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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4-06 06:55:57 阅读: 评论: 作者:佚名

生命的最后时刻,吴锐仍挂念着那些古建筑。作为山西古建筑学家,他大半辈子都在研究、修缮、保护这些珍贵的文物。

他参与的鹳雀楼复建工程,获得中国建筑工程质量最高奖——鲁班奖;在五台山申遗项目中,他顺利使一座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最终被认定为世界文化遗产;他主持完成的《浑源永安寺保护与研究》一书,对于山西古建筑保护研究具有里程碑意义。

他想将一辈子保护古建的经验都传下去,但病痛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

去世前,他没能看到凝结了毕生成果的《浑源永安寺修缮工程技术报告》正式出版,也没能等到《中日古建筑术语辞典》编撰出来。

65岁的山西省古建筑保护研究所原副所长吴锐带着遗憾走了,但他把与古建筑相关的所有资料都留下并整理好,留给了后人。

吴锐生前在办公室工作。受访者供图

从临时工开始

在成年前,吴锐有另一个名字——“吴纯学”。那是父母给他起的,希望孩子做个纯粹、热爱学习的人。

1973年,吴锐的父亲突然去世,正在上高中的他不得不退学。作为长子要挣钱养家,他把名字改成了“吴锐”,希望自己能有一股锐利的劲头,撑起整个家。

后来,他跑到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员会当临时工,每天清晨5点起床,一直工作到傍晚6点才下班。即便是临时工,他也干得很认真,把院落打扫得一尘不染。当时的领导看中了他,想着有机会一定把这个小伙子招进单位。

机会在一年多后降临。1975年,18岁的吴锐如愿进入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员会,开始从事文物建筑保护调研工作。

从那时起,吴锐便跟着古建队下乡测绘,边干边学。他第一个被派往的地方是五台山南禅寺,后来又去了临汾魏村、东羊、王曲三座元代戏台。稍有闲暇,他不是去泡新华书店,就是买回一大堆工程制图等方面的专业书籍,埋头钻研。

姚雅欣是吴锐的同事,也是他的弟媳,在整理吴锐遗物时,她发现不少书籍。一本隶书字帖上留着吴锐工整的字迹:“一九七五年四月十五日购于襄汾县城书店。”还有一本1987年购于复旦大学书店的《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那两年他正在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专业深造。

毕业后,吴锐在《文物月刊》发表《古建筑营造尺度真值复原研究刍议》,在业界崭露头角。论文指出,在古建筑实测工作中,除了详尽认真地记录现状测量值之外,还应注意记录相应部位的变形尺度观测数据,必须进行科学测绘,才能获得准确可靠的图形资料和数据信息。

“这篇论文是他在实际测绘中发现了问题,再进行论证。他一直在干中学,在学中干。”在姚雅欣看来,吴锐身上始终保持着好学的劲头,他总是古建队里起床最早、吃饭最快的一个。“他是极度珍惜时间,又十分热爱学习的人。”

2008年,吴锐(前排左一)在佛光寺东大殿梁架内勘测调研。受访者供图

修古建40年

从事文博工作 40多年,吴锐的足迹遍及山西省内外,他曾参与西藏布达拉宫、海南丘浚故居、永济鹳雀楼等古建的保护修缮工作。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唐代诗人王之涣的《登鹳雀楼》让这座古建家喻户晓,遗憾的是,鹳雀楼在元初就被焚于战火。

1991年,近百名专家学者倡议复建鹳雀楼。柴泽俊、吴锐、仝毅等专家南下长江流域,探访黄鹤楼、岳阳楼与滕王阁,与它们的修复保护工程总设计师交流经验,探索鹳雀楼的修复方案。

吴锐(右一)与滕王阁总设计师陈星文讨论方案。受访者供图

后来经过专家组论证,决定在原址上复建一座外观造型为三层四檐的高台式仿唐风格的楼阁。工程于次年启动,历经十年精雕细刻,鹳雀楼于2002年正式对外开放。

鹳雀楼带来了许多荣誉。2003年,鹳雀楼获中国建筑工程质量最高奖——鲁班奖。2004年,鹳雀楼复建工程荣获“第四届詹天佑土木工程大奖”,这是中国土木工程最高奖项,也是山西省同类工程首获此项殊荣。

“鹳雀楼图纸主要是吴锐画的,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贡献,就是想为社会做点事情,对古建保护有种天然的责任感。”浙江省古建筑研究院原院长黄滋回忆道,老朋友吴锐不仅业务能力优秀,还很谦虚。

