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君安在 | 禁止转载

1

姑苏城县令张东升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精心筹备的一场晚宴，最终竟会成为一场闹剧。

说起京城中的风云人物，有一位不得不提，就是段王爷的儿子段枫。当年藩王叛乱直逼京城，万分危急时，他带领一队精兵，三入三出，打乱了敌军阵形，将其围歼。另外还有塞外与匈奴的大小十几役，皆成为说书人口中的佳话。如今他袭了王位，手持十万精兵，拱卫京师，无人再敢有异心。

据说，段枫生得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不知夺得多少京城官家女的青睐。可他自娶了丞相之女陆静怡后，一心一意，鹣鲽情深。有人在私下里说，这样一个好男人，即使天子在他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半月前，京城传来消息，段小王爷要调任到姑苏城，统割江南三郡。张东升既惊喜又惶恐，唯恐有什么准备不妥，让他不满意。

这一日，张东升早早在城外等候着。段王府的车马浩浩荡荡地驶来，在城门外停下。段枫挽着陆静怡步下马车。只见他着一身白袍，剑眉星目，俊朗的眉眼间尽是从容。身边的陆静怡妆容精致，温婉地笑着。在场的人都在心里感叹，果真是人中龙凤啊！

张东升将二人迎到揽春阁，这姑苏城最高雅的去所，精心准备的菜肴被一道道端了上来。今日的揽春阁云集了姑苏城的权贵，酒过三巡，主宾尽欢。

目前为止，一切都和张东升预想的一样完美，直到室内管弦声响起，柳依依步上台。

被金钗绾起的青丝，眼眸中流转的光华，口中动人的戏词，无不令人怦然心动。段枫自露面来，始终是古井无波般的淡然。此刻，众人第一次从那眸中看到了情愫在波动，眼角微不可察地颤动着。

起初，张东升以为他只是被柳依依的艳光绝色所惊艳，于是奉承道：“台上的是柳依依柳姑娘，姑苏城昆曲行当的花魁，有她在的场子，从来都是座无虚席。属下特意将她请了过来，为您接风。”

但很快，张东升便发现不对，段小王爷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怎会为一个女子如此失态。而此刻，连他身边的陆静怡神情中都有些错愕。

毫无征兆地，段枫向台上走去。音乐声骤停，他来到她面前。

“苏宛，七年不见，你竟然在这里。”

依依欠身行礼，“奴家姓柳，名依依，王爷怕是认错人了。”

“段枫。”陆静怡来到他身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襟，“台下的人都在看着呢。”

段枫却十分固执：“我寻了你七年，如今你说你不认识我。”

依依的目光扫过段枫身旁的陆静怡，道：“王爷请回到台下，听奴家把戏唱完。”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段枫抬手，直接将柳依依拉了过来。她想要反抗，却抵不过这只沉稳有力的手。

段枫抓住她的戏袍，向下扯去，这一举动震惊了所有人。

最后，他只是将衣领褪到颈下，露出依依瓷白的后颈。

看到那皮肤，段枫失了神，“你颈上的胎记哪里去了？”

“奴家说过，王爷认错人了。”

段枫还想再说什么，但已无力反驳。这里已是残局，无法收拾，他只好转身，离开这里。

2

今夜，失眠的注定不止陆静怡一个人。

晚宴不欢而散，段枫回到新建的王府，和平日比早早便歇下了，说是赶了一天路，有些疲惫。陆静怡躺在他身边，却能够感受到他紊乱的呼吸和因为烦躁而局促不安的身体。

陆静怡有些怕，她希望身边的段枫真的安然入睡，而不是他们二人同床异梦，各怀心事。

现实却是残酷的，当段枫以为她已经睡熟时，起身下床，轻轻地穿上衣服。门被打开的瞬间，陆静怡落下了两行热泪，心中有些悲凉。

努力了这么多年，即使已经有了王妃的名分，她最后也只是个配角。

一切似乎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她不甘心。

段枫走在姑苏城青砖铺就的街道上，看着这里的一景一物。在这里，苏宛度过了人生中最艰涩的七年，可他却错过了。

那时候，苏宛的父亲是朝中重臣，段苏两家交好，两人打小便一起玩耍。从两小无猜到情窦初开，段枫一直在苏宛身边。两家的大人都十分欢喜，说这真是天赐的好姻缘。

可后来，苏家被人诬陷，遭灭族之罪。苏宛的父亲想尽办法保住她，将她送离京城，从此音讯全无。如今，段枫娶了别人，而她，沦为姑苏城内的一名戏子。

如今，天子病重，有意传位二皇子，太子不甘心，党争愈发严重。段枫不愿卷入其中，只好请调到江南。可他没想到，这无意之举，竟让两人再次相遇。

往事历历在目，段枫漫无目的地走着，仿佛穿行在记忆的河流中，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揽春阁旁，里面依旧亮着灯，有走动的人影。

