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说:“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茶。”
春日饮茶尝鲜,夏天饮茶解暑,秋时饮茶则能见天日高远,冬季携红泥炉则可慢火煮江山。
这一片小小的树叶,不仅能令人噙香生津,提神养身,更能为人们在这个枯燥的尘世里,编织出那么一晌的惬意。
因而,古往今来,世人爱茶,更为其赋予美名。其中有些茶颇为小众,知者甚少,但倘若你听过一次,再难忘怀。
因为茶的意境,因其名而呼之欲出。
当茶有了名字,这草木菁华,就有了人的款款柔情。
犹记祖父爱喝一种茶,茶汤滟滟深红,香气浓郁满室。当得知这茶的名字叫“凤凰水仙”时,心下觉得很是惊艳。
凤凰是浴火神鸟,水仙则是凌波仙子。这二者一水一火,一刚一柔,联想起来非但不觉突兀,反倒觉得新奇。一口口喝着,喝不出凤凰,也喝不出水仙……唇齿间流连的那种香味,后来才知道应用“甘醇”形容。
凤凰水仙,其实是潮安县山区的乌龙茶。凤凰是凤凰山,水仙则是单丛茶的一类品种。没有凤凰鸟,也没有水仙花,依旧是本本分分的山中草木。
相传南宋末年,宋帝赵昺(bing)南下,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这凤凰山中。日高人渴,赵昺的侍从们就地取材,寻到了这“凤凰水仙”。看它叶尖似鸟嘴,翠色凝春露,煮水烹制,翠绿的芽叶儿竟洗练出一汪殷红的茶汤。赵昺饮了,觉着唇齿流香,止咳生津。“凤凰水仙”的雅号,从此流芳百世。
凤凰水仙形似鸟喙,茶汤红艳,如浴火凤凰般,辉煌灿烂;饮来生津解渴,如水仙凌波,气爽清莹。当美与美相遇,不须逻辑,也能自成诗意。
诗仙李白有诗云:“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但你可知,在皖南敬亭山上,长着一味绿茶,它有一个极其曼妙的雅称,唤作“敬亭绿雪”。
茶芽儿通体翠绿,形如雀舌,叶脉间生着一层细密的白毫,宛如绿茵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细雪。
若置于琉璃盏中,煮水冲泡,碧绿的茶叶纤纤,随着茶汤载沉载浮,叶脉上那层细密似霰的白毫,受开水所激,纷纷脱离叶片,如飞雪一般回旋飘扬……
绿雪入目,让人翩然忘忧。绿雪入喉,舌留醇厚清香,是视觉与味觉的双重享受。
敬亭绿雪在明清时期早已是贡茶,但清代时,还只被称作“敬亭山茶”,诗人施润章觉得它不是池中之物,称赞其“馥郁如花乳,湛湛如云液。”
灵秀至极,在这江水一般的茶汤里,仿佛能见敬亭山的崇山俊水、石花霞云……
到了近代,文坛巨擘郭沫若受敬亭茶厂所邀,为它题字,大笔一挥,“敬亭绿雪”四字方始名扬天下。
对于茶客而言,福建的武夷山可谓浑身是宝,因为名茶处处。水仙茶、大红袍、白鸡冠……武夷山的春天一片采茶忙。
茶人知道,九十日春光一过,这些茶树就过了花时了……但有一味茶,偏偏不是如此。它要等“春去也”,才始见馥郁。等清明谷雨后,它才姗姗来迟地生长出来。
这种茶,叫“不知春”,是武夷岩茶中以香气闻名者。它的茶树长在岩石缝中,于初夏时分,才吐露芬芳,似兰又似桂。
茶人将它采去,新火烹水,泡出一碗橙黄透亮的茶汤,香入水中,有如幽远的花香,又如甘蔗的甜香。
世人多爱春茶,因为春天的茶树嫩叶初发,茶汤细腻甘醇;夏天茶色愈深,茶味渐苦,口感艰涩。
但这不知春茶,却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要待得春过始发芽,而且入口甘滑,齿颊留香。
陆游赞叹梅花,说它“俏也不争春,一任群芳妒”。罔顾春光,凌寒独开,不与群芳争艳,是梅花的高洁风骨。
但这武夷山的“不知春”茶,却是“春过始发芽”。相比起“不争”,它更是“不知”,似乎更脱俗些。
恍惚间,不知春日过;懵懂时,又添夏时香。抿一口“不知春”,仿佛得遇一位“美而不自知”的幽谷佳人。
