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活祭上帝
凄厉的寒风枯萎了,摧毁了积着黑暗血迹的祭坛,好像无数邪灵在咆哮。
戚锦年被绳索绑在祭坛的最高处,已经三天滴水未进,原本红润的樱唇变得皲裂发白,甚至溢出血丝,但她的神情始终冷傲。
“啪”地一声脆响,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她身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在她身上,已纵横交错着数十条这样的鞭痕,一身素衣早已破碎不堪,蜿蜒的血迹滴落在积着薄雪的地面,仿佛凛然立在枝头的红梅。
不屈不挠。
“戚二小姐,你可愿认罪?”执鞭人阴阳怪气地问她。
戚锦年疼得颤抖一下,咬着牙关没有发出呻吟,可骄傲倔强的眼神,落到前方的黄罗伞下。
那儿,坐着刚刚登基的新皇顾天擎,同时,他也是她倾慕多年的心上人。
“我,没有罪。”戚锦年哑着嗓音,看着他说道。
她没罪。
从来都没有。
可顾天擎不信,他在登基为帝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品行不端、欺上罔下”为罪名,把戚家人全部下狱。而她更是受到“特殊照顾”,困在这传说中最靠近地狱的地方,日日承受着非人折磨。
“你没罪?”顾天擎眯起漂亮的凤眸,俊雅无双的容颜凝着寒霜:“晗儿与你一样,同是戚府的小姐,可你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她却被当做仆人使唤,受尽虐待,你甚至在河面结冰时,指挥她素手砸开冰面,以至她落水受寒,差点儿殒命……。”
说着,顾天擎愈发恼恨,用力捏碎了手中的酒盏,像是恨不得把戚锦年也给捏成碎片。
戚锦年眼帘一抖,辩驳道:“不是,被迫害的人是我,落河的人也是我,我从未欺负过她……。”
“闭嘴!”顾天擎怒极,快步上前来,死死掐住她的喉咙:“晗儿是被戚家抱养的孩子,而你是真正的戚家血脉,戚家人会舍得伤害你?你当朕是傻子吗?”
他这几句话,像一把尖刀戳到戚锦年心里,让她本就血肉模糊的心变得更加痛苦。
是啊,她也不愿相信,父亲会因为相士的一句话,就漠视身为他亲生女儿的她,甚至跟戚晗一起处处欺辱她。
明明戚晗才是加害者,差点被折辱至死的人是她,为什么要承担后果,背负恶毒名声的人还是她?
戚锦年眼中含了泪,不愿叫顾天擎瞧见,便闭上眼睛。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毫无血气的面容,带着种孤绝的美,顾天擎微微恍惚,随即阴沉着脸下令:“来人呐,堆柴浇油,朕今儿便用她来活祭上苍,以佑大昌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便这般在意戚晗,为了她,竟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夺她性命?可戚晗压根就不曾落水,不过是装病而已!
戚锦年心痛如绞,他却不再给她解释的机会,一捆捆被火油浸过的枯柴很快堆积在她脚边,火把扔下,火焰腾地一窜而起,顷刻间就将她包裹其中。
隐忍已久的泪水,再忍不住,“唰唰”滑落脸颊。
“陛下,我喜欢你。”见熊熊烈焰已经爬上她的裙裾,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开始火辣辣地疼,戚锦年低声喃喃道。
她这一生,活得太艰难,谁见到都想踩她一脚,故只能挺直背脊,不愿向任何人低头……也只敢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悄悄地表明心迹。
然而,或许连风都没有听见。
第2章 江湖骗子
火烧得越来越旺。
滚滚浓烟袅袅而起,蜿蜒着飘向暗沉的天空。紧接着,一场暴雨落了下来。
祭坛历经风霜,早已腐朽,先被烈火炙烤,又遭冷雨浸灌,在“喀嚓、喀嚓”几声脆响后,轰然倾塌。
绳索失去依托,解开束缚,那道纤弱的身影似流星般从高处坠落。
顾天擎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接她,但手指刚动,他就找回理智,躲避洪水猛兽般,皱着眉往后退。
千钧一发间,一道白色身影掠身上前,险险接住戚锦年轻如鸿羽的身体。
“陛下,天现异象,祭坛损毁,皆说明此女命不该绝,”白衣男子嗓音平和,不疾不徐地说道:“您把她交给微臣处理吧!”
“既然国师为你求情,朕便再给你一次机会,”顾天擎居高临下,嫌恶地看着已被火焰灼伤得体无完肤的戚锦年:“你可愿向晗儿磕头道歉?”
