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记忆梦
写作|记忆梦
照片|提供制版
“周科心、高庆州、排长、陈明源。都是顶级名家。”
盘子的工作室楼梯旁边有一面照片墙,墙上挂着很多他拍的紫色水壶照片。
墙上的茶壶出自不同的创作者之手,那些辗转于热浪巅峰的惊人杰作,或是来自本地灵气逼人的新锐作品,都在这里留下了永恒的影像。闯入宜兴
为紫砂壶拍写真的男人
潘潘不做壶,他的身份是一名摄影师,起初也不在宜兴丁山。
正如一个摄影人的“正常”职业轨迹,潘潘早期以拍人像写真居多,在杭州工作。
2012年,他无意中得到一个工作委托机会,去宜兴丁山为一批参展的紫砂壶拍摄一组照片,对方提出了一个有点儿少见的要求:“按壶设景”。
对于静态器物摄影,常见的手法是使用偏深的单色背景,能够突出主体,放大器物的质感和色彩,但这显然不是对方所期望的照片。
潘潘琢磨了一种更大胆的方式。
这是对一位职业摄影师来说是一件极富有挑战性和创造性的艺术实践。他借用了拍写真的思路,把选景进一步提升为“造景”,根据茶壶上的刻绘主题、整体造型进行揣摩,指挥植物、桌案、光影为茶壶服务。
他大胆撕下杂志上的内页,揣摩每一个可以利用放大的细节,这场拍摄更像是某种考试,他使尽了各种方法,用他的话说,就是连桌椅的角落都没放过。
这一组照片有构图、有视觉体验,契合了对方当时提出的要求,这步棋,算是走对了。接着,他接到了一连串来自宜兴丁山,这个中国最大紫砂制作交易集散地的工作委托。连续两三年,他都奔波在杭州、宜兴这两个地方的路上。
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中提到一种观点,每一种影像都体现了一种观看方式。拍照是一种对紫砂壶的观看方式,拍摄者对茶壶的理解,是一次二度创造,经由照相机表达,最终传递到观看者的眼睛。
首先需要破除的是对紫砂太过仰视的心理负担。潘潘说,他在第一次拍紫砂壶时,因为手上的动作不讲究被工作人员提醒,知道这把紫砂壶的价格后吓了一跳,七年后,他拍照时仍然保持着轻松、随意的状态。
“不然就拍不出来了”。
最重要的是拍摄场景的营造,事实上,根据一把壶造景,也像是在搭一个微型的园林。竹影轻巧,光神圣,水潭优雅,瀑布富有动势,这些自然界的要素,通过观看者有心地撷取、组织,就能形成巧妙的氛围。
凭空造景不是一个聪明的办法。
要能读懂作品的语言,才能让照片为作品加分。那些文物级别的壶,更适合用沉稳、具象的方式表达,比如壶身刻绘竹的,他用树影来呼应,有山水的,他就将茶壶放入水中,以水流表现动静对比,一把壶可以在水中,也可以在林中,这些元素的组合,以不同的景别、视角,营造出了一张张截然不同的天然趣味。
还有一些壶比较特别,创作者有意突破具体的表现,而是追求某种意蕴的表达。他用减法,类似山水画的留白处理,减到只有单色,只保留一把壶的线条与颗粒感,使之带有一定抽象意味。
他花很多时间往山里跑,从各式各样的角度去观察山中景观,为了得到一张理想的照片得靠「等」。
之前为了一把壶寻找适合的景,他在山中转悠寻觅了许久才发现了一块苔藓。苔藓的自然生长状态与紫砂杯的气质十分贴合,显示出一种特有的生命力。只是一不小心,苔藓就很容易被人为破坏,他弄坏了苔藓之后心里过不去,每天过去给苔藓浇浇水,等苔藓长得恢复一些,长“到”了他心中应有的状态,才按下了快门。
经营信任
难的是扛住压力
七年前的这件事情,也无意中折射出紫砂行业一大变化。
在70年代到90年代,紫砂壶的交易以当面为主,2000年以后,随着大陆市场的兴起,不论是跨地域的交易方式,还是大众消费市场的扩大,整体市场对艺术品的图像有了更广泛的需求,其中也包括了价值不菲的紫砂作品。
▲潘潘的工作室,他对我说“学会泡一壶好茶,才能拍出一张好的照片”。
2014年,潘潘瞄准了丁山的这块市场缺口,只带了一台相机、一个行李,正式进入丁山专门做紫砂摄影。
但第一个走入高地的人,总要面对一些盘根错节的传统情况。多数紫砂艺术家没有为摄影付费的概念,其背后的心态也跟创作者不重视摄影能为作品带来增值有关,他必须打破圈子上的壁垒,用作品赢得创作者的信任,并且相信,这件事儿一定能做成。
“你要扛得住压力”,潘潘总结。
整体行业观念也在转变,潘潘在丁山拍了五年,他为收藏家拍摄了大量收藏的顶尖藏品,这些照片也在日后为收藏家形成了一套可翻阅、查找的收藏图录,同时,他为各大拍卖会、展览、收藏杂志服务。
视觉成为了这把壶面对外界的最初入口,照片上一把壶的氛围、质感,都决定了观看者的印象,甚至直接影响了购买力。更令他本人没有预料到的是,这种拍摄风格逐渐被这几年兴起的网店平台吸收,无形之中塑造了一套紫砂电商上的视觉升级。
整个2014年、2015年两年,在他手上过的壶估值大约有十几个亿。他的工作室变得热闹起来。“他们可以很轻松地把几万、几十万、上百万的壶,往我这边一扔,他们说潘潘交给你了”。
为此,他买了保险柜来保管客户送过来的茶壶。他跟我谦虚,“我作品拍的一般”,同时他跟我强调,“我觉得人品比作品更重要”。
记录历史,
或成为历史
潘潘发现自己没法像以前那样拍人像了。他开始更容易欣赏一些不完美的、 更具生活感的事物。人们总是渴望在影像中显得无暇、精致,社会上对美的千篇一律的审美,也让他曾经在工作中倾向装饰更强的拍摄对象,但他正在修正自己的看法。不论是人,还是壶,比起千篇一律的完美,那些小瑕疵,才是无法被轻易复制的原因。
照片拍的越多,他渐渐形成了自己的紫砂图像资料库,“我的资料图库告诉我,你在丁山已经有很多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那些珍贵的紫砂壶,经历了几番流转之后,去向不一,已经难以再出现潘潘所见过的群星云集的景象,而这些照片,都经潘潘之手,留下了永恒的光影。
他正在相信自己做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一个普通摄影师所触及的边界。
对于古老器物的留影,有点像西方油画之于中国宫廷人物的影像留存,起初是画师无心的捕捉,后来也成为了历史的证明。
有一件事证明了他的猜想。
2015年,拍卖会上曾拍出一把9200万成交价的天价紫砂壶,其作者为中国紫砂近现代大师顾景舟,传说是1955年为人民大会堂建成所特别制作的一套紫砂器,只是在真伪上,多方争议,说法不一。
在鉴定真伪上起到关键作用的是一张照片,当年一位摄影师拍下了这把壶制作的场景,才得到了一锤定音的结果。这位摄影师如今已经年逾古稀,而照片却替他向世人开口,宣告了这把壶的真正地位。
潘潘觉得自己或许能在紫砂的历史上留下一笔。
“感谢紫砂”,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