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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勇、宣勇 湖南省自然资源厅

时间:2023-03-15 20:11:31 阅读: 评论: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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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子|文州的陈朔朋友圈id: qspyq 2015

锤子树村草书街的小木箱引起了我的注意。

打开,里面是一些信件,收信人是一个叫伟红的女人。

这应该是她用来装信的小木盒。盒子用料、做工都很普通,年代也算不得久远。估计收旧物的古董商人看不上,所以连信带盒子,都流转给了地方文化保护者吧。

信件的时间,集中在1993年4月至1996年5月的三年间。好奇地看完,并没有发现想象中的浪漫情书,而都是家书。

只是看着那些邮戳日期,摩挲着那些信笺,恍若隔世。可时间明明才过去25年。

25年前,我们是怎样的?那时的生活是阳光灿烂还是充满忧愁?那时我们的土地上在发生些什么?

我有些模糊。这25年来,我们习惯于向前看、向高处看,渐渐忘记向后和向下看,也渐渐失去深度回忆和表述的能力。

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时间过去太久,这个小木匣保存下来的只是一小部分,而且多数还只有信封。

第一封邮戳日期为1993年4月17日,从浙江省武义县竹客乡中心学校,发往浙江省嘉兴市桐乡县。比照字迹,发信人应该是她的妹妹伟娣。

第二封紧随其后,日期为4月20日,发信地址为武义县第二中学,是她的弟弟伟勇。

结合看来,应是姐姐伟红放弃高中学业,从家乡武义县竹客乡,去往桐乡县“运河联营丝厂”打工。家人十分关心,伟红写信回家后,妹妹和弟弟相继写信了解情况。

年轻女孩,孤身一人到异乡打工自是不易,伟红并没能坚持多久。第三封便是证明。

这封1994年2月16日的信,从桐乡市乌镇,发往竹客乡丁(实为顶头村)。此时伟红已返回家乡,进入“柳城镇联营丝厂”工作。写信的人,或是她在桐乡打工期间结识的朋友。

第五封为同年7月8日,可能是她在桐乡丝厂的人事部发出来的——信封上赫然写着X伟红同志收。

那个年代,还流行着电报,许多单位的信封上都印着电报号码。后面一封信发自桐乡县国营食品厂的信封上还赫然印着电话:全国程控23361 71169。

第六个信封终于保存了原信。时间来到1995年2月27日,是他的弟弟伟勇写的。

这时的伟勇,已考入浙江警校。伟勇因杭州天气冷热变化,加上训练患上重感冒。他写到,“这几天的天气的确是变化无常的……白天是很好的太阳,春光明媚的天气,到了晚上却起了很大很大的风,把学校停放在外面的自行车都吹翻了”。今天吐槽杭州天气的市民大可不必,看来杭州天气从来都是这么奇奇怪怪。

伟红应该是一位不太会来事的姑娘。她工作才半年,就调到了“落丝车间”——或许是更苦更累的工作。

信上弟弟就关心道,“不知新到车间工作和人事关系如何,爸也讲了你调动的想法,我也多少有所了解和能想象到”,“我想对你说的就是你要多和别人交往,不要把自己封闭在自己设置的狭窄的空间里”。

弟弟长大了,开始懂得关爱甚至“教育”姐姐了。

第八封来到1995年7月15日,收信地址是竹客乡丁(顶)头村。后面我得以偶遇这位写信人,他是伟红在柳城镇的远房表弟。

结合前后信件,应是伟红工作不开心,从柳城丝厂辞了工回家。或许由于伟红工作“不踏实”,宅在家的时间太久,或许由于年轻人的逆反,她与母亲的关系并不太好,时常吵架。所以伟红还托弟弟帮她在杭州找工作。

第九封就来自于弟弟,时间是1996年1月14日。

那年元旦警校放假,弟弟回家住几天。姐弟情深,伟勇没走几天姐姐就写了信,收到信的弟弟也马上回了这封。

元旦那天,伟红来到县城送弟弟赶火车,差点还误了点。看着弟弟离开,伟红或许心情低落,没在县城继续逛,所以给弟弟的信中说“元旦那天到武义白跑了一趟”。

弟弟在信中安慰她,又说,“虽然你的工作没有落实……我们也一直都在留心,只是没有能力将你好好安排……至于在杭州给你找个生意,我会留心的,你放心好了”。

伟红为什么低落,弟弟的信中也有了答案。“以前我也曾和你讲过,我们都没有因为你没走读书这条路而看不起你,所以你不要有自卑的想法,什么‘无用的姐姐’……会加大我们的距离,让我伤心”。

还在上学的弟弟,给姐姐买了双皮鞋一起寄出,“你的皮鞋我已经买好了,是37码。钱的问题,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自己知道的”。