她为什么要道歉?她什么都没做过!戚锦年紧紧咬着牙关,清澈如水的双眸中几乎溢出血来。
因着全身剧痛,她始终无法昏迷,故清楚地看见他在伸手就可以救她的境地下选择退后……尽管她已获救,可心摔在地上,彻底碎了。
雨水溅入眼中,戚锦年的视线逐渐模糊,眼前的顾天擎开始慢慢缩小,变作小小的少年。
小少年牵着她的手,边带她不停地往前跑,边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别怕,跟紧我,从今往后,我来保护你!”
她信了。
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把他的承诺视作信念,每每快要撑不下去时,便安慰自己这世上还有人会保护她,然后继续跟命运抗争。
可原来,他早已忘却当初的誓言!
只怪她太傻!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戚锦年嗅到清幽的药香,她缓缓睁开眼,待看清周遭的环境,脸色猛地一沉。
“醒了?”清和的嗓音寡淡如水,姜宁坐在桌边捣鼓着药杵,白衣纤尘不染,貌如谪仙。
戚锦年知道是他救了自己,但她完全没有要道谢的意思,忍着疼坐起身,掀被就要离开。
“二小姐,戚府被查抄,陛下又厌你憎你,你已无家可归,”姜宁边说,边将药杵里的药末倒入茶盏,用戚水泡了杯药茶,“倒不如坐下来,喝喝茶,说说话。”
戚锦年攥紧手心,神情讥诮地瞪住他:“世人受你蒙蔽,敬你畏你,尊称你为国师,可在我看来,你始终都是当初那个江湖骗子!”
是的,幼时便是姜宁对着戚晗说了一句“此女将来必飞枝头”,导致她在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他是她一切苦难的源头。
哪怕他长着一张不输顾天擎的脸,哪怕他在大昌的地位尊崇,连顾天擎也得让他三分,可戚锦年始终都认定他是个下三滥!
姜宁眉心微敛,素来无波无谰的神色间似乎泛起些愁苦,他抬眸看她,幽幽叹了口气:“你可知,陛下为何对戚大小姐情有独钟?”
戚锦年心里一痛,顿住脚步,回身看向他。
“陛下在垂髫之龄时,曾对一个跟他一起遭难的小姑娘做过承诺,此生必护她无虞……他苦苦找寻多年,终于找到戚大小姐。”
第3章 她是毒妇
戚锦年如遭雷劈。
眼眶不受控制地浮起热泪。
原来,顾天擎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原来他还记得,并一直在寻找她!
可是,曾分他半个馒头,与他携手逃亡,并藏在枯柴堆里痴痴等他回来寻她的姑娘,不是戚晗,而是戚锦年啊!
前殿隐隐传来极有韵律的鼓点声,还伴随着庄肃的乐声,戚锦年回过神,轻声呢喃:“这是什么声音?”
姜宁怜悯地瞥她一眼:“那日祭天之后,陛下回宫便下旨立戚大小姐为后,这会儿正举行封后大典。”
戚锦年浑身一寒,拔腿就往外跑!
她的双腿被火焰灼伤,眼下尚未痊愈,随着她不顾一切地步伐而撕裂,嫣红的鲜血在她脚下淌了一路。
可她完全顾不得!
顾天擎不能娶戚晗,他该娶的人是她啊!
戚晗夺走她的父母,夺走她的家,夺走她的荣耀地位,现在还要夺走她的心上人,凭什么?她已忍让多年,如今再忍不下去,她必须得告诉顾天擎真相!
太极殿前,彩旗纷飞,鼓乐齐鸣,文武百官侍立在道路两侧,那个在传言中病得快死掉的女人穿着一袭华丽凤袍,步伐稳健地走向站在正前方的顾天擎。
不等戚晗走近,顾天擎便伸出手去,执住她的柔荑,走向铺着红绒毯的长长台阶。待走过那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进入太极殿,戚晗便是大昌国名正言顺的皇后。
戚锦年红着眼,正要冲过去阻止,忽地有一双修长的手拉住她衣襟。
“我这一生,只卜算过三卦,她是凤体之身,断不会有误,”姜宁的视线落在她染满血迹的玉足上,眉心微微蹙起:“你现在过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可她是窃贼,她不配得到这一切!”戚锦年用力地挥开他的手,深吸口气,走向太极殿前的月台。
“别拦着,让她过去。”姜宁淡声吩咐。
正欲阻拦的侍卫们闻言,收起手中长矛,戚锦年便顺利地出现在顾天擎眼前。
顾天擎厌烦地皱眉,眼中流露出杀意:“你竟还敢在晗儿面前出现?”
