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荣/制度

作者：华中农业大学学生张士毅(20岁)

老人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老人忽然话锋一转，把话头踢向多兰。

多兰也从来不是扭捏小家子气的人，她索性把老人当忘年交，倾诉最近一直盘踞在她心头的抑郁：她怀疑她的初心正在流逝。

多兰初高中时经常去当地的老年公寓、老年大学做志愿服务，即使在高中学习最紧张的时候也会抽出时间来和老人们谈天，陪他们下棋读书。

当时的多兰从来不管什么回报呀，志愿时长呀，她做志愿服务只是为了让老人们开心，为社会贡献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力，胸中怀着的是热烈而纯粹的情怀。

而现在，多兰举了举自己的手机，给老人展示自己的志愿时长。上大学之后，参与志愿服务成了评奖评优的重要一关，做任何志愿活动都需要打卡记录时长。于是多兰逐渐发现了很可怕的现象：她在参与志愿服务之前总是会留意一下自己的时长记录，哪怕是疫情期间做志愿者，也被团委追加记录了时长——这在她眼中，自己正逐渐被“异化”：她的追逐不再是奉献和担当，而是自己的时长、评奖评优……

“这很不好，这很可怕。”多兰正色道，“曾经甘于奉献的多兰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

老教授依然温和地笑着。

孩子，别担心，听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从前的多兰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离开。也许你有一段时间找不到她了，但至少现在，她已经回来了。时长只是记录的一种载体——你一直提前来老年大学帮老师打扫教室，承担额外的工作不是吗？

老人舒了一口气，笑道：

“如果你以后也能亲眼见到你曾经帮助过的人反哺社会，你就会更加明白初心的含义。就像我今天一样。”

卅载光阴弹指过，未应磨染是初心。

希望

一年的尽头覆盖着皑皑白雪，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将还飘着雪花的东北小镇映得暖黄。凛冬的风携走了喧闹，留下一片静谧。

特殊教育学校中，聋哑孩子们的江寒哥哥正在用手语给他们讲故事。

故事的情节并不复杂：一个身体残疾的孩子在亲人和朋友的支持下乐观求学，没有被周围人的同情或否定影响，最终找到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并在该领域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事实上，短短的一个励志手语小故事，让江寒对着镜子练习了两天有余。自己累一点没关系，只是希望孩子们“听”完故事，能尽可能振作起来，不要放弃自己。但他马上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幼稚：身体缺陷带来的麻烦和自卑又怎么可能被一个短短的故事化解，这未免太天真，太理想化了。

他又很快安慰自己，聊胜于无，偶尔喝点心灵鸡汤至少没有害处。

江寒第一次迈进特殊教育学校的大门做志愿者是在高一时。

他成绩优异，高一就考进了本校清北班——又名火箭班，学校集中火力培养有希望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学校为了他们在自主招生时能多一项优势，雇了一辆车，把一个班的学生拉到了特殊教育学校，要求他们“积累经验，多拍照片”。班主任老师是一位精瘦的中年男子，在车上不停叮嘱同学们到了目的地要给那里的孩子们表演节目，唱歌朗诵什么的，一定要多拍几张照片，以后才好说自己参与过社会实践活动……

江寒事先对当地特殊教育学校做了些功课，知道那里的孩子大多是聋哑孩子，听了老师的叮嘱，除了叹气，也别无办法——他明白，这种志愿服务只能说是做做样子，一没有真正去了解孩子们需要什么，二没有尊重孩子们的感受，只是一种表面上的形式，除惺惺作态，别无用途。

但从那天以后，江寒就坚持每月匀出时间往郊区的特殊教育学校跑一趟。

也许是因为那天小恬送给他的画触动了他，也许是因为那天子钦比划着问他以后还来不来的画面太过感人，也许是因为静其教他的手语还没学会，也许是因为王老师笑着说的那句“孩子们喜欢你”，他会带孩子们写字，引导孩子们看书，甚至尝试鼓励他们朗读书上的内容——尽管那些孩子的朗读在普通人听来就是一团呜呜哇哇的嚎叫——江寒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孩子们感受到自己和正常人没有差异。

然然听完江寒精心构思的“励志故事”后哭了起来，这是江寒没有想到的。

他把七岁的男孩抱了起来，比划着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伤心——四年多的时间里，江寒早就可以用手语进行日常交流了。

江寒哥哥考上了武汉的大学，有自己的人生规划，还有喜欢的人了，但我什么都没有，因为我是残疾人，我只能在学校里过一辈子。

江寒拍拍脑袋，拎着然然和王老师请了假，连夜拐着孩子跑到了市区的一家朝鲜族餐馆。

炒年糕红红火火地糊在盘子里，赏心悦目；明黄的炸打糕蘸上雪白的绵糖，粘牙也显得不可气；拉面氤氲着热气，面上顶着的鸡蛋极尽妩媚，油菜则楚楚可怜。

江寒一面豪气地拍桌子，让孩子随便吃，一面默默感叹自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一点都不沉稳。

好在美食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江寒也用熟练的手语告诉然然，缺陷不一定就是万劫不复，他才七岁，他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但这些可能中绝不包括怨天尤人，绝不包括不思进取，绝不包括在一座边陲小镇的特殊教育学校中度过岁月漫长。下一步，寒哥哥会帮你们拟一个初步的人生规划，小朋友们按照规划一步一步来，每走一步就是一缕新的希望。多好。

就在然然又要哭出来时，江寒严肃地比划道：我没有喜欢的人，别瞎说。

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啊，真好。

未 来

全世界最好的小寒哥哥：

展信安。

之前你说过，武汉疫情最严重时你已经回东北了，没能为战疫一线尽一份力，问心有愧，所以今年要晚一点回家，在武汉做一周的春运志愿者。我们都知道哥哥的选择是对的，但是我们都很想你，所以我们就先写了一封信，代替我们先看看你。

哥哥，上周我们期末考试了，语文考了你最喜欢的《春江花月夜》，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你。

小恬说她长大也要开一家聋哑学校，免费教聋哑人读书，还要请小寒哥哥来讲古诗。静其不想当老师，他想做志愿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然然知道你立志成为一名优秀的社工，所以然然也想当社工，想和小寒哥哥一起工作。鹏鹏也想做社工，专门帮助残障儿童。

祝小寒哥哥一切顺利！

雨声方歇，思绪难平。意长笺短，万望珍重。

我们的格式和开头语结束语都是严格按照小寒哥哥教的来做的，很正确吧！

——特殊教育学院全体同学

（全文完）

特邀编辑：董学仁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