蓦地，依依走了出来。四下无人，他和她又一次不期然相遇。

他唤她：“柳依依。”他想，她愿意叫什么便叫什么，他在意的无关乎名字，只是她这个人。

依依行礼道：“王爷。”

“夜深了，怎么还在外面？”段枫蹙眉。

“今晚有三场戏，才唱罢。”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这条路我很熟悉。”很好听的声音，有着江南吴侬软语的韵味，只是此刻，透着些生冷和拒绝。

两人面对面，一时间相对无言。

“苏宛，无论你再怎么否认，我知道就是你。上一次你消失得突然，但这次，不管天灾人祸，你都别想再离开。”

段枫没有克制住，还是将这些话说了出来，似乎关于她的事，他都无法冷静。

“王爷，您已经有妻子了，这些话还是不要说了，若传到王妃耳中，对谁都不好。”

段枫凝噎，再说不出话来，他不怕几千个日夜的等待，只怕自己已没有拥有她的资格。

“她是个好姑娘，别辜负她。”

说完，依依转身离去。

段枫想去追，却再也迈不开步子，只能在原地，看着她孤单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姑苏城寂静的夜色中。

3

那晚之后，段枫没有再找过依依，两个人像是从不曾相识一般。可时间久了，人们发现了段小王爷一样奇怪的爱好。

他喜欢听戏，确切地说，是喜欢听柳依依的戏。

这喜好本身也没什么，可以段枫的身份，将依依请到府上，专为他一人表演才是应该，他却像怕打扰她一般，听戏时专挑离得远的座子，一个人在热闹的人群外，远远地凝视。不知是看得太投入，还是早已分神去思考其他事情。

唯独有一次，段枫因为依依的事，和人起了争执，几乎传遍了整个姑苏城。

艺妓随客出游，是当下流行的时尚。达官贵人出游，总会请上几位艺妓偕游，佳人相伴，在湖光山色间唱上一曲或湖上泛舟时共赏这自然美景，被传为风雅之事。

那日依依唱罢，苏家大公子苏东城便邀约与她一同出游。苏家是江南巨富，苏东城出手阔绰，开口便是一千金。在场的看客听到这数字，传出一阵惊呼。

苏东城面上露出自得之色，手脚有些轻浮，一只手搭在了依依的肩上。依依礼貌地让了让，他却得寸进尺。

“两千金。”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段枫走了过来。

只见他不声不响地握住苏东城那只手，暗中使力。苏东城吃痛，差点叫出声，只好将那只不老实的手收了回来。他打小娇生惯养，吃了瘪，自然不肯罢手，牙缝中恨恨挤出“三千金”几个字。

这下整个场子都热闹起来，所有人把目光投向段枫。他面上古井无波，几乎想都未想便准备开口。依依却率先出了声：“是苏公子先来的，不管多少金，我都随他出行。”

说罢，依依走下台子，一张俏颜上看不出任何神情。留下打了胜仗似的苏东城和同样看不出神情的段枫。

下了台，依依穿过厅堂，准备到后院收拾好东西然后离去，手却被人突然从身后抓住，身子顺着那人的力道转了过来。

段枫深沉冷峻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看着依依，声音中有些愠怒：“你一定要这样？”

依依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依依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想想曾经的你！”段枫的声音中带着怒气，“名门望族，整个京城出落得最出众的女子，从来只是那些公子哥眼巴巴望着你，你不屑一顾。如今你在干什么？作践自己还是自暴自弃？不陪客就活不下去？”

“王爷也说了，那都是曾经。人，总是会变的。”说完，依依不留余地地，转身离开。

段枫不再追上去，看着她的背影，用不响亮但能让她刚好听见的声音说：“你的事，本王管定了。”

4

苏东城与依依定好出游的那日，段王府的甲兵将苏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何人等别说走出去，就是想看看外面都难。

苏东城不识时务，但苏老爷却分得清形势。苏家再财大气粗，也不敢和这黑压压一片兵马过不去。出游的事，自然是不欢而散。

这件事当天便传遍姑苏城，众人将其当作谈资之外，还在私下里猜测柳依依和段小王爷的关系。

谣言传多了，就会有很多人信以为真。于是敢请依依唱戏的越来越少了，毕竟她唱得再好，也没人敢为了一个戏子，得罪统辖江南的段枫。

有下属将依依的消息打探给段枫，说因为没戏唱，她的生活窘迫起来，前几日还有人看见她在当铺当掉了一些首饰。段枫却是不相信，即使依依这段日子没了进账，但她可是整个姑苏城最受欢迎的戏角，先前的积蓄足够她维持一段日子了。

