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我给本科生上了一门《写作与沟通》的课程,课上其中一个板块是讲述了散文写作的一些关键点,并给学生布置了一份作业:写一写自己的父母,他们其实是我们身边“最熟悉的陌生人”,看似我们联系很紧密,看似我们情感很深厚,可是,当我们闭目认真的回想与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时,能够在心底浮现的,与他们在一起的感动瞬间,很少,很少……我们是否能够准确描述出他们的相貌?我们是否能够准确地说出他们的喜好?我们曾经有多少次是主动关心他们?……我希望通过这个写作,能让学生,更好地关注父母,更多地向父母表达自己的爱。
人与人之间得相处往往是伴着时间而日渐亲切地,时间消磨了陌生,剩下熟悉,彼此之间于心底愈发重要。而亲人却似乎相反。或许该怪生来就太过亲近了吧,父母对你无偿得流淌在血液里的爱意,让你从一开始产生的信赖依靠,到习惯,到尝试、并真的渐渐挣脱。
和母亲相伴生活十余年,印象中她要强,乐观,并且免不了有作为母亲惯有的啰嗦。真的很抱歉用印象中这个词,仿佛我已无法与她联系。但我们彼此目前又有多少联系呢?加着微信,聊天记录转账占了一大半,剩下一半的大半又是母亲给我转发的朋友圈鸡汤文。偶有我一时冲动的电话联系,往往会在我沉默地听她唠叨中,由我略烦躁无聊的草草结束。母亲或许想讲得太多,我又没那么强的表达欲,聊天内容就是她向我叙家常,工作琐事。
细想一下,我甚至算不清母亲在我常联系人名单里面排第几。
甚至她也常常很忙。有次刚挂了一个让我再次后悔地给她打的电话后,因为无聊,过一会又给她发了一个“给我转账一块钱,就可以赎回你被拐卖的女儿哦。”我心里猜着她会怎么回我,想想母亲给自己转一块钱还真的够好笑的;或者不痛不痒骂我两句,说“怎么还敲诈上你妈啦?”我看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地上挑,难得跟她开一次玩笑呢。静止的消息框渐渐冰冷了我的一点点的期盼。对哦,刚她挂电话就是说自己急着去备课还是什么的。
我平静下来,倒也没有太失落。习以为常的事情怎么会失落呢。放下手机,看向桌面上堆的各科书本作业,一堆等待处理的材料。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眼前却又浮现出班导师批评起来挂科同学丝毫不留情面的话语,在危险边缘徘徊的我听的也触目惊心的。可面对一堆学业任务还是头痛,一方面觉得该做一方面又实在很累很吃力。
窗外光线强烈起来。十二点十分了,中午回寝室的人流稀少了起来。我独自逆流而行,世界干燥、明亮的眩目,装点有几声刺耳蝉鸣和我和树木的清晰投影。我顶着午睡困意去为运动会开幕式训练。
满身疲惫从训练的体育馆出来已是近下午一点一刻。室友也是班团支书急急忙忙找到我,说你家里、辅导员还有班导都在找你呢,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在训练。我一脸疑惑。我去取了包拿出手机,看到母亲五六个电话和一大串消息。天哪,不会真把我这么明显的玩笑当真了吧。往下翻翻还有辅导员和班导以及室友的电话。我觉得好笑又好气,不知道气我还是母亲。回了母亲一个消息我没事。然后给辅导员打电话尴尬地笑着讲了情况表示了抱歉,辅导员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呀,我连忙嗯嗯嗯的表示听话。室友在旁边一直笑我。
接着我同样的语气打给班导:“对不起啊老师,刚去训练,我真的就只是开个玩笑啦,我觉得很明显没想到…”“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一下呆住了,“你是多无聊?有空不去学习?我这一个中午就为你这…”
我满身的劳累,大学上学半年多以来的不顺,对自己学业的不满愤恨,在一句“你是不是有病”的稻草下突然崩溃。我真的是个废物。眼泪夺眶而出,强烈的阳光在我视野里刹时破碎,刺得我眼角心尖生疼。自尊在一种酸楚的碾压感里扭曲而生。我从来没被任何人这样说过。凭什么说我有病?我不就是想跟妈妈聊个天吗?我多大错?我…
“对不起,班导师。我的错,我耽搁了您中午休息,为我操了不必要的心,辛苦您了。”我大概是这么讲的。我脑袋里嗡嗡的,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班导说什么我也没记住。总之挂完电话,眼泪一直流啊流的,室友挽着我,我一言不发,她也很想安慰我的样子却不明白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说什么。
又一阵刺耳蝉鸣。周围去上课的人声嘈杂起来,我突然意识到到寝室围合门口了。难受被眼泪处理的差不多了,转而滋生蔓长、越来越多的是心里的憋屈。放开了室友的手让她先走。然后打电话给母亲。憋屈生气随着拨号的声音快要涨破身体。
电话接通,“喂,xx(我小名),你没事吧…”
“你在干啥啊?你知不知道我多忙?你倒好,随随便便通知了我一堆老师,最后还得我赔着笑说对不起?你知道我有个老师说的多难听吗?你有一点点的鉴别力吗?我真快烦死了本来就一堆事你就会添乱!”
啪一下挂掉电话,压着声音怕被别人发现,只刷刷流泪,一转头看,发现身边其实空无一人。
就连阳光也走开了。一大朵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天上,可能已经暗处观察并嘲笑了我好久了。有点暗淡的树影晃了晃。风似乎轻轻抚了抚我。
错的是母亲吗?她也是找不到我加上我恰巧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太害怕了啊…别人或许给我打电话是例行公事,或者表达被打扰的不满,唯独她一个是真的关心我安危的呀…也唯独她,是我敢去发脾气的人。
真可笑呀我,我真就什么都做不好。呆在学校偏僻的长椅上,湖色阴暗,而那蔚蓝或砖红的教学楼好陌生、好遥远。
突然响起的电话又吓我一跳。还是那个熟悉的,没有备注的号码。“喂,怎么啦。”
我异常平静,说不出来抱歉,更羞愧于继续向母亲发脾气。
“哎呀xx呀,妈妈不知道,娃辛苦了,对不起啊,是妈妈太急了怕你真丢了…”
我鼻子渐渐又酸了,眼泪一滴一滴的凝结,滑落。就算全天下都怪自己,连自己都讨厌自己,可那个人不会,那个被你几乎、就算当成陌生人的人不会。
“…娃啊,哎你怎么没声音呀,对了你是不是还忙啊?忙的话妈妈不说了,我去给你老师解释…”
“妈,”我抽了一下鼻子,依旧说不出来抱歉,但是我跟妈妈讲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我讲了我大学以来遇到的开心的事,讨厌的人,担心的东西,忧虑的未来。我看见湖面渐渐泛起波光,而我继续讲着,就像对一个刚认识的却很亲切、信任的陌生人一样。
母亲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嗯一下回应,或者在我停顿时候说,“妈妈也遇到过…”我渐渐忘掉了刚刚发生的事,它就像被船拨开的水,让船停止搁浅,驶向远方。
就这样,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仿佛是一见如故,或者,更像是故友久别又刚刚重逢,分享着自己的经历,一点点化开彼此的乌云。
可能以后也不需要刻意追求她在你的常用联系人里排第几,但你知道她是在你联系人里,最常驻的那个。
文/周子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