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来之,家里住在贵中县的西山村,背靠栖霞山。
父亲比较寡言,不爱说什么。可能也和母亲的死有关系。据说我母亲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多的我也不知道。
唯一记得的,就是每年的六月初六。
父亲都会带着我进栖霞山,找到一个黄土坡,奉上香梅和红烛,然后让我跪在那里三拜九扣。
而他在一旁念念有词,许多都是我不懂的字眼。当时小,只能够模糊的听到一些,山鬼,庇佑,因俗,垂法什么的。不过那个时候的我也弄不懂是什么意思。
我家里的院子三进三出,算得上是一个大户人家。正院的中心有一棵椿树,据说是建造院子的时候种下的。
父亲喜欢清净,闲的时候教我读书认字。
稍微大了一些之后,就开始接触《七略》。
转眼间,我十四岁了。
这一年父亲没有带我进山,自己一个人进山,然后带回来了一个女人。之后就离开了,就好像是他的性格一样,一言不发。只是将一本黄的发黑的《七略》,完整的交给了我。
就这样,一个陌生的女人住进了家里,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我也只不过是知道了她叫白芷而已。她的话比父亲更少,除了每日里看着我之外,也没有做过其他的。
这一日,我正在院子里歇息,却是忽然间发现,院子里的椿树的树干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黑色如墨的液体从那口子之中缓缓地渗出。
这可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
脸色在霎那间变了下来,在《庄子逍遥游》中,有这样的记载: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秋。所以椿树有长寿之兆,可护宅祈寿,从小受《七略》的影响,对这些事情多少有一些了解,最为重要的是,椿树还有父亲的代称。
父亲外出,椿树生疾。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正心烦意乱之际,回过头来发现白芷站在我的身后,她的脸色也不甚好看,快步的走到大门边。
我觉得有些奇怪,也急忙的跟了上去。
却是发现,在大门的右下角,生出了一道道黑蘑菇直接的蔓延了整个屋子的角落。
白芷的眉头紧皱:“七月门,冲煞神,备口棺材放亲人。你父亲只怕是遭了不测。”
所谓的煞神,就是黑蘑菇,这东西按照父亲的话来说,非常的邪性。一旦出现在门口,就绝对没有好事发生。
听到这里,我顿时慌了起来,有些祈求的看着面前的白芷:“救救他……”
白芷的眼神之中也露出了一丝的着急,略微的顿了一下,轻轻地咬开了自己右手中指,紧接着我看到一道道绿色的血从她的体内流出,伴随着一声轻叱,直接拍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感觉自己浑身颤抖了一下。
那一瞬间,目似能接千里,只不过周围的一切变得非常的模糊,就好像是喝醉了一样。
紧接着,我看到父亲倒在那里,他手中握着两把细剑,想要刺出,却又无能为力。另外一人的看上去年长,约莫有六七十岁,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
两个人的眼神冷漠,看着父亲在那里挣扎。
我的嘴角抽动,想要上前扶起父亲。
却看到那人抬起头来,竟然好像是能够隔着万水千山看到我一样,嘴角露出了一丝的笑意,紧接着,一只手抬起。
“醒来。”
不过,就在此时。
白芷迅速的拍了我一下后背。
“滴答……”那滴绿血直接的滴落到了地面上。
“咳咳。”
我干咳了几下之后,身体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直接的瘫软在了那里。紧接着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
发现白芷坐在我的身边,手中还拿着一个木碗,似乎是刚刚喂我喝了药一样。
“醒了?”白芷问道。
我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我父亲……”
“死了。”
白芷的话很简单,并且没有留一丝一毫的情面。
我先是愣了一下,就好像是做错事了一样,呆呆的掉下了眼泪,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点哭声也没有响。屋子里平静到了极致,我似乎是能够听到我眼泪滑落的声音。
“想哭就哭出声,会好受一些。”
白芷看了我一眼,将碗放在了桌子上,安静的说道。
我倔强的抬起头,任由眼泪哗啦啦的留下,就是一声也不吭,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白芷,因为她来了,所以父亲走了。至少在我的心里,是这样的。
“你究竟是谁?”看她没有打算解释的意思,我再次询问。
白芷深吸了一口气:“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童养夫。关于你父亲,我很抱歉,不过我劝过他,但他并不愿意听。”
妻子?
童养夫?
我愣在了那里,不过不等我回过神来,伴随着一阵关门的声音,我被关在了屋子里。
父亲的样子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那一幕就好像梦魇一般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我将《七略》翻开,可是这《七略》只不过是一个著录,其中并没有什么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所以我的心情逐渐的烦躁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再次推开。
白芷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随后拿出了一个湿毛巾,对着我说:“天气热,擦擦脸吧。”
我擦完脸之后,看着面前的白芷:“关于我父亲的事情,之前他一直不肯说,现在他死了,我总要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要不然,我也显得太不孝了。”
白芷的眉头微皱,似乎是陷入到了思考中一样。
“一佛二儒三道,四墨五兵六法,世间诡事问阴阳,天下之局连纵横。”白芷静静地看着我,而后接着问道:“你可知道,我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微微的点头。这些东西父亲虽然不曾讲,可是看得书多了,自然也就有了一些了解。
佛儒道,墨兵法,阴阳纵横,统共八家。
可是,这些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放到心上过。
“你父亲是儒家弟子,盛时儒门弟子遍布天下,人人敬仰。只不过这年头动乱,你父亲得知你母亲有身孕之后,就带着你来到了这个地方。”白芷左右的看了一眼:“依山傍水,入门出世,倒也算的不错。”
“那他为什么要走?”
