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籍——自锄明月种梅花

《十一月中旬》

1、

披满霜花的南山，

从不曾在小镇停留的火车，

明月半墙的老槐树摇曳的窗户，

锯木厂后面杨树林里的等待的男人，

喜欢在核桃树下晒棉被的小学老师，

飘满桂花香味的都是师院学生的玉泉街，

一辈子不嫁的却突然和一个男人死在车里的毛毯厂的大姐，

安徽的追逐春天的放蜂人，

工地上大口喝啤酒吃猪头肉的民工夫妻……

2、

木心说，十一月中旬，温暖如春，明明指的是爱情。

小镇的十一月——

伊河水安静的像不解风情的邻家女孩，

风里金黄、枯黄、姜黄、焦黄、浅绿、深绿、墨绿的斑驳的枫杨树叶子像枯叶蝶，

就要拆迁的棉花厂门口的不知道何去何从的石狮子温柔的像无助的小狗，……

水未冰，地未冻，雉未入大水。

明明是秋天，实际上真的已经是立冬了。

3、

过不了几天，就是小雪了。

一候虹藏不见;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三候闭塞而成冬。

《群芳谱》里说: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透漏的消息有两个——

一是要下雪了。

二是因为不天冷所以即使下雪也是小雪花。

小，也聊胜于无。

眼下，我们，谁不在等一场雪呢？

4、

你不来，我要下雪了。木心说，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我这个小镇上的男人，何尝不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呢？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涩。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镜中》

只要一想起就要落雪了，我这个枯守小镇的男人，何尝不是蠢蠢欲动呢？

5、

鱼死网破的冲动、

兵临城下的慌乱，

左右为难的纠结，

日坐愁城的薄凉，

深沟高垒的隐忍……

每每发誓努力去做一名韬光养晦的扫地僧，屡屡在女施主焚香时的一个媚眼里乱了方寸。

难道，一辈子就真的这样了？

人到中年，难道真的是鬼迷了心窍？

6、

坐绿皮是好几年前，一个人，像没人管的不良少女。

白天，与新闻里春节返乡的嘈杂如出一辙，人声茶水声扑克牌咀嚼食物。

列车摇摇晃晃，到了深夜，有些旅客连烟都不点了，拥着带味道的被子睡着。

我听着别人的梦话，一直等到日出，恰好列车经过原野。

那是唯一的一次，在列车上体会到思乡以外的孤独。

—— 伏仪《一列绿皮》

我无时无刻都在想逃——

逃离小镇千篇一律的早晨的羊肉汤，

逃离小镇千篇一律的都是冬青树的街道，

逃离小镇千篇一律的只能是小麦和玉米的收获，

逃离小镇千篇一律的先是菜市场、卤肉铺、彩票店后是加油站、修车行、锯木厂的走了10年的上班的顾龙路……

可惜，你能吗？你敢吗？你舍得吗？你放下吗？

7、

狄更斯的《双城记》里说——

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

我们的前途拥有一切，我们的前途一无所有；

我们正走向天堂，我们也正直下地狱。

要么不管不过的坐上火车逃，要么在虚幻的一场雪里麻醉或者安慰。

十一月中旬的小镇，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阮小籍，居苏州，喜欢文字、紫砂、砚台、闲章这些朴素、自然的东西，作品见《散文》《读者》《芒种》等

阮小籍文字——

1、惊艳书

2、霜痕

3、梅花言

4、于小尿

5、宋绵绵

6、琪珏

7、轻衾

8、八十一难

9、经过小镇的火车

10、多萝茜的狗

11、樽前故人老

12、妙莲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