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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5-07 10:59:06 阅读: 评论: 作者:佚名

 农用三轮车在通往县城的柏油路上飞驰着,刘玉明父子忙碌的一天开始了。七、八月份田里农活少,他们父子便趁机揽了个活:从县城往镇子上的一个建筑工地运送石子、沙子、水泥等建筑材料,多少赚几个,大热天里,总比闲着强。早上,路上行人稀少,他们父子二人很快便进了城,拐向学校。
  等刘玉明父子停好车,到得学校,高考成绩榜刚刚出来,墙上的纸还显着刚刚刷上胶水的湿痕。刘伟拨开拥挤的人群钻到榜下,可是怎么也看不到妹妹刘倩的名子,心里不禁一阵阵发紧,又仔细地从头至尾再看一遍,还是不见,这才嘴里喃喃地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向学校门口梧桐树下的父亲。

  刘玉明在学校门口高大的梧桐树下焦急地站着,不停地用手摇着草帽,目不转精地盯着儿子刘伟从人群中钻出来,老远看见儿子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妙,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儿子,生怕儿子一开口说出来,自己会支撑不住。刘伟慢慢地靠向父亲,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他避开父亲那渴望的目光,仰望着梧桐树上那深深的浓绿,轻轻地对父亲说:“爸,榜上没有妹妹的名子。”说完,刘伟把头低下来,将目光亲切地投向父亲。
  刘玉明反过神来,好像早就知道似的,把草帽往头上一扣,转身向三轮车走去,边走边说:“该怎样向倩倩说呢?”
  “恐怕妹妹心里早有数了,思想上已有准备,回家我对她说,爸,咱先到料场装车吧!”刘伟像安慰自己似的淡淡地对父亲说。

  于是,刘玉明翻身跳上车斗,刘伟拿出摇把发动了三轮车,父子二人向建材市场驶去。
  建材市场在城郊的一块开阔地上,说是市场其实就是在县城东边的一大块开阔地上,四周用砖砌起一个大院子,里面码放着各式各样的建筑材料供人选购。因为经常来,父子二人轻车熟路七折八绕便进了市场,将砂子、水泥装上车,就趁着天凉往回返。
  农用三轮车驶上返乡的柏油路便欢快地飞奔起来,路旁的白杨树一棵棵飞速地向后退去,刘玉明坐在装满砂子、水泥的车斗上,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倩儿这孩子性子刚,火性大,该怎样开口向她说呢,自从高考结束,近一个月来未曾见她露过一个笑脸,这如期而至的打击,她怎样能承受得了呢?尽管我们可以用来年再考去安慰,但今天这事究竟应该如何开口呢?刘玉明不知不觉似梦般恍恍惚惚地出了神。

  刘伟驾驶三轮车在公路上飞驰着,本来他们每天都是早晨早出车,赶早天凉,一上午跑两趟,待下午天热了便在家里休息。因为今天进城到学校耽搁了一会儿,为了赶时间,刘伟便稍稍加了速。正是上午十点钟光景,路上行人稀少,刘伟大胆地飞驰着,眼看就要穿过镇子了,刘伟正待减速,突然,一个蓬头少女从路边跨过隔离花坛直向三轮车迎面扑来,刘伟一看有人想撞车自寻短见,大叫一声:“不好!”用力一打方向,少女是躲过去了,可是满载砂子、水泥的三轮车却没能停下来,斜着朝公路左边滑过去,一下子撞到路边的电线杆上。三轮车的前轮刚刚错过电线杆,车斗重重地撞在电线杆上,高压线杆稍稍地倾斜着,车子紧靠着粗大的高压线杆停了下来,由于突然停车,发动机的冷却水被溅了出来,流到滚烫的发动机外壳上冒着白烟。刘伟被甩出去老远,晕倒在路旁,坐在车斗上深思入神的刘玉明猝不及防,一下子从高高的车斗上被抛出去,正好一头撞在电线杆上,然后又重重地摔下去,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之中。

  不一会儿,街上围过来很多人。有人立刻跑到派出所报警,镇子上没有交警,派出所的几个民警很快就赶来了,要大家保护好现场,并用对讲机打电话通知镇医院派医生现场救人。在嘈杂声中,刘伟慢慢地苏醒过来,当他梦醒似地微微睁开双眼,从地上坐起来,看见几个正在自己身边忙碌的白大褂时,瞬间,一切都明白了。他下意识地向四周扫了一下,首先看到躺在血泊中的父亲,再往后便是那个蓬头少女,目光呆滞呆呆地愣在那儿,看来她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两个医生和一个警察看护着她,生怕再生出什么意外来。刘伟稍稍一愣,仿佛想到什么似地一下子站起来,发疯般地向蓬发少女冲去,两名医生猝防不及,被冲倒在地,一名警察迅速跑过来拦他,然而,还没等警察拦住他,他自己已重重地摔倒了,再一次昏死过去。