在苏州太湖边的洞庭山上,生着一味大名鼎鼎的绿茶。
它的叶芽儿通体碧绿,叶型蜷曲如螺,随着春风绿满茶枝。
乾隆下江南时雅兴一起,赐下雅名——碧螺春。从此,江南的风雅俊秀,细腻婉约,在这盏茶中,有了归属,有了名号。
其实这碧螺春茶,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太贴切整齐了,它原本的名字则更活泼些,叫“吓煞人香”。
据说古时,有一位尼姑上山游春,见这茶叶生的翠绿可爱,便随手撷了几叶回去冲泡。
不曾想新火一烹,茶香竟轰轰烈漫溢出来,满室芬芳。尼姑着实吃了一惊,喃喃道:“香得吓煞人。”
于是,碧螺春,这茶,有了第一个名字——“吓煞人香”。
说是“吓煞人香”,实则却是爱煞人。
雅熏了一室的清芬,谁会不喜欢它的蓬勃和过分呢?江南的碧绿,鲜嫩,柔情,甘醇,都在这碧色的茶汤里了。
碧螺春,碧螺春,茶客们爱读也爱喝,里头盛着的,是江南的春天。
四川的邛崃县,千年前曾出过一位绝世女子,便是那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卓文君。
而如今的邛崃市,则有一味特别的绿茶,唤作“文君嫩绿”。
传说,卓文君与才子司马相如结成夫妻后,偶回临邛(邛崃)时,佳节时候,二人“酌取井水,用以烹茶,夫妻常以品茗相叙”。茶叶蜷曲嫩绿,眷侣共剪西窗幽烛。
后来,相如有了二心,生了纳妾之想,卓文君回书“闻君有两意,古来相决绝”,一首《白头吟》,一篇《诀别书》,与君长诀。
“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是啊,爱情本就应当纯洁无瑕的,容不得变节,容不得二心。卓文君心如明镜,不苟且更不姑息。面对爱情,她敢于追求不屈礼教;面对情变,她坚守立场与君长诀。
后人为纪念她的爱情,便将新创的绿茶取名文君嫩绿。它香气鲜爽,滋味醇和。
但更重要的是,它以人名入茶,这绿茶有了性格,有了风骨,有了念想。
不如与心爱的人,共饮一杯文君嫩绿,相信彼此之情意,“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峨眉山,常年云雾缭绕,产有一种茉莉花茶,堪称花茶一绝。
趁晴日午后,茶人们会采下那些雪白晶莹、含苞未放的茉莉鲜花。唯有花未全开,方能使茶叶浸润香气。
再以早春嫩芽为坯,几经窨制,集茶香,花香于一体,才有了“碧潭飘雪”。
可能只有茶,才能完成这样的妙境,才能使这茶与花的干瓣儿组合,实现“碧潭飘雪”的诗意与奇迹。开水冲泡下,仿佛能真切地看到一泓碧潭,落雪纷纷。原来这四个字,字字珠玑,都有意义。
碧,是碧绿的茶汤;潭,比作茶盏一杯;飘,指的是茶叶翩跹水面;雪,是茶蕊雪白晶莹。
饮一盏碧潭飘雪,仿佛置身于碧绿葱茏间,见瑞雪飘飘,佐以浓郁的茉莉清香,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
如果有机会去峨眉山,除却看那蛾眉入鬓的秀美山峦之外,且莫忘了尝尝这碧潭飘雪。在盈盈的茶盏中,青绿雪白,一个如诗如画的世界呼之欲出。
“茶”这一字拆开,是人在草木间。人从这细叶嫩蕊里,可以听到草木的脉搏,可以听到自然的声音。
被茶滋润的一夕,一晌间,人与自然达到了一种潜心,倾听的关系,草木如人,人如草木。人有名,茶又怎能没有呢?
于是翠绿的叶身变成了碧玉,叶脉上的白毫成了银针,开水冲泡下的一泓茶汤,里头有飞雪皑皑……因为这些美丽的名字,茶有了个性,有了名片,有了令人津津乐道的性格。
这一个个美好的茶名
恰如千百年来品茶史上的“诗眼”
它们让诗意可以名状
让我们手中这杯茶汤
每一口皆有想象
END
编辑:刘佐琪
校对:陶铮
审校:余治国
来源: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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