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下午在会议室热烈讨论，突然收到了10086的短信。

我一向秉持在讨论中多学习少发言的原则，历来不会通过在领导面前故作积极而不断发表空泛观点来争做内卷带头人。平时也没有人认真听我说什么，但可能那一刻我无形中拥有了强大气场，我站起来说，大家等一下，听我说。大家都转过来看着我。

我默默的念完了短信，在大家鲜有的注视中转身出去，向单位报备，得快速收拾东西回家待着。临行前我不忘从办公室顺了点“人文关怀”——泡面，自己吃起来方便，也不用出去买的时候接触别人。最近由于经常通宵达旦加班，单位贴心的送来了不少。

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电脑，这一刻，我是合格的。

无法了解命运的细微之处

常年家住南郊，此次疫情如此迫近，加上自己收到了提示短信，更令人紧张。短信里也没有说到底何时何地产生了交集。事实上，自从第一例的轨迹公布后，我就仔细回忆并加以对照了，的的确确、确确实实没有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但依然收到了提示短信，势必曾和风险擦肩而过。

当一个中年男人脑海中浮现出“擦肩而过”四个字的时候，他往往在想一些美好的事情。而此时的擦肩而过，更能让人手抚胸口、长吁短叹、面露喜色。茫茫人海中，是谁，在哪？这个问题在人的一生中一直很重要，也许过去缥缈又深刻，现在要求直白而明确，是另一种重要了。

生活无法停顿，总要穿城而过、处处紧密相连。也许是赶上或者没赶上一列地铁，也许是进入或者没进入一家便利店，也许是吃了这家火锅没吃那家火锅，也许是加了一夜班或者加班到半夜，下一刻会遇见谁，那个谁去了哪里。

选择无处不在，结果无法预知，我们处于分子般的布朗运动之中，蝴蝶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扇动着翅膀。未知的，往往是最可怕的。当然，人生未知的部分，也恰恰可能是最迷人的。

即使可以也总想不好要回到哪一天

尽管有人表示收到短信或电话提醒并不用感到惊慌，只需在家体温检测及核酸检测。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回到自己家中，毕竟孩子才1岁。

由于母亲在我家帮忙带娃，父亲住回奶奶家照顾奶奶，婚前住的老房子恰好空置，正好能让我自行居家，那么就回到那里去吧。

一路上，也许是故作轻松的安慰之辞，也许是情不自禁的移植代入，大家甚至连“没事”“别担心”这样简短的安慰都省略了，直接开始不断的出谋划策，有人说抓紧下单买个新电脑，好好玩两天游戏。也有的说，路上买点啤酒和鸭脖。这些都是好像伸手就可以做、却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做到的事，收到短信仿佛又给了人到中年的我们一次梦回的机会。

踏入住了很多年、又很多年没有住的房子，熟悉的陌生感扑面而来。既不用再担心工作，也无法帮忙带娃，关上门的一刹那，就像从泳池中上岸的那一瞬间。

烧水，泡面，坐在抽油烟机下等待，点燃一根烟。这里正是父亲从前在家唯一能抽烟的地方。此时我坐在同一个小板凳上，听着抽油烟机同样的嗡嗡声。我从被严加管教的少年，也成为了一个父亲，我的烟从书包的角落里到今天这个位置，也过去了快十八年。这一点，可能只有在今天这样的契机下才有功夫细细体味并加以确认。看着老房子里有些地方的灰尘，发现在繁忙之中有些该忙的事又被选择性遗忘。

今天，哆啦A梦的时光机和随意门可能已经不再人尽皆知。如果回到过去的机会只有一次，回到哪一天比较好呢。这个问题之所以难，也许是因为，比现在好的日子是那么多。至少有一个答案是，可以先回到疫情发生的前一天吧。

■ 西安，曲江新区某小区居民连夜排队进行核酸检测。雷佳 | 人民视觉 图

在粗糙的人生中呵护柔软的地方

这是结婚的第七年、有娃的第一年、货真价实的中年、疫情袭来的又一年。

在遍布荆棘的人生中跋涉，各种自由都没有实现，心灵皮糙肉厚倒是无可避免。疫情是天大的事，在自己的生活中却始终不是最重要的事。但当家里有一个小朋友，在肆虐的病毒面前就算我能淡定从容，一想到她也会情不自禁马上忐忑起来。就算平时可以躺平，当病毒或者不管什么袭来，我都必须垂死病中惊坐起。

每当出现病例，我如果坐地铁，回家前往往在楼下多站10分钟，既能在面对媳妇前抽一根烟，也能让风多吹吹外衣。用酒精喷喷外套、鞋底、裤子尤其臀部方才进门，进门必先洗头洗脸。