  当刘伟再次苏醒过来,他已疲惫地躺在镇医院的病床上,他疑惑地眨眨眼睛,心中甚是纳闷,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他努力地转动着眼睛搜索着,当他疑惑的目光扫过满屋子陌生的面孔,最后一眼发现姑姑家的表哥王玉春坐在自己的床头时,瞬间,他一切都明白了。刘伟并未受到多大的撞伤,只是被巨大的惯性从驾驶座上抛出去摔晕了头,但是,在被抛出去的同时,左腿被发动机前面的保险杠别了一下,出现了裂缝性骨折,需要在医院静卧休养几天。他翻了个身,想用劲爬起来,表哥王玉春连忙过来制止,示意他不要动,当他看到只有自己的表哥在身旁时便问:“玉春哥,我爸怎么样了?现在在哪儿?”表哥王玉春低着头,半天没吱声。他不敢看表弟那双渴望的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表弟的话。
  刘伟觉得自己的左腿隐隐发痛,又酸又胀,他强忍着,眼睛紧紧地盯着王玉春。“舅舅当时就被抬回家去了,是医生在现场检查以后安排的。”王玉春声音低低地说,仿佛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

  刘伟明白了表哥的意思,知道为什么只有表哥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这一噩耗对他来讲,犹如五雷轰顶,霎时,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一种恐惧、依恋、悲切、愤怒的情感立刻袭击了他。他五内俱焚地瘫在床上,努力地转过脸去,背对着表哥,两颗硕大的泪珠瞬间顺着脸淌下来,即时变成了两条小溪,接着便是抑制不住的抽泣。同病室的人都被这天大的不幸打动了,没人作声,陪护的家属们一个个都紧绷着脸,几个年纪稍长的女人不时地轻轻擦拭着湿润的眼睛。
  “舅舅是从三轮车上被甩出去,一头撞到电线杆上,然后又摔到地上的,医生说正好是头着线杆,脑子摔坏了,让抬回家去的。”王玉春不好在表弟刘伟跟前描述舅舅临死前惨不忍睹的一幕,只是淡淡地说,显出极度的无奈。

  出事时,刘玉明正在三轮车车斗上沉思女儿刘倩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到路边有人斜插过来,只是当儿子刘伟猛打方向时,才突然清醒,可是为时已晚,还没等他作出任何反映,已被飞快地抛出去,不偏不倚正好一头撞在高压水泥线杆上。可怜刘玉明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头当场就撞破了,殷红的脑浆流了一地。医生看过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就吩咐人找了一块布给罩上了。
  天渐渐地暗下来,一天的暑气尚未散尽,陪护的家属们大多出去消暑了,病房略显宽绰了许多,日光灯因年久发出嗤嗤的响声,白幌幌的光照在雪白的墙壁上又被反射过来,刘伟满含泪水的双眼到处看到的是白茫茫的一片。

  “爸爸,可怜的爸爸。”刘伟心中不停地呼唤着,脑子里一幕幕不时地闪过小时候爸爸背自己上学,暑假里跟爸爸在田里捉蚂蚱,初中毕业后爸爸送自己参军,退伍复原回来跟爸爸田里干活,路上跑运输……泪水像奔腾的山泉在刘伟的脸上流淌着。
  王玉春不知道该怎样劝慰悲痛的表弟,因为这样的事他从未经历过,他双眼浸着泪水,望着表弟因抽噎而微微颤动的身体,他不但不能劝慰表弟,反而被表弟发自内心的巨大悲痛而感染,禁不住拉泣起来,同室的病友们也不知道如何解劝这一对兄弟,大家都默默地表示着极大的同情。
  过了很久、很久,因流泪过多刘伟感到眼睛有些干涩,泪水不再奔涌,由于过分悲痛,因抽泣而引起的全身颤动仍然难以抑制,连连的哽咽使他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名话,表哥王玉春递给他一杯水,他用颤抖的手接过来,用嘴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和近乎沙哑的喉咙,然后把杯子递给表哥,示意表哥坐在自己身边。