弟弟对姐姐的爱溢于言表。但一个在大城市求学的农家子弟,自己都无依无靠,对姐姐的工作无能为力,只好给姐姐买双皮鞋。这样的农家子弟,这样的故事,总在不断发生。

伟勇结尾说“因时间短,字潦草勿怪”……能写这么一手好字的人,今天怕已不多。

后一封来自柳城镇的远房表亲宣勇,落款时间是1996年4月22日。

宣勇和伟红的父母是表兄妹,伟红年长几岁,算是远房表姐。两人在柳城联营丝厂还做过同事,亲戚加同事,所以那几年他们关系不错。

这时的伟红,已如愿去到杭州工作。收信地址是“浙江维美纺织公司杭州毛纺织厂纺纱车间”——写个公司名就能收到信,说明这家公司应该不小。

伟红干的还是老本行。兜兜转转,没去杭州做成生意,依然是位纺织女工。

宣勇也从柳城丝厂辞了工,来到柳城北门糖烟酒批发部工作,“吃店里的,月薪300元……工资待遇一般”。

两人大概有一段时间没联系,“收到回信,感到十分的亲切、高兴……给你写回信也感到欣喜极了”。宣勇还在信中关心“伟勇何时分配工作,分配在哪里”——那时的大中专院校都包分配工作。

小镇青年,生活无聊,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宣勇写道,“我在家里感到十分无了(聊),寂寞,常常一个人坐着唱唱歌,写写字,看看书,也没什么地方去玩……有时间的话,希望能多写写信,多了解一些两地的情况,有空也打打电话,行吗?”

宣勇还在信中提到,“关于那500元集资款及利息的事怎么样了?如未办妥,我想想办法试试看”。根据后面与宣勇的对话,柳城联营丝厂那几年正是最风光之时,或是为了建员工宿舍,或是为了留住员工搞的集资款。伟红一离职,就产生了些许纠纷。

两年后火爆大江南北的《还珠格格》就唱道,“让我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时代轰轰烈烈,500块钱、一间小房子就想绑住年轻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宣勇还告诉我,伟红高中时读书成绩不错。只是那个年代,农家同时供养三个子女读高中、上大学太过艰难。伟红作为姐姐,为了弟弟妹妹率先作出牺牲,辍学打工,这是那个年代很普遍的事吧。

打工后的伟红还一直想着读书,结尾宣勇还支了招,“有空就多看看书,学些函授也不错,总之能给自己加一些知识”。

最后一封来自伟红的妹妹伟娣,落款是1996年5月13日。

去杭州打工前,伟红与家人发生了不愉快。或许因为找工作,或者因为弟弟竟然偶尔还“教育”起她,甚至与弟弟伟勇都闹了矛盾。

去杭州工作的一段时间后,伟红都没有联系家里,反而先写信给了远房表弟宣勇。所以伟娣在信的开头就写到,“家人早想得知你的详细情况……看了你的信后,得知你寻找工作的艰辛和这份工作的辛苦,可我们虽然担心牵挂,却爱莫能助”。

那时的人们,外出工作就是为了多赚几个钱,但又舍不得花,伟娣便在信中说,“平时要注意营养,千万不要太节约”,“(刚到杭州的伟红)如果钱不够花,可到伟勇那里去拿,千万不要有许多的顾虑”。

伟娣还在信中缝合姐姐和哥哥的关系,“我希望你们不要因为几句话而耍个性影响姐弟之间的感情。当初你到杭州找工作不也是希望姐弟之间能有个照应吗?”

但人的经历形成的分野业已形成,伟娣又写道,“的确,人的经历不同,感受也是不同的,那你们就更要为对方着想,切不可因为几句话而伤了感情……愿你们能在星期天多交流想法,消除彼此的隔阂”。

伟娣还托人给姐姐带了衣服,“其中有两套衣服是我刚买的和刚做的,不知给你是否会喜欢”。那时的伟娣也参加工作了,也许跟制衣有关。

临了伟娣还说,父亲可能在月底去杭州看他们。从他们写信通用的“竹客乡总校”信纸和伟娣提到的学校春游看,父亲应当是在竹客乡总校工作。而要从大山深处的竹客乡到武义县,再乘火车到杭州,约260公里路程,那时的交通条件,怕是要整整一个白天。

儿行千里母担忧。伟娣又在结尾缝合起母亲与伟红,“有空多来信,妈妈常问我你的消息,住在厂里的情况,说你怎么不给她写信。所以你如果有空一定要给她写写信,告知一些你的情况,好让她安心”。

还有一张明信片,写着“青年是生命之晨”。

我想起自己的妹妹。她比我小一岁半,初中毕业没考上中专,也跟许多农家女孩一样早早走向社会。她的第一份工作是镇上裁缝店学徒,后来去到苏州、广东打工,不时给我写封信,甚至偶尔还给读高中的我寄一两百块钱。做哥哥的我却很少回她。

1993-1996年,那时人们的生活还比较贫苦,时光还比较缓慢。

而后是1997年香港回归,1999年澳门回归。2000年,互联网来了,人们渐渐不再写信。2004年房地产开始发威,改变着人们对赚钱的看法。2008年奥运会,让中国人自信起来。2011年,微信诞生、安卓崛起,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世界越来越快,2015年强调互联网+,大数据时代来临,2016年抖音上线,2018年迎来贸易战,2020年疫情席卷而来……时间越来越快,人们越来越富有、“快乐”,但也越来越脆弱。

