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同学走了,去天堂见孟爷爷了。
孟老人家问:儿子,你退休前我们来了吗?
孟同学回答:爸爸,您早退了。
化工厂都倒好些年了,我早下岗买断了。下岗就跟退休一样,没有班上,只不过要等到六十岁才给退休金。孟老爷子说:你咱不等等呢?好日子都是等到退休后才开始啊,不劳动,还有钱,谁要是活得越久还钱越多。你看你妈都九十多了还留恋人间不来看我呢!
孟同学向孟老爷子叙道:爹,现在世道跟过去不一样了。你们那个时代哪有下岗这一说法,人人都要干到退休年龄才能下岗。退休晚,寿命都长。我们这代人四、五十岁就逼着下岗买断不让干了,说是要减员增效,几个人的工资让一个人领,得让部分人先富起来啊。从买断算起,我就回家过起了退休生活,只不过不能领退休金罢了,每月还得向国家交一千多的社保钱。若退休从不工作算起,退龄也跟你差不多啊!现在社会都老龄化了,老人太多,养不起。所以医院盼着你有病,治不好还得把你的钱掏空;药店也巴不得你多买药,还到处广告推销,买一送二,让你吃到死为止;那社保局更狠,总瞪着眼盼望着领退休金的人员赶快死,好省钱啊!我们下岗失业人员把该交的社保都交了,想领退休金过好日子,难啊!
孟老爷子叹息道:儿啊!也不怪你,年代不一样啊!不过你和你同学黄仁世、刘人贵比起来你也算值了。只不过可怜你那还在世的老娘了!身边又少了一人。儿啊,你哥还在吗?
孟同学答:在,陪着我妈呢!
孟老爷子有些欣慰地说:好!在好!你来就来吧,我也有个伴。走,我给你接风,我找吴刚要两瓶桂花酒去!
我是在春节的正月初八在同学群里看到孟同学驾鹤西去的消息的。当时倍感惊讶,甚想人生怎么这么苦短呢?
去年九月,我们国营红湖机械厂技校七九届钳工班学员还在红湖湖畔的田园农庄举行了毕业四十周年的同学聚会,孟同学还与同学们相聚甚欢,相约五年后再聚,没想还不到半年时间,孟同学就么失约到天堂见他爹孟老爷子去了。
我们这个班的同学多是七九年高中毕业从全省各地考入红湖厂技校的,学制二两年,八一年毕业全部分入红湖厂各车间正式参加了工作。
当时全班共五十人,三十五名男生,十五个女生。同学中也有几个曾下过乡的知青,但大不了我们几岁,同学多是六二、三年生人。目前除女同学全部退休外,多数男同学也即将退休,迎来不再缴纳社保能领退休金的幸福日子。
记得在去年的同学会时,孟同学还跟我说他是六二年九月的,正好等一年就可办退休了。
我说我是六三年的,还得再熬熬才能上岸。
同学会上,我们也相互叙道了这些年来的经历。
孟同学是红湖厂子弟考入技校的,自小在工厂长大,是纯粹的工二代,对红湖厂有着很深的感情。在校时他常领着我们同学到他家去玩或去串车间熟悉工厂。因而他父亲孟老爷子自然也多认识我们班大部分同学。
国营红湖厂机械厂是个三线军工企业。厂区落座于群山之中。工厂青山绿水,风景秀美。离厂不远便是碧波万倾的红湖水库。厂区有一条铁路专用线连接着贵昆铁路,是工厂物资进出的动脉。另外还有一条水泥道通往其驻地的县城,约十来公里,是条独道,交通并不怎么便利。但厂区商店,银行,邮局,医院,学校,影院一应俱全,严然一个封闭的小社会。那时职工的福利也相当好,工厂行政科常在外采购些苹果,梨等由车皮运来一匡匡分发给职工,县城的都老百姓都很羡慕,都想托关系调往红湖厂。但红湖厂一般是进不来的,每次招工都有着严格的政审,成份有问题的,你就就别想了。不过县城的老百姓也是常常不顾辛劳骑车或走山路到厂区来玩。因为那时厂里各车间都有澡堂子,不用花钱,找个熟人领着便可洗了。家属区也有职工澡堂,职工们都发有澡票,根本用不完。还有工厂职工俱乐部,常放免费的电影。在县城洗个澡或看场电影还得花上两毛钱才行。厂里的职工一般是不到县城去的,因为感觉县城不如厂区繁华。但偶尔也会去个集,买些土特产罢了。
那时孟老爷子是红湖厂的大工匠,挺有名的。厂里的机器设备有些异响,他就能听出来是哪里出了毛病。不过他一般是不动手修理的,只张张嘴,让别人干就完了。我们进厂实习时就轮流在孟老爷子所在的班组呆过,也可以说孟老爷子算是我们工作中的第一个师傅了。因为与其儿子是同班同学,所以孟老爷子也特别关心我们。工作后我们也把孟老子当成真正的师傅看待,逢年过节也会送过两瓶酒给他。因为孟老爷子也很好这口。故而也与孟同学关系处得不错。
然而人生难料,我们这代唱着《年轻朋友来相会》努力建“四化”的八十年代的年轻人,二十年后却步入一个尴尬的时代。从九十年代初起,红湖厂生产上便由军品改成了名品,什么摩托车,小轿车都干过。生产时好时坏,难有起色。进入2000年后,更是举步维艰,逐步走向了衰落。