  表哥王玉春立刻往病床前靠了靠,“表弟,你是家中的长子,要坚强些,舅舅既已如此,你也只能认了,别说你悲痛,表哥我能不心痛吗?你看这满室子的病友,哪个不是抱着深深的同情”王玉春低声轻轻地说。
  刘伟干涩的双眼再一次浸满泪水,他微微地点一点头,因不停地哽咽而断断续续地说:“那我——我——我爸的后事将如何安排呢?”。
  这一问,又使表哥王玉春的眼圈再一次发红,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勉强作出镇静的样子,缓缓地说:“舅舅辛勤操劳一生,我们不能亏了他,但你和倩倩表妹都尚未成家,花钱的茬口还很多,再说你奶奶爷爷都还健在,咱也不便太张罗,那个肇事的女孩子家中的情况还没弄清楚,到现在她还是没说一句话,总之,你先安心养好自己,别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不提及那个自寻短见,故意撞车的蓬头少女还好些,巨大的悲痛让刘伟忘记了一切。王玉春提及那个撞车肇事的蓬头少女,倾刻,刘伟的悲痛似乎一下子没有了,所有的悲痛好象都在瞬间化为愤怒,他眼睛发出忿恨的光,脸涨得通红,恨不能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气愤地骂道:“这个该死的东西,我当时怎么不把她撞死,了却了她的心愿。”
  “话也不能这么说,”表哥王玉春连忙接过话茬说,“你撞上她就没事了吗?事已至此,你也别再后悔了,还是好好养护好你自己,等你伤好了,一切再从长计议不迟。”
  刘伟稍稍放松了一下,涨红的脸慢慢地退下去。“玉春哥,我爸的事终究是咋安排的,我不能不明不白地躺在医院里,我想回家看看。”刘伟略显急切地说道。
  “不行,你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家,舅舅后事的详细安排我也不大清楚,估计明天会有人来告诉我们,你先不要急。”王玉春缓缓地安慰到。刘伟叹了口气又躺下去,鼻子一酸,眼

泪又淌下来。
  王玉春和刘伟是同一年生的人,王玉春比刘伟大几个月,两个村子隔着几亩田地紧挨着,两个人又是姑表亲戚,从小一块儿长大,刘伟初中毕业参军到了部队,本想在部队考军校,不料到部队刚过一年,正赶上部队大裁军,便复原回家给父亲当起了帮手。王玉春初中毕业考上了省里一所中专,毕业后分配到镇政府上了班。哥俩都是二十出头,像亲兄弟一样。
  兄弟俩就这样说着劝着,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出外乘凉的陪护家属也都陆续回来,准备睡觉了。王玉春今天在地里忙碌了大半天,他在田里给玉米追肥,是午饭后下半晌才听说舅舅和表弟出事的,衣服都没顾上换就到到医院来了,连舅舅家也没顾上去,在医院一连守了几个小时,眼见表弟没事了,悬着的心才平静下来,几番劝慰,这时脸上略微泛出疲惫之色,坐在床前显得有点呆,刘伟翻了个身,见表哥一脸的疲惫,便问“玉春哥,你还没顾上吃饭吧,天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外面有啥吃的,你看着弄点吃吧!”
  王玉春恍惚间听表弟这么一说,这才意识到自己连晚饭还没有吃,不见问倒还没感觉到,经刘伟这么一问,似乎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饿,忙问:“表弟,那你呢?想吃点什么我去弄。”

  “我啥也不想吃,玉春哥,你不要管我,自己去吃吧。”刘伟亲切地说。
  王玉春走出病房,来到医院门口的小卖部,可是这里只有方便面、火腿肠之类的方便食品。他想给表弟弄些有汤带水的东西吃,于是,又走出医院的大门,向街上走去,到街上一看,小饭店全都关门打烊了,只有几家饭铺从门缝里透着微弱的灯光。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几包方便面,几个茶鸡蛋和几个火腿肠回到病房。回来一看,表弟刘伟还在愣愣地发呆,便把东西往床头一放说:“多少吃点吧,想到街上给你弄点带汤的东西吃,可是街上的饭店都关了门,你先这样吃点,明天一早家里肯定该来人了,到时候看看家里是怎样安排的。”
  刘伟看了表哥一眼,感动地对王玉春说:“玉春哥,你忙碌了一天,也没顾上吃饭,我实

在是吃不下,这点东西你凑合着吃吧,不用管我。”
  王玉春见刘伟执意不肯吃,想必是表弟因过分悲痛,的确吃不下,便不再勉强,自己倒了一缸子开水,简单地吃起来。等他简单地吃过饭,收拾挺当,见刘伟已朦朦胧胧地睡去,自己便坐在凳子上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可是,刘伟哪里是睡着了,经过一天的折腾,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简直是从百花盛开的春天,一下子掉到了数九严寒的冰窟。这个打击真是太大了,一早父子两个高高兴兴地出去,一天不到,父亲不在了,自己又躺在病床上,他哪里能睡得着觉呢?他只是闭上眼舒一舒疲惫的身子,脑子里一刻也没停地翻腾着,自己该怎么办?父亲停杦在家,自己却不能灵前守孝,奶奶爷爷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妹妹尚小,妈妈一个人在家,谁去安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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