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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好朋友牧羊人去了美国，产生了很长的差异。父亲60岁生日那天，他在“阴森的纽约曼哈顿酒店”。

年纪越大，越喜欢表达对父母的爱。除了让他们多注意身体，也会找机会说“我爱你”。即便他们做的饭菜有时并不好吃，但依然会吃的很起劲儿。知道他们小时候的各种不易，会用各种方式去弥补他们童年的创伤。虽然我们赚的已远远多于他们的工资和退休金，他们最关心的依然还是“你吃饭了吗”，而不是你有没有升职加薪。

小时候，父母是天；步入中年，父母依然是天。即便他们头发白了，腰也弯了，他们依然是我们永远的依靠。以下为木子版本《我的爸爸》。

【正文】

我的爸爸

我爸爸刚过了60岁生日，此时此刻，我坐在阴冷的纽约曼哈顿的酒店里，心里很暖。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确切生日是哪天，身份证上的据说是村里一个老太太给指定的，所以早些年他自己很排斥过生日这件事。按说以现在的生活条件活到60岁没啥大不了的，现在的他精力充沛，体力爆棚，发际线很坚强，皮肤很细腻，除了眼睛有点花，两鬓有点白，其他和他四十岁、五十岁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但他活到60岁，也确实不容易。

我爷爷大概在他八岁的时候走了，据他说，当时连哭都不知道，完全是茫然的，被披上一件孝衣就呆在那里了。奶奶带着他和小姑姑改嫁，又生了个小叔之后没多久也走了，他当时还不到十岁，只好和小姑姑两个人相依为命。他也不懂怎么照顾人，不给家里添麻烦是他的底线。所以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只能村里东睡一天、西卧一晚，村里猪场的热炕头据说是他长期的据点，吃饭也是上顿吃完，想不到下顿在哪。下河捉鱼，上山摘果子，像个野猴子一样在不大的村子里到处逛——到处生活。小时候常听他说这片桃园他常来，那片苹果园他常去，从来没被抓到过，也许，我猜，人家也不想抓他。

于是很小的时候，他就在生产队开始干活，放过牛和马，但年轻人实在耐不住和牲口打交道的寂寞。我脑补了无数次，一个没鞋子穿的小个子，山脚下的荒草比他个子还高，他躺在草窝里望着天空发呆——未来对那个时候的他可能是灰的。上学什么的对他来说过于奢侈，高中一毕业就开始闯社会了。他个子不高，（营养不良）力气不大，但足够机灵（也许是现实逼的），很快学会了赶马车，成了他最引以为傲的技能。也让他有了走出小村子的机会，可以到县城或者更远的地方长长见识。

但还是太穷了。当了该成家的年纪，他第一次去姥姥家相亲，裤子和皮鞋都是借的。姥爷一看，小伙子很精神，当场就拍了板。姥姥给爸爸烙了肉饼，可能他之前都没吃过这东西，以至于这成了他后面二十年最喜欢吃的食物，据他说，“怎么也得吃了一千斤吧。”后面姥姥给他第一次吃了月饼，月饼也成了他的最爱之一。后面他也成了最能给姥姥家干活的女婿，种地、收割、盖房、出车，单位买了新车，会先带姥姥出去兜风，姥姥去世，他也是哭的最伤心的人之一。他确实没怎么感受过母爱吧。

但自从把妈妈娶进门，他说自己再也没游手好闲，也没有再去别人家的果园过。两个都没啥生活经验的年轻人就这么撑起一个家开始过日子了。很快就有了我，家里的日子算不上富裕，但从来没让我缺过嘴——俩人个子都不高，就怕我也不长个子——可能感动了什么吧，我长成了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的大家伙。从三年级开始就在村里被人夸“这孩子长得跟他爸爸一样高了”、“这孩子比他爸爸还高”，直到我三十七岁了，我都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和他走在村里还是会被说“这孩子……比他爸爸还高”。