我决定去信中的地方看看。

10月底的浙中山区,雨中十分寒冷。我到的第一站,是竹客乡。

作为武义县最偏远的乡镇,竹客规模和繁荣程度本就是一个山村集镇,在新世纪的时代进程中被淘汰。2001年,竹客乡不复存在,它作为一个村,被撤并到柳城镇。

与中国大多数山区乡村一样,伟红的丁(顶)头村也渐渐人去村空,并于今年整村搬迁到了县城。

伟红三姐弟读过书、父亲工作过的竹客乡中心总校,也随之撤并。今天,偌大的教学楼、操场还在原地,但已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以及“武义县小初农产品加工厂”的库房。

竹客虽小,却很干净。翻过山就是松阳县四都乡,两地有着类似的风光、遗留的老村老宅。这些年,四都乡依托许多国家传统保护村落,引入榔树村度假村落、先锋书店、翎芳魔境、各种艺术家工作室等,新老共存,文旅如火如荼。而竹客乡却惨被遗忘。

| 原住客中心总校

竹客乡到柳城镇,路程13.5公里,即便加上到丁(顶)头村的2公里,开车也仅需20分钟——1996年柳城镇男青年宣勇给丁(顶)头村女青年伟红写的信,路上却需用时四五天。

柳城也曾风光过数百年,当地人更愿意叫它宣平。宣平原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县,原属丽水市,具有独特的人文地理。1958年被拆分,县城所在的柳城镇被划入武义县。

好歹曾做过几百年的县城,柳城依然是一个大镇。新镇区颇为现代,几兄妹读过的武义县第二中学也还在,而且建设得还不错——教学楼都挺新,绝非1993~1996年那时候的建筑。

宣勇信上的地址——司前街被划为老镇区,看样子曾被计划开发成一条古街景点。可惜保存下来的只是一小段,加之游人稀少,显得有些寂寥。

宣勇曾住过的大柒巷还在,巷子里200多年历史的老房子也得以保存,至今还在住人。

| 万寿宫老年活动中心

古街口还有一栋200多年的“万寿宫”被保留下来,成了镇上老年活动中心。我进去看图片展,打麻将的大叔很热情。我问起信上的人,一说名字,大家都停了手,抬起头。啊,你找宣勇啊,他们家已经搬到新房子,在“廊桥”桥头做水管、水槽生意了,你等下,我打个电话。

我正想说,我就过来看看,不用不用。那边电话已经接了起来。

| 万寿宫里打牌人

大叔说不清楚,我只好接过电话表明来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就约他去他店里聊聊。

宣勇的店坐落在河边,兼营伟星管和美大集成灶,看样子生意做得不错。

坐定,我介绍了一下自己和起因,就自然聊了开来。

宣勇看着那些信件照片,很感慨。说起伟红,自从她去杭州后就联系渐少。逢年过节偶尔走动,也很少遇见。

宣勇说,伟红一家都是读书人,只有伟红为了生活压力辍学。伟勇和伟娣后来都在县城的政府单位上班,混得不错。

宣勇自己,后来从柳城糖烟酒门市部自考上镇水务公司当干部,没干几年又离职做生意。前些年还去贵阳做了两年,回老家后就没出去过。

除了做生意,他还是武义县柳安应急救援队的队长“山鹰”,2012年,上海32名驴友在当地牛头山穿越遇险,还是他作为队长带队去营救的。

聊着聊着,到了饭点。我本说请宣勇到外面的饭馆边吃边聊,宣勇媳妇又说反正饭已经做好了,请我坐下来一起吃。推脱再三,我从一个偶遇的采访者变成了真正的客人。饭菜可口,我吃了两大碗饭。

饭后,宣勇带我去找柳城联营丝厂。厂子在镇子边缘,2003年破了产,后来卖给私人老板做驾校。

丝厂办公楼还保持着原样,一楼被改造为驾校办事大厅。厂房也基本原样,只有一间还在开动,凑过去一看,十几个工人在里面做着荧光防护服。

还有一座瞭望塔,倚靠山坡孤零零地站着,门窗黑洞洞地敞着,像一个被人遗忘的豁牙老头儿。

宣勇说,伟红从这离职后去的杭州那家毛纺厂,同样在零几年倒闭。伟红作为下岗职工自谋职业,又吃了不少苦,后来结婚生子,已有十年没与他联系。

“伟红有四十多、快五十了吧。现在怎么样了?”

“山鹰”叹一口气,“还在外面打工吧。”

沉默良久。我们对望一眼,都没有提去联系伟红。

  • 作者:刘子,民间观察派,独立思考者。上海朴人资产合伙人,杭州鼠打猫互动合伙人。个人公号:刘子的自留地。

「 图片 | 视觉中国 」

内容合作、投稿交流:friend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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