这些不知道是否科学、有无必要，估计可能大抵是无用的吧。平凡的人生没有给我什么壮丽的机会，从来都没有成为幸运的那一个，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成为不幸的那一个。哪怕常被评为“戏精上身”，但总还是认真坚持，在自己开发出来的仪式感中壮壮胆色也聊以自慰。

孩子那么弱小，又那么可爱。我只是个普通人，只会笨拙的以自己的力量和方式来爱护她。有时抱她出去，看见迎面走来的人想打喷嚏，就赶紧转过身去护着她，感觉这样就能替她挡下飞沫。

尽管我当然知道病毒具有传播性而不是一次性，但总感觉不管怎样和她只要隔着一层就好，这层是我，我是最后一层也没关系。

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轨迹是场景的串联。

那条提示说“根据您最近的旅居史”，虽然我明白这是术语，不过还是想自嘲一下，我去哪旅居，在办公室和家之间旅居吗？有些媒体常说“烟火气”又回来了，烟火气不知道是哪种气，是在说我吗，我经常左手掏烟右手掏火，是这样吗。

孩子刚刚一岁，我的人生已进入下半场，她的人生才刚刚要从我的托举中徐徐展开。面对某些轨迹后我内心悄悄泛起了涟漪，涟漪又扩大成了波澜，波澜成了漩涡，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在比较后的落差中、在媳妇偶尔的耳提面命中我可以吃碗葫芦头、喝一杯酽茶、抽抽烟看看书，倒也能在很大程度上达到自洽。

我可一想到至少在“当前和今后较长一段时期”我看不到我带着妻女共享那般的周末，也看不出工作日里怎么实现那些周密而自由的安排，还是有一些失落和无力感，尤其是孩子的期待如果非常自然而然，我是否能在坚硬的事实面前构思出诗意而饱含鸡精的解释。不对，俗话说人比人得死，我不想死，所以也不比了，就这样。观棋不语真君子，何况人生乎。在格外关心轨迹是否与自己有关的时候，也当然要明白别人的人生和自己无关。

■ 图源：新华社

愿没有这面镜子大家也都更加美丽

18日，在微信上听闻某区的一个红圈圈要封闭管控。虽然坚持不信不传，但真的曾经提前道听途说过一些重要消息最后成了真。眼看要被圈在里面了，我抱着“我也不知道但宁肯信其有”的心态，决定回到母亲妻子孩子所在的家中。

路上想再储备点吃喝。没走多远就发现，慢慢的，寂静的街上人多起来了，似乎都在向便利店赶去。我也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当我推开一家店门的时候，果然，似曾相识的一幕映入眼帘。面包货架已被一扫而空，随后我快速的拿满了一筐东西，突然想起，下周正逢冬至，还有速冻水饺，这可真好。不知道封控区的儿童能不能吃上饺子，小朋友冻到耳朵就不好了。小超市里的蔬菜种类已经不多，已经顾不上去在意它们的颜值了。旁边还有大妈试图对最外层的菜叶加以手动修剪，每临大事有静气，这让我肃然起敬。

■ 图源网络

路过一个核酸检测点，周边店家的灯光早已熄灭，两组医护人员继续为排队的群众做核酸检测，队伍在黑夜中缓缓的向四个白色身影移动着。我想了想，从刚才买的最后三颗烤红薯中拿出两颗，送给一位眼睛好看的护士，不，她们都很美丽，是寒夜里的星光。我说，那店里也没剩下啥热乎的了。

“这红薯我刚刚让加热了，方便了就吃，不方便了就拿着暖暖手”，在她的婉拒中我放下红薯开心的扬长而去。还有一颗我要留给爱吃烤红薯的媳妇，要不然，都是事儿。

距离传说中的封控时刻已进入倒计时，我完成了第三趟搬运后，躲在院子无人而有风的角落，抽了一根烟，用口袋里揣着的酒精喷雾喷了全身，湿漉漉的进了家门。孩子已经睡了。等我终于净了身坐下掏出手机，才发现又传来了取消封控的消息。我望着小山般的方便米饭、麻辣粉和白菜、萝卜，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明天，我多吃点吧，希望以后可以不传不信。在武汉工作的表哥打来电话慰问，鼓励我放宽心，没事的，以后多挣点钱，换个大房子，先添个冰柜就好了。

疫情是一面镜子，折射着世间万象。时间已经快要迈进2022年了，很多人又一次操心能不能回家过年。以往看关于疫情的新闻，里面有很多巨大而准确的数据。现在自己收到了提示短信，有可能成为新闻的分母，就尤其感到，人人皆在其中，岁月静好不易。

愿大家通过努力过上应得尽得、更有品质的生活而不用去羡慕什么，做对每一次选择而不用去遗憾什么，明天就过上永远没有疫情的日子而不用去惧怕什么，愿每个人无论自己是否能感受到，但都是正在和美好相向而行。

作者 | 刘小帅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