我好在因婚姻两地分居的原因九十年代中期就调离了红湖厂。外来的同学也有好几位调回了老家。但多数在厂里成家的同学不得不留下来坚守,特别是向孟同学这样的厂子弟,道来不去,上有老下有小,哪也去不了,也只能与工厂荣辱与共了。我虽然离开了红湖厂,但多年来一直与留在厂里的同学保持着联系,觉得红湖厂就是自己的娘家。
2001年,时值我们钳工班毕业二十周年,同学们便在红湖厂举行了首次同学聚会。接到邀请我也便赶到红湖厂参加了这次活动,得已了解了同学们的近况。
此时的孟同学已当上了车间主任,这次聚会就是他与我们当时的班长等几人发起的。我们班长是毕业工作没几年就被保送省委党校去培养,回来后干了一阵厂团委副书记,然而调到了厂党委当了党办主任,是我们这些同学中比较冒尖的一员。也有几个同学上了“电大”,毕业后没再干钳工,也像孟同学一样当了一些部门的小领导。孟同学也是“电大”出来的,在同学中也算是拨萃之人,性格也较豪爽,在同学中自认为就是红湖厂的主人。
不过,通过这次聚会,我了解到此时的红湖厂已是日薄西山,好多部门都处于件停产状态,不像九十年代前那么红火了。好多员工都办了内退,拿着两三百元的生活费,自个儿得谋出路了。像孟同学这些虽然当上了厂里的中层干部,但每月也就千把块钱的收入,这还是减员增效才拿到的。
红湖厂地处群山中,人员极少流动,内退人员想做些小买卖,也是自个儿消费,很难做起来。好在此时的县城已升格成了县级市,发展壮大了,遍地都是歌厅酒店和桑拿,也为红湖厂内退下来年轻些并长得好看点的女员工找到了出路,收入远比在厂里多多了。但多数稍大点的职工也谋不到出路只好呆在厂里干靠着,或改行当了农民,在厂区附近开垦些田地,种些农作物来补贴家用,吃穿解决温饱道也不愁。
靠近红湖厂的红湖也改建成了旅游区,但收益是归地方政府。红湖厂能沾点光的是内退员可到景点抓个小摊位,做点小买卖,但每年或需交一定的摊位钱。或在景点谋个保安或清洁工的差事,但收入也就几百块钱罢了。不过岗位也的确有限,没有关系还是很难进去的。红湖厂的员工已不再有往日的荣光感了。
这次聚会我们还少了两位同学,就是黄仁世和刘人贵。黄仁世和刘人贵是在我调离红湖厂前后相继得了不治之症,离世时才三十多点,都成了家,留了后。并且是在职时病故的,家人还能得到相应的补助。
2011年10月,我们又在省城的花溪河畔举行了毕业三十周年的聚会。此时大多数同学已步入了天命之年。留在红湖厂的同学全都办理买断工龄下岗了,得到了近十万元的补偿金。比较划算的是那些女同学,刚买断不久就到了退休年纪,得了补偿钱,又领了退休金,真是一举两得。想来这国有企业还真不错,没有亏待工人阶级。
与同学们相比起来我还真有点自愧不如。当初为了不两地分居,我调到了爱人所在的城市工作,同学们还羡慕调到了大城市。其实不然。我调到的是一家地方小企业,来后没多久见企业不景气我也便离职不干了,跳槽到了乡镇企业去打工,什么补偿也没有。闯荡多年,好在国家降低了成立公司的门坎,自己便搞了个小加工企业维持至今。这些年虽没得到下岗失业的补偿,但得到了自由,也得到了别人叫张总,张总的名声。但一路的艰辛与压力只有自己知道吧。我羡慕同学们还能内退,还能买断。
这次聚会得知孟同学的父亲孟老爷子在一年前便去逝了。孟老爷子活了八十五岁,也算是高寿。孟同学买断后便拿着钱领着老婆儿子到港澳和东南亚就旅游了一圈。想先享受享受再说。儿子也是刚参加完高考,也是对儿子含辛苦学十二年的奖励。旅游回来便拿余款在市里租房开了家餐馆。想还有十来年才退休,儿子还要上大学,那点买断钱是吃不了几年的。知天命的年龄也不知道干些什么?只想民以食为天,开个餐馆简单些。
去年我们毕业周年聚会时,孟同学说他的餐馆早倒了,现在干餐饮的多如牛毛,挣的钱还不够交房租,还被相熟的单位打白条,早被吃垮了。好在儿子已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没多少负单了。就等儿子能早点成家,自己退休就幸福了。儿子毕业工作后,他就找了份小区的保安工作,每月两千元,自已交完社保,剩下一千元就够吃个饭抽个烟。但儿子未成家一直是孟同学的心病。
没想今年这个春节,孟同学还没等来退休,还没等来儿子独立成家,就急着到天堂去见他爹孟老爷子去了。
见孟同学离世的消息我很是愕然。想想我们这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一晃就下岗失业自谋生路了。在独自创业的艰苦奋斗中,生还没等来什么,一晃就老了,一晃就离世了。
人世间如何才能珍爱生命呢?
因疫情防控的原因,我不能亲去悼念孟同学,想想就写下这篇献给孟同学的挽歌吧!
愿生命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