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祖国在一起#
" ".抗日战争中扛过枪,解放战争中受过伤,抗美援朝渡河……”一群孩子围在站立跛子身边鼓掌大声喊着。
其中有周幺娃的孙子,那是改革开放第二年,徐瘸子清楚地记得,周幺娃的孙子:眯蛋子大概6、7岁吧,跟在一群十来岁半大孩子的屁股后面,巴掌拍得呼呼响,脸色因为兴奋和来回跳跃而红彤彤得。徐瘸子把身体重心略微下沉到那只尚完好的左腿的膝盖上,用极快的速度挥舞了一下右腋下拄着的拐杖。孩子们爆笑声中夹带着戏剧表演式的尖叫一哄而散,眯蛋子一边跑一边还不时回头察看情势。徐瘸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突然间又心酸起来。眯蛋子刚才那狡黠的回头一瞥让他激灵了一下,28年前那个黄昏,周幺娃在他前面,上窜下跳在皑皑的白雪中,不时也是这样回头一瞥跟在他后面大他8岁体力却已经不及他的那时候的徐班长,现在的徐瘸子。那年周幺娃刚满19岁。
是他把周幺娃带出去的,但是他却没有能够把他带回来,周幺娃永远留在了那里。想到这里,徐瘸子止不住鼻子一酸,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起来。
周幺娃牺牲的消息传回了村里,他的挖药的老爹老娘和已经出嫁的姐姐以及刚过门的媳妇哭得呼天抢地。他的3个哥哥,早在那之前已经有两个分别战死在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战场上。只有大哥和鬼子拼刺刀肺部和腹部被戳穿,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被医疗队抢救回来,落下了一身病痛。
清晨的大山,薄雾缭绕,空气里淡淡的黄角树叶、杨柳花、侧柏叶子的清香夹带着泥土的味道。小村距最近的小镇直线距离不过百公里,然而用脚掌丈量的真实距离也许不止七八倍。弯弯扭扭的羊肠小道,中途不乏只够一人侧着身子贴着一边崖壁过的湿滑的山路。山外人经过这样的道路,心脏提在嗓子眼,打起十万分的精神,肾上腺激素分泌到有生之年历史最高水平,也许还觉得不够。只见一边是湿漉漉的长着斑斑驳驳青苔的峭壁,另一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稍不注意脚下一打滑,掉下去连尸首都找不到。这样的路况对于周幺娃这样大山里长大的孩子,却实在是没有一点挑战性。他从小跟着他爹进山采药,爬过无数悬崖峭壁,灵活得象只精力过盛猴子。他老爹年纪渐渐大了,身手不如以前,很多名贵的中药长在陡崖的石头缝里。这时候他老爹一声口哨一个眼神,周幺娃立马出现随后麻溜地把药材采将下来,转眼又不见了人影。
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村,一年没有几个村外人来访,可能就一两个贩卖茶叶收购土产的买卖人路过。当他们在某一个清晨到访的时候,也许会无比惊讶地发现,随着雾霭静静悠悠飘荡过的,还有山里孩子们稚嫩爽朗的读书声,夹杂着李老夫子抑扬顿挫的领读声。李老夫子是镇上的落榜秀才,被周幺娃的大伯周地主一个月两个大洋请来负责村里唯一的私塾。李老夫子多次给村里人说:“周老汉家四个男娃,老二最有出息!去了黄埔军校出来当了团长,为国家守铁路、打鬼子!”李老夫子竖起了大拇指,“最小的这个周幺娃颇有些他二哥能文能武的本事,后生可畏呀!后生可畏!”此时周老爹脸上总会露出一丝丝得意的神情,说起他的二娃他也是百感交集,老周家世代采药务农,二娃除了爬坡上坎手脚同样利索之外,竟然还像文昌星转世,什么四书五经的都能过目不忘倒背如流。长得也是剑眉星目,五官疏疏朗朗,征兵去了部队被保荐进了军校,给家里寄回来了穿军装的照片,眉宇之间更是多了很多飒飒的英气。然而这么多年二娃出去了大山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去年听说立了军功路过省城,结果因为军务繁忙也没有见上一面。
二娃终究还是没有回来见他老爹老妈最后一面,回来的是二娃的遗书:“爹爹妈妈,儿子明天就要上战场!日本鬼子快要打到湖北,狼子野心想要把我们灭种亡国!唇亡齿寒,我川中男儿不能眼看着同胞受苦受难!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如果儿子战死在沙场,请二老原谅儿子不孝!二老多保重,希望家中弟弟妹妹们以后能代替这个无能的二哥尽孝!另外请二老将来在儿子的祭日,对着儿子去世的方向,放上一碗儿子最喜欢吃的妈妈亲手做的喜沙肉,和爹爹亲手酿的糯米酒!儿子在此叩谢二老!”