2007年,吴锐担任五台山申遗领导组副总指挥兼专家指导组成员,带领山西、陕西、河南、河北四省专家工作组,完成大量文物保护与环境整治工程。

那一年,李志林刚从大学毕业,也加入了五台山申遗项目组。初次见面,吴锐穿着素色短袖和长裤,丝毫没有专家的架子。他深入浅出地介绍五台山的价值和申遗项目组的工作方法,给李志林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觉得吴老师知识渊博,他的介绍激发了我对遗产保护工作的兴趣。”

吴锐对古建保护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在太原理工大学建筑学院院长王金平眼中,吴锐是个大胆直言的人,“他不会人云亦云,但会虚心跟同行请教,也能接受新的思想。”

共事十几年,李志林越来越能感受到吴锐身上的专业、严谨。每次向吴锐请教问题,李志林总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很快就能找到方向。

工作文书在吴锐手上很少能有一次过关的。除了专业方面的问题,他还会把错别字、标点符号等错误一一揪出来,等文书再回到李志林手里,满是手写的红笔批注,如果写不下,他还会在背面贴小纸条。有时候,吴锐给的批注甚至比原文还多。

“跟着他工作,感觉自己不认真就对不起他的认真。”李志林说,在吴锐的世界里,没有“差不多”,他会一直修改完善。久而久之,自己也会变得跟吴锐一样严谨认真。

2009年6月26日,中国山西五台山在第33届世界遗产大会上被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回顾五台山的申遗历程,吴锐曾说过,他最自豪的是,由他全程主持开展的南台顶普济寺原状与周边圣迹环境考察研究及其保护修复工程,顺利地使一座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最终被认定为世界文化遗产。

吴锐(右二)在五台山南台顶普济寺现场指导。受访者供图

未完成的事

在师弟任毅敏眼里,吴锐是个踏实肯干又有点轴的人。任毅敏是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院长,曾与吴锐在应县木塔的项目组共事过。“他认定的事情,就会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做好。”

任毅敏说,在吴锐主持完成的永安寺修缮保护工程中,他始终坚持最小干预原则,“就是在不破坏文物的前提下,达到建筑补强加固的目标。这实际上很难。”吴锐还进行了很多创新,例如采用“结构纠偏不落架,墙体修复不揭画”的技术消除多种结构险情。

“他坚持保护文物本体,让传统的东西得到传承和延续。”任毅敏觉得,这些都体现了吴锐对文物保护的理念。历时五年,永安寺修缮工程完工,吴锐最大程度保护了这座位于大同浑源县城内古寺的风貌。

吴锐(左三)在永安寺施工现场。受访者供图

退休后,吴锐又主持完成了《浑源永安寺保护与研究》一书的写作。此书对于山西古建筑保护研究具有里程碑意义。后来,他又着手编撰《浑源永安寺修缮工程技术报告》(以下简称“永安寺修缮报告”),希望将文物保护的经验传承下去。

“永安寺修缮报告是吴锐毕生成果的精华,他退休后就一直在忙这个。”李非是太原市文物研究所原所长,与吴锐相识四十多年,他说那本修缮报告是吴锐生前最挂念的事儿。编撰阶段,吴锐总是随身带着本子,听到别人提出意见,就认真记下来。

样书出来后,李非还跟吴锐开玩笑,“这一本书要一千多元,我买不起,只能借着读一读。”吴锐认真答他:“那不行,肯定得送你一套。”

如今,《浑源永安寺修缮工程技术报告》进入了印刷阶段,即将正式出版。李非觉得很遗憾,没能等到吴锐亲自赠书。“我们大家都认真研读这本报告,就是对吴锐最好的纪念。”

去世前一周,吴锐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还是跟弟弟聊了一下午古建筑。他挂念着应县木塔和鹳雀楼,建议科技史和古建筑的相关研究,要尊重古建筑本身的技术传统。他叮嘱弟弟,要把家里有关古建的资料都整理好,放到资料室里供后人使用。弥留之际,他说,希望后人能把《中日古建筑术语辞典》编出来,未能完成这件事,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

2022年8月7日,吴锐因病去世,终年65岁。与古建筑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他,把毕生的经验和对古建筑的热爱一并留下了。

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实习生 郑欣怡 王蕊

编辑 刘倩 校对 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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