我的心中有些奇怪。
“为了你那死去的娘亲,也为了你那从未谋面的哥哥。”
白芷看着我,没有隐瞒着说:“十四年前,你父亲带着你母亲来到了栖霞山,在这里定居,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听到白芷说这些,我感觉到有些奇怪。
因为以白芷的外貌来看,她比我大不了多少。也最多就二十来岁,可是怎么可能会对十四年前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最为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这荒山野岭,穷乡僻壤的,她又一直居住在什么地方?
而白芷所说的这些话在我的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我看着她问道:“我还有一个哥哥?”
“我知道的也不多。”白芷看着我,顿了一下之后才接着说:“这些也是你父亲和我说过的。”
我低下头去,努力的消化着这一切。
“你呢?你又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说是我的……”
“你见过我。”白芷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感情,淡然说道。
我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竟然再次无措了起来。
“你父亲每年的六月初六,都会带你去见我。”白芷淡淡的看着我:“香梅和红烛,你总不会忘记了吧?”
我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好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面前的白芷。
“可是,我没看到过你……”
我有些惶恐,紧接着猛然间抬起头,想起了父亲曾经和我说过的故事:“你的血是绿的,你是山鬼?”
白芷看着我,一言不发。
紧接着,我有一些怅然:“难怪你有那等本事。”
不过很快我就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去救救父亲好不好?就算是不能救,将他接回来,也是好的。”
白兮叹了一口气。
似是觉得我有些可怜一般,没有回答我,站起来向着门边走去:“你放心,你父亲自然有人送回来,以他们做事的行径来看的话,应该在三天之后。你安心候着就是了。”
三天?
我愣在了那里,伴随着一阵关门的声音,我好像是再次与世隔绝了一样。
白芷没有回来,只是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实在是有些心烦了,我就走出了院子。因为是夏日,所以说外面的阳光比较刺眼。
这三日的时间里,我按照白芷的话,准备了许多的东西,寿衣,白幡,棺椁,墓地。大多都是白芷陪着我完成的。
这一日,到了下午时分。
白芷看了我一眼:“去将你最干净的衣服穿来,今日里你是一家之主,要把精气神拿出来,免得让客人看了笑话。”
我多少有些尴尬,答应了下来。
回到房间里,换了一个长褂,这是父亲给我做的,一直以来都没舍得穿。现在穿在身上,也刚好合身。不过心中难免有一些的悲怵,因为怎么都没有想到,第一次穿这件衣服,竟然是在这种情景之下。
天色,逐渐的暗淡了下来。
我的心中有些焦急,看向了白芷:“这都已经快晚上了,该不会不来了吧?”
“放心。”白芷摇头:“应该错不了。”
天暗了,我将一条长椅放在了院子里,在那椅子的两端,各点上了一枚白烛。
白烛逐渐的燃烧,偶尔有风吹过,不过却也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正在我有些困倦的时候,却是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了一阵阵的铜铃的声音。
“叮铃铃……”
“走脚过路,阴邪避让……”
而在这个时候,白芷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来了,打起精神来。”
我急忙挺直了腰板,只不过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过了不久,山下看到了一阵弥漫的白雾,夏日里下雾,这倒是有些罕见。紧接着,从那薄雾之中,缓缓地钻出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身穿大褂,脚踏草鞋,头顶上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看不清楚面目。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无精打采,低头垂胸的跟在身后。
“哟,等着了?”
那身穿大褂的人上前一步,看到我们在那里候着了,眼神中露出了一丝的惊喜。
紧接着,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了一叠黄纸:“陈先尧,四十七岁,于今日归乡,您看看,是不是您家的……是的话,在这里给我摁个印。”
说话之间,将那黄纸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的身体有些颤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是被白芷拦住。
“去看看吧。”白芷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的温柔。
我沉了一口气,点点头,走到那人的身边,轻轻地看了一眼。是父亲无疑了,只不过,它的双目微闭,身上好像是没有一丁点的力量一样。
看到这一幕,我的眼泪再次掉落了下来。
而那赶尸的看到了,也并不心惊,而是静静地站在了一边,耐心的等待着。
倒是白芷,走上前去:“是谁拜托你送人归乡的?”
“呦,这我可没问。”那人摇头:“是活,咱们就接。主家是谁,别人不说,咱们也不好多问,您说是不?”
白芷点头:“这倒是,不过你这活接的可是有点糊涂。”
“怎么说?”赶尸的笑眯眯的说道。
白芷没有回话,而是来到我的身边,轻轻地附在我的耳边,淡淡的说道:“差不多的话,就去签下吧,待会还有别的事儿呢。”
听到白芷的话,我才强行的止住了泪水。
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赶尸的,而后将自己的手印摁在了黄纸上,还给了他。
他接过之后,顺手一扬,整个黄纸化作了一道火光,周围的白雾在那一刹那之间也逐渐的消散,紧接着手中铜铃晃动。
父亲迈动着蹒跚的步伐,缓缓地向着院子里走去。
在那赶尸官的指挥下,噗通一声,直接的倒在了棺材里。
“这趟活儿,算是成了。”那人笑了一声,而后拱手说道:“多谢二位的配合,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再来找我。”
而白芷淡然一笑:“只怕是不成,今日这山,你是下不去了。”
“什么意思?”
那人的脸色一变,警惕的看着面前的白芷。
白芷淡然一说:“他爹死于阴阳家的三合术,你送他归乡,也就是送自己归乡,你认为阴阳家的人,会让你安安静静的下山么?”
说话之间,那人的额头之上竟然逐渐的出现了一道血痕,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其中扒出一样。
“唔,唔……”他痛苦的嚎叫,眼神中露出了深深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