48年徐班长回家探亲后,17岁的周幺娃跟着他返回了大部队。在华东一带解放了那里的城市,休整三个月后,他们来到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周幺娃这孩子机智灵敏、吃苦耐劳,肩挑背扛是把好手不说,难得识大体顾大局,组织服从性还强。”连长观察了一段时间,这样评价道,“好好培养,有前途。”
1950年11月底的北朝鲜,夜晚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35度。徐班长周幺娃跟着大部队经过大概10天平均每天约30公里的星夜兼程艰难跋涉,翻过那些平时远远看起来让人望而却步的陡削而孤寒的山岭。“哥,这里的雪好深哦!都淹到我大腿了。我们川北的雪也就最多打起脚背背了不得了。”周幺娃气喘吁吁地说,他的脸和手都冻成了紫红色,说话的声音也因为寒冷和饥饿而微微颤抖。他们打了一个大胜仗,缴获了一些吃的。徐班长递给周幺娃半罐牛肉罐头,周幺娃两口吞咽下去来不及细嚼。“好吃吗?”徐班长问他,周幺娃吃力地咧了咧冻胀得象香肠一样的嘴唇,“嘿嘿,好吃。我三天只吃了三个冻土豆,现在吃啥子都香。”“要是能再来点柴火海椒就更巴适了。”他接着说道。“出发前你怎么不多吃一点海椒?”徐班长想起来他们在江浙休整的那几个月,也并没有看见周幺娃怎么痴迷于吃辣椒。“不一样得嘛。用大灶柴火炕过,砸碎的海椒才有灵魂!拌点先市酱油保宁醋,就着油浸潼川豆豉,安逸得很!”周幺娃的嘴巴吧唧吧唧,眼睛忽闪忽闪地憧憬起来。
1950年以后的每一年12月初,周老爹和周大娘,都会在村口,给他们的二娃、三娃、幺娃,摆一桌好吃的,有二娃最喜欢吃的包着喜沙红枣的恩忒肉、三娃最喜欢吃的黑芝麻汤圆、幺娃最喜欢吃的柴火海椒,还有他们都喜欢喝的米酒。周幺娃在那次胜仗过后的第三天,在攻占一处高地时,牺牲了。在发起进攻以前,因为物质补给线被敌人大炮飞机完全隔断,周幺娃在没有再进食任何东西的情况下还奔波了一百里山路。
周幺娃在50年初回家娶的媳妇因为悲伤过度整个人都变得傻傻的,生的儿子也就是眯蛋子的爹可能因为营养不良生下来不到6斤,小名眯娃子。
时间转眼来到2021年,徐瘸子躺在病床上,鼻孔里插着呼吸管。“徐爷爷,徐爷爷......”,他隐隐约约听见有年轻人在轻声呼唤他,他努力睁开眼睛,围绕在他病榻旁的孩子们顿时安静了。“徐爷爷,今天国庆节,我们荣军院的领导同志们专程来看望您老!还带来了孩子们,您看!孩子们都渴望听您讲上战场杀敌的故事呢。”徐爷爷有点激动地张了张嘴,他想开口说什么,可是已经变成了呵忽呵忽的喘气声。荣军院同志和孩子们的眼睛红了,他们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徐爷爷不再那么激动,他慈爱地看着孩子们,他们其实知道他要讲的故事的每一个细节。十多年来,他无数次激情澎湃地重复那些故事,仿佛每一次讲述都把他带到那些激动人心的岁月。都让他的那些战友们:周二娃、周三娃,周幺娃,还有村东的麻二娃他们复活了。好像他一开口,他们就一起给孩子们讲述那个年代属于徐班长周幺娃他们的血与泪与火的不一样的青春。
徐爷爷的嘴唇微微向上弯曲,他又张了张嘴,他想告诉孩子们,他是多么高兴地看见这片土地上的人和物如何渐渐地圆润灵动起来的。他看过属于徐班长周幺娃的灵动,那种更象是一种精神力量支撑着的充满希望的告别苦难过去的坚毅和迎接美好未来的决心。他看过30、40年代面色腊黄形销骨立的人们,如何在近乎绝望中拼杀,紧接着徐班长和周幺娃他们用那个年代的灵动创造出了多少勃勃生机。他看过50到70年代人们的奋斗探索和迷茫,他看过80到00年代人们埋头苦干的忙忙碌碌,他感谢上天给了他这么多时间,让他等到了现在他和周幺娃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平和、富足、圆润、灵动。他在心里默默祝福着:愿岁月静好、山河无恙、祖国永远繁荣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