是这位博主的忠实粉丝，也便是所谓的“扇友”，博主“鸟语者”是一位古镇的手工大师，住在一座名为“燕子坞”的庄园里，专门制作各种手工羽毛扇。

听说燕子坞里有片美丽的湖泊，里面树木丛生，百鸟栖息，可谓是鸟儿们的天堂，那庄园主人也就是“鸟语者”，整日饲鸟制扇，活得如同世外高人一般。

他手艺非凡，一把羽毛扇千金难求，岳小慈平时最喜欢的就是看他在微博上放出各种照片，对那一把把古雅精美的羽毛扇垂涎不已。

但今夜，她在寒风萧瑟的火车站一角，却望着眼前这把水蓝色的翠竹羽扇，眼眶一湿，模糊了视线。

想了许久，她终于提起冻僵的手指，点开了这条微博，留下评论：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留言了，鸟语者，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做的羽毛扇子，也一直很想去你的燕子坞看看，但应该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以前在微博说过，每个人都是一只鸟，可我的翅膀已经断了，飞不起来了，我想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再也不用醒过来，因为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泪水落在手机屏幕上，颤抖的指尖越抹越模糊，雾气氤氲中，不知深呼吸了多少次，岳小慈才咬紧唇，郑重地敲下那最后一句——

“做人没意思，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只无脚鸟，你拿我的羽毛去做扇子好不好？”

2

躺在雪地里的时候，岳小慈内心一片平和。

耳边是铁轨上呼啸而过的汽笛声，寒风拂过她的衣袂发梢，她在黑夜中就像一只从半空中坠落，即将被吞噬掉的残羽鸟。

她没有选择卧轨，只是躺在铁轨旁的雪地里，因为怕吓到那些归乡的人，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把自己埋起来，不想走了还“祸害苍生”。

闭上眼睛，似无奈，更似解脱。

雪花飘在她鼻头，瞬间融去，一片清凉，这大概是她对世间最后的感知了——

嗡嗡嗡，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偏要和她作对，不让她彻底沉睡。

皱眉忍耐了许久后，岳小慈终于投降般叹了口气，窸窸窣窣地摸出了手机。

上面有十几条未接来电，以及一条心急如焚的短信。

是徐铭远，半月前还是她男朋友的徐铭远。

“小慈，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之前是我太冲动了，你先回来，有什么事我们见面再说……”

后面还有很长一段话，但岳小慈没能看下去，因为眼前已经朦胧一片。

她努力了很久，终于平复下氤氲的呼吸后，总算敲出了最后一条短信发送出去。

“徐铭远，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这是我与你曾共同拥有的新闻理想，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也不会去做令自己鄙夷的那种人，但你们都不信我，尤其是你……

“既然如此，我累了，不用找我了，我只想一个人休息一下，顺便和你说最后一句，徐铭远，你这个王八蛋，祝你新年快乐，再见。”

颤抖的手在短信发出后，就要狠狠按键关机，却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这一回，跳出来的却是一条微博，一条岳小慈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微博——

“各位‘扇友’太过热情，就知道大家等不及，也好，那就现在开奖吧，恭喜@小慈姑娘这位‘扇友’，除了原本的翠竹羽扇和1000元现金红包外，我临时决定喜上加喜，邀请你来我的燕子坞做客，不知你愿不愿意？”

风过四野，雪地里的岳小慈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一辆火车呼啸而过，巨大的声响将她猛地唤醒。

她握住手机，抑制不住地终于尖叫出声。

这辈子买彩票连三毛钱都没中过，居然在临死前荒唐地撞上这么一回大运，老天爷不想她走啊！

如一缕曙光照入心头，又酸又涩，又委屈又激动，仿佛世界没有将她抛弃，胸腔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岳小慈忽然再也忍不住，在夜色里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狼狈爬起，抱着手机亲了又亲，疯魔了般。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不管是积攒了十几二十年的人品爆发，还是老天爷偶尔挥挥手发的一回善心，总之——

千言万语，恩留心头，谢谢你，鸟语者。

3

来到燕子坞的时候，岳小慈想过千万种见到鸟语者的场面，但没有一种会是她眼前真正所见的这样——

湛蓝色的湖边，苍白的少年坐在轮椅上，微风拂过他的衣袂发梢，一只美丽的鸟儿在他指尖飞旋着，他整个人融在金色的暖阳中，纯净得仿佛透明一般。

岳小慈怔住了，站在对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既为这撼人心魄的美，又为这做梦也未想到的残缺，她脑中刹时闪过断臂维纳斯的画面，残缺的完美，圣洁的天神，而轮椅上的少年却也在这时似有所察，转过头，正对上她略带迷茫的目光。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片湖，遥遥对望着，天地间仿佛霎那静了下来。

“你来了，小慈姑娘。”

