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那些知青朋友
四十年过去,当年的知青再次相聚
我们这和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的知青都是单身下乡插队。我们这里则是全家下放,称为下放户。和父母一起来的中学毕业生,就是知青。还有一些正在读书的孩子,就成了我的新同学。
早就听说有下放户要来。生产队没有现成的房子,就在庄上找宽敞一点的人家,腾出空房子来,临时安置一下。
那是一个夜晚,三辆汽车颠颠簸簸地从土路上开来,最后在村口停下来。队长就带领社员们搬东西,一边领着客人走向他们的临时住所。
村里从来没有口音不同的陌生人来过,我感到新鲜好奇,便跑去看。一个戴眼镜瘦瘦的青年主动和我打招呼。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嗯嗯地回答他的问话。最后总算想起一句话,说,你们要在这住多久?他微微叹口气,说:谁知道呢?
等到收拾妥当,时间已经很晚,他说,明天来玩吧。
第二天我又去找他,这回知道他姓程,我就叫他小程。其实他比我大很多,66届高中毕业,而我当时正读初一。
小程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就在村里的年轻人当中交了一些朋友。大家不叫他名字,当面背后都叫他眼镜。大家对眼镜很新奇。村上人不管眼睛近视到什么程度,都不会配一副眼镜带的。
下放户分为带薪下放和不带薪下放两种。带薪下放的日子是很好过的。他们的工资很高,农村的物价非常便宜,公鸡三毛多钱一斤,猪肝才四毛钱一斤。他们的生活水平实际是提高了。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农村没电,用不上点灯。
那些不带薪的下放户就惨了。手里有几个钱,很快就花光了,他们又不习惯过农村的苦日子,最后就卖手表,卖毛衣,有时穷到揭不开锅。
小程的父母都是带薪下放的,不久他的父亲就被安排到镇上中学教书,成了我的老师。她的母亲是医生,安排在公社医院上班
小程有个弟弟,有点憨,看见我,咧嘴一笑,算是打招呼,但从来不和我说话。他喜欢小制作,有一套木工家具,没事就在家里瞎倒腾。后来他送我一把木制的宝剑,乍看和真的一样。我喜欢的不行。他们回城之后,我搬过两回家,那支宝剑不知道弄哪里去了。
小程有个妹妹,也带眼镜,白白的皮肤,稍微有点胖。不是很漂亮,但甜甜的。很文静的一个女孩,似乎稍微有点抑郁。我经常去找小程玩,但从不和他妹妹说话。
回城之后大约一两年的样子,我们村上突然出现一张寻人启事,寻找的正是这个戴眼镜的女孩。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和小程联系。二十年前,我有了小程的电话号码,问起他妹妹的事,小程说:他妹妹卧轨了。
他们来后第二年,开春时,生产队就安排社员们为下放户垫宅基。那时连叫小土驴的独轮车也没有,社员们用扁担抬泥,为下放户垫好宅基,备下建房的泥土,麦草队里就有,于是为下放户建起了几间草房。他们算是有了家。
我们队来了三家下放户,一家住在队房里,小程家和另外一家住进新居。那另外一家只有老夫妻俩。我没有接触过。
我上学,小程在队里参加劳动。没事我们聚在一起玩。他喜欢看书,我也喜欢看书。他有些书,我没书,都是借书看。我从小程那里借书,他会说,看完了,就来换一本,但是把书弄得破损了,就没有下一本了。
也就是那段岁月,我在小程那里借阅好多翻译过来的文学作品。如《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在人家》《忏悔录》《复活》等等。还有国内的小说《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红岩》《苦菜花》。文革之前出的小说我差不多都读过,也包括当时公开发行的《艳阳天》。
我那时家里很穷,根本买不起书,又没有地方借。小程的书陪伴我度过了那段寂寞的岁月。我对小程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
那时,县里文化馆办了一本小杂志。还经常召集乡下的青年,去县里办学习班,学习文艺创作。我和小程一起多次参加这样的学习班,回来之后,我们就能琢磨着写诗写小说。如果作品在县刊物上发表了,我们就高兴的不得了。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我和小程突发奇想,合作一个电影剧本。说干就干。耗时半年多,剧本完成了。誊抄之后,寄给了一家制片厂,从此杳无音信。
过了一年多吧,我们在县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除了片名和剧中人名改换了之外,里面的故事情节乃至人物对话,都和我们的剧本一模一样。
我们的作品被人剽窃了。
看过我们剧本的县宣传部长说,告他们去,不管官司打到哪里,我都作证,这电影就是剽窃你们的。
但是我们没有维权意识,也不知道找谁告状去。那时连维权这个词都没有出现。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后来小程就回城了。再一次见到他,他告诉我,在学习古诗词。七八年前,我去省城,去小程家拜访,知道他现在是一家古诗词刊物的主编,另外还在两所大学兼客座教授,教授古诗词。
还知道一件事,小程的父亲竟然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起义时是中校军衔。我有点大吃一惊。小程说,他也是省政协来找他父亲时,才知道这事。
那回见到小程的妻子。她是上海知青,插队黑龙江。不久前,她回到黑龙江,参加知青聚会。她说和她一起插队的一个女知青,从工地回驻地的途中,遭遇了狼群。大家只找到女孩的一块带血的手表。
我们队另一家下放户不带薪,当然很穷。他们家三个男孩,老大和我是同学,也是朋友。中学毕业之后,就在社会上鬼混。兄弟三人分别以盗窃罪,流氓罪被关进牢房。
十多年前,听到他们的消息,老大手上有几十辆大巴车,承包了省城的一条长途客运线。老二养猪,过春节送礼就宰了三百头猪。老三是一家企业的老总。
真是每一个知青都有一个不一样的故事。
现在我有小程的电话号码,还有QQ和微信,我们偶尔联系一下。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是教授而看不起我这个农民朋友,对这一点,我很感激。
2020.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