俩人为了养我没少吃苦。爸爸从赶马车，到开手扶拖拉机，到开四轮拖拉机，到开收割机、推土机、大拖拉机、卡车，到开面的，到企业里开各种车，我就是靠他手里的方向盘，长成这么大，成了今天的我。妈妈的付出也很大，她这辈子可能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自己的事业，和爸爸一起开代销点、一起承包石灰窑、承包腐乳厂、承包农场，本来在娘家就没怎么下地干活的她，经常要和工人们一起下场干活，同时还要负责给我做饭，陪我做功课，经常等我睡着了，又和爸爸两人一起出门干活，早上又要很早起来给我做早饭。其实俩人对我的关怀方式特别简单，让我吃饱吃好。导致我其实对吃饱这件事很迷茫，一般吃撑了才算完；另一方面又无比爱惜食物，看不得剩饭剩菜，总会一扫而光，导致我这体重难以遏制。有件事一直让我无法释怀——有次爸爸带我出车，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带来一份盒饭，厚厚的炖肉和炒蒜苔盖着白米饭，他先递给我，然后看着我狼吞虎咽把一盒饭菜都干掉了。然后过了很多年，我才恍然大悟，那是我们俩的口粮，那天他没吃饭！我没好意思跟他再说起过这事，但只要我带他出去吃饭，宁肯吃不完，也会给他点满满一桌子菜。但其实无论怎么吃，我可能也弥补不回来那份盒饭的分量吧。

我现在节假日最大的爱好，就是去菜市场买很多吃的，回家给家人做一桌子丰盛的饭菜，陪他们一起把这些都吃掉。平时，我很少外出应酬社交，无论多晚回家，也尽量要吃完妈妈做的饭菜。

虽然他自己念书不多，但从小就给我买书，碰到别人不要的书，也都拿回来给我看。我能有今天，靠文字能力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早已在那时埋下了因果。直到现在，我虽然看书的习惯逐渐淡了下来，但买书的兴趣依然浓厚，总想着给儿子买书，以后他们俩总会看了有用。

爸爸自己喜欢运动，据说这辈子第一口白面馒头，是靠和村里知青打乒乓球赢来的，但一个馒头他只吃了一口，就都给小叔吃了——从我记事起，他不怎么爱吃白馒头。从小他带我打乒乓球、打羽毛球、打篮球、游泳，带我看各种体育比赛。他可能是我唯一一个球迷吧，小学初中代表校队比赛，只要他有时间，都会在现场给我加油。我没取得过什么成绩，体育精神会让人乐观且坚强，和自己、和外界不断竞争的过程，也成就了我今天。现在他运动量下来了，跑步变成了遛弯，游泳变成了骑车，篮球只是给孙子捡球，乒乓球也只是给孙子当当陪练，但我还是喜欢给他买各种球鞋和运动鞋，一方面弥补他小时候没鞋穿的遗憾，另一方面我希望他永远年轻，永远运动着。而且我也想像他一样，从小和自己的儿子一起运动，一起打球。我希望他们热爱运动，也想在场边给他们加油。

这次美国出差前，我陪他一起给爷爷奶奶上坟，他在奶奶的坟前哽咽了，一边说着“妈，你要保佑你孙子一路平安”，一边流眼泪。我抱着他也哭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一个孩子孤苦伶仃地在村子里、田地里、果园里、山地里游荡着生活着，我让奶奶放心，以后我会照顾好我爸爸。

在他生日这天，我在纽约，时差上慢了一天。我发给他红包（嘱咐他这是为了给孙子买吃的才收的），告诉他我爱他，一直以他为榜样，一直以他为傲。他回复了“我也爱你，也以你为傲”，我忍住了没哭。

我最近尽量回避跟他聊退休的事情，我知道他不想退休，退休对他来说过于沉重，这无关乎收入。我安慰他说可以继续做他喜欢的事情，我会送他摩托车，让他去兜风，我会给他比工资更高的生活费，但不是以一个退休老人的身份对待他。但我理解他，他不想被认为自己老了，他年轻着呢！

虽然我年纪大了之后，不太习惯听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讲怎么工作、怎么处世，也有些烦他每次只是叮嘱我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我也会吐槽他挣的工资还没我上税多，但这个个子不高、但非常壮实的男人，是我永远的依靠，他的活力、他的乐观和他的责任感是我永远的榜样。

（作者木子写于2022年4月29日，纽约曼哈顿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