许久，少年轻轻开口，微微一笑，宛如故人。

这语气太过自然，自然到岳小慈忽略了他的年纪，忽略了他的双腿，也像多年相识般，欣喜地挥挥手：“你好啊，鸟语者。”

鸟语者姓许，叫许晏之，人如其名，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就像一幅画般，明净得让人生不出一丝别的念头。

在见到他之前，岳小慈没有想过他会是自己的同龄人，毕竟无论是做出的羽扇，还是他在微博上的表现，都有着超出年龄的沉静与温雅，根本不像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而更让岳小慈吃惊的是，亭中对坐，他手法熟稔地为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轻轻道：“你那天……是不是走到绝路，有了轻生的念头？”

岳小慈手一抖，差点打翻茶杯，她抬头：“你，你怎么知道？”

许晏之淡淡一笑：“不然我不会在后面发出那条微博，临时改变主意，选中你来到燕子坞，我那条微博，就是专门发给你的，还好……来得及阻止你。”

那夜微博上热闹非凡，人人都是喜气洋洋，许晏之的眼前却忽然跳出一条评论，字字句句是渗入骨髓的绝望，尤其是“最后一次留言”“好好睡一觉”“做人没意思”“如果有下辈子”等触目惊心的字眼，他几乎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认识那个名唤“小慈姑娘”的ID，她是他微博底下的“老扇友”了，经常给他留言互动，绝不存在恶意捣乱或是开玩笑的可能，他想，她一定是真正遇到什么难关，走不下去了，才会在他底下写下那样绝望的留言。

他不敢耽搁，手里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只能当即发出一条微博，赌她还在线上，赌她能看到他的“阻止”。

他还故意在彩头上增加一条，邀请她来燕子坞做客，那是因为他看到她的留言，知道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他不知能否用这个留住她，唤回她对人世的最后一点期待——

结果，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你怎么就断定我想不开要做傻事，万一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是白白吃亏了吗？”

亭阁里，岳小慈听得心潮起伏，眼中波光闪烁，望着对面的少年，略带哽咽地开口道。

许晏之抿了口茶，温和一笑：“吃亏什么？1000元？一把翠竹羽扇？还是一次来燕子坞参观的机会？”

他目视着岳小慈，感受到她眼中的热流，不由又将语气放柔了一些：“这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我猜错就猜错了，送出去也没什么，但我如果猜对了，那救下的就是一条人命，比那些俗物不知珍贵多少倍，何来吃亏之说？”

他清隽的声音落下后，亭间静了许久，有山风掠过，卷起她耳边碎发，她心泛涟漪，忽然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溢出：“谢谢，谢谢你……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你没有猜错，除夕那夜，我的确是抱了轻生的念头，你发微博的时候，我正躺在火车站的雪地里，希望自己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个世上，但我没有想到，会忽然跳出那样大的惊喜，我还以为是老天爷没有放弃我……

“你都不知道，我原本已经一无所有了，在我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但你却向我伸出了手，把我从万念俱灰的深渊拉了回来。

“如果没有你，没有你……”

少女的泪水和山中清泉一样，汩汩落下，许晏之掏出怀中素净的手巾，温柔地递给她。

“在我失去一双腿的时候，我也曾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了，但后来发现我还有手，还能做出精美绝伦的羽扇，脚走不完的路，我能用手来铺就，我照样活得不比别人差，不是吗？”

岳小慈被这话霎那击中心扉，她长睫微颤，抬起红红的一双眼，看到许晏之唇边的笑意更深。

“说说吧，说说你究竟遭遇了什么，我们来看看是否真的无路可走？”

岳小慈深吸口气，接过手巾抹去眼角泪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我今年大四，是一家市级电视台的实习记者，也许你不敢相信，但我现在的确，正受到全市人民的唾弃，因为我……收黑钱。”

4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从新闻系出来的岳小慈和男友徐铭远，一直坚守着这个信念，由于优异的成绩，他们一起进入了一家市级电视台实习，本来一切都很美好，但意外源于一起社会新闻。

市里有一家大型的儿童食品企业，旗下有一款蛋奶字母饼干很受欢迎，但有人向电视台举报，这种饼干中含有某些超标元素，长期食用会对儿童身体造成损害，也就是传说中的“黑心饼干”。

收到这个消息后，岳小慈便被派出去调查采访，但她回来后表示一无所获，写好的稿子也没有交上去，不仅没有曝光“黑心饼干”的问题，还被人撞见她和企业老总一起吃饭，私交甚密。

电视台开始有各种风言风语传出，但当时从学校将岳小慈挑出来的负责人，德高望重的段台长，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将岳小慈保了下来。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没有掀起太大风波，但紧接着，像坐过山车一样，灾难猝不及防地降临下来。 （原题:《燕子坞中冬赏雪》，作者：吾玉。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号：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