傍晚，段枫处理完公事，因为依依今日没有场子唱戏，便无处可去了。他干坐在一豆烛光旁，又想起了过去，繁华帝都，美好的年少时光。忽然间，关于她近期生活困窘的消息又浮现在他脑中。虽然不相信，依旧觉得心神不宁，似是有什么堵在了心口。

这种感觉就像是夏日暴雨前的烦闷，令人压抑。段枫只好站起身走出王府，在青石砖铺就的街巷上游荡。天色已晚，行人稀少。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觉着自己人和心一样，无处安放，不知是去哪里，只是不想停下来。

不知不觉，竟到了秀才巷。手底下的人说过，依依就住在此，在前面那座红色大门的宅院里。段枫在宅前驻足，最后竟鬼使神差地脚下发力，跃上那棵高树，俯瞰整个院子。所看到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偌大的院子里有很多住户，大多是老人、妇女、孩子。依依是姑苏城炙手可热的人物，日进千金，可这庭院却是有些破败，倒像是生活贫苦的人家。在正中那片空地上，她一身男装，竟在练剑法。素日里台上明艳动人的她此刻多了些英气，身形矫健，剑光闪烁。

一间屋门打开，一位佝偻着的老人走了出来，段枫只觉得眼熟，定睛一看，是当年柳家的管家。依依放下剑，跑过去搀扶着老人向另一处房间走去。

将所有细节串联起来，段枫仿佛猜到了什么。又一次地，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推开门，走进了宅院。

没想到段枫会走进来，依依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她看着他走向自己，脑中竟有片刻的恍惚，以为回到了曾经的柳府，繁花似锦，良人徐徐归。

“如此努力地唱戏，是为了养活这些人？”大概是积蓄了太久的情感又一次爆发，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依依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他们或是爹的老部下，或是柳府的下人，为柳家干了大半辈子。柳家突然破败了，他们一下就变得老无所依。我是爹爹的女儿，欠他们的恩情我来还。”

段枫的心顿时就软了下去，说不出的心疼。明明是看一眼就想让人保护的姑娘，偏偏固执地要守护这么多人。但又有些庆幸，她还是她，记忆中那个善良美好的柳依依。

“当年教你的剑法，你如今已练得很好。”段枫说着，看向她握住剑柄的纤手，很想拉过来摸一摸，看上面会不会有一层茧子。

那眼中的温柔暴露无遗，依依却不敢靠近，“只不过为了报仇而已，我苦练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一日找到陷害爹爹的凶手，为他报仇。”

“让我来帮你。”

“不必了。”

“当年你突然消失，我却一直在等你。”

依依多想告诉段枫，她有多想他，可理智告诉自己，他已经有妻子了，而自己，只是一位卖唱的戏子。

无论曾经多么美好，都已经回不去了。

于是，她强迫自己，背身离开。

段枫近乎本能地抓住她，依依猝不及防，跌入他怀中。他只是想将她留住，可当她在自己怀中时，那熟悉的气息，令他情难自抑。

依依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到段枫湿热的唇覆了上来。她惊得瞪大眼，只见段枫的手臂环住自己，俊朗的面容上眼眸轻闭，浓密的睫毛微颤。她想要逃离，可面前人有力的臂弯，容不得她有半分退让。她能感到段枫的身体在颤抖，心脏在有力地跳动，唇齿间的每一寸移动，都是动情所致。

七年了，她从柳府千金沦落为江湖卖艺人，说不清的酸楚、委屈，夜晚，还会被心底的仇恨折磨。她习惯在心中竖起一座高高的城墙，如同一座城，只有坚固的砖石，没有柔情。可此刻，段枫却在一点一点消融她心中的壁垒，抚慰那里面的伤痕。依依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合上了双眼，忘记了回避，开始回应着段枫的动作。

良久以后，段枫才停了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将头依偎在柳依依肩头，似乎永远都不想离开她。可依依却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她猛地推开段枫，匆匆地跑开，留下段枫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段枫看着依依关上的房门，那唇间的温柔还回荡在心间。他明白自己刚才是有多么鲁莽，但他丝毫不后悔自己的冲动。如果必须有一人主动去消除两人这么多年来的隔阂，他愿意做那个主动的人。

只是段枫不知道，此刻在院外，有一双眼在黑暗中看着他。（原题:《情战》，作者：君安在。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号：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