“不是的,”戚锦年用力摇头,急声说道:“哥哥,我才是阿丑啊,我们在人牙子的马车里相遇,你那时受着很严重的伤,我想替你止血,你却反扭住我的手,把我掼在地上……。”
顾天擎一怔,狐疑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然后又看向身旁的戚晗。
戚晗眼中立刻浮现泪花,楚楚可怜地说道:“妹妹,你自幼便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儿,何曾跟丑字沾过边儿?我知你是担心家人,想求陛下放过戚家才假借我的身份,我不怨你,你放心,陛下与我大婚乃是喜事,理应大赦天下,爹娘他们不会有事……。”
“皮囊再美又有何用?世人皆知她是个毒妇!”顾天擎只动摇一瞬,就很快地坚定心思。
他曾亲眼见到戚锦年嚣张跋扈地欺辱戚府仆从,导致那仆从头破血流,故断不会信她是他心里那个心地善良的丑姑娘。
眼含歉意地看向戚晗,顾天擎戚声道:“晗儿,你往后便是朕的皇后,再不必惧怕她,若她再敢欺你,朕帮你教训她!”
伴随他的声音,两个宫人走上前来,抓住戚锦年就往外拉。
第4章 当庭杖责
盼了多年的希望就在眼前,戚锦年怎么甘心放弃?
她拼命地挣扎,见挣不开,便嘶声大喊:“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哥哥,这首词,是你一字一字地教会我,你记得吗?在引开追兵前,你还让我数从天上飞过的大雁,你说等数到第十只,就会回来寻我。”
说到这里,戚锦年忍不住地哽咽起来:“我数到了一百只,你没来,而现在我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认不出来?”
最后一句问话,凄凉得像是杜鹃啼血,可顾天擎满脸漠然,只在扭头看向身边的女人时,戚柔了面容:“晗儿,以后别再把我们的故事告诉其他人,她不配知道!”
戚晗羞涩地点头。
而戚锦年眼眶赤红,心如刀割。
顾天擎对戚晗越戚柔,她就越觉得痛!
那是她的哥哥,是她的心上人,是支撑她活到现在的唯一力量,可是……他不认得她了!
他甚至在她的面前,牵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手,步向富贵荣华。
他的眼睛是瞎的吗?怎么能把对她的承诺,赠予她最恨的女人?
痛到极致,戚锦年反而失了眼泪,看着他们的背影隐没在雕梁画栋的宫殿中,她仰起脸,疯狂大笑起来。
太极殿中,顾天擎听着那宛如悲泣的笑声,莫名觉得不安,一时没忍不住,回头看向殿宇下方。
戚晗见状,立刻捏住帕子捂嘴,低低咳嗽起来。等发现顾天擎扭头看向自己,她颤着手,松开手帕。
洁白的绢布上染着一片新鲜的血迹。
顾天擎眼神顿冷,戚晗却含着泪,“善解人意”地道:“陛下,妹妹素来任性妄为,我不怨她,你放过她吧!”
顾天擎没吭声,只冷厉地瞥向旁边的贴身侍卫。
侍卫点头,立刻转身出去。
戚晗状似愧疚地垂下脑袋,可在顾天擎瞧不见的地方,她阴毒地勾起唇畔。
戚锦年那个贱人,竟妄图坏她好事,她这次非得剥下她一层皮不可!
侍卫一路走到被人死死钳制住的戚锦年面前,冷声道:“戚二小姐殿前失仪,当庭杖责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戚锦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已满身伤痕,若再受这惩罚,还能活下来吗?
宫人闻言,毫不手软,迅速搬来长凳,把戚锦年强按在冰冷的凳子上。
厚实的木板高高举起,重重落在戚锦年身上,戚锦年哪里受得住,当即痛喊出声。可木板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抽打着她,到最后,她只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已断裂。
“把她关入地牢!”
戚锦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被宫人扔入阴暗潮湿的牢房,她不敢闭眼,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可是,当她瞧见牢房里被关押着的另外两个人时,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
那是她的父母。
戚母对她多少还存着一点儿怜爱之心,见她醒来,便端过一个豁口的破碗,试图喂她喝点水。
戚锦年抿唇,没有理她,却有一只大脚呼啸着踢过来,破碗砸在她脸上,瞬间割裂她的肌肤。
第5章 下贱蹄子
“你这个贱人,害我入狱不算,竟还敢抢夺晗儿的凤位?谁给你的狗胆?”戚父指着戚锦年破口大骂,却犹不解气,又往她的身上狠踹几脚。
戚锦年已是强弩之末,被他一踹,痛得像煮熟的虾米般蜷缩,又倾身吐出几口血。
她抬手擦去嘴角血迹,却哑声轻嗤道:“你把戚晗当眼珠子似的疼爱多年,她现在做了皇后,风光无限,怎么还把你关在地牢里呢?”
“还不是被你这个下贱蹄子给害得!”被戳中伤心事,戚父恼羞成怒地揪住她的头发,抓着她的脑袋就往墙上磕:“陛下本来想要宽恕我,可你非得在封后大典上闹事,他现在一怒之下要把我流放去岭南!”
“嘭”地一声闷响,戚锦年眼前一黑,只觉得有戚热的液体从额角落下。她迷迷蒙蒙地看着眼前面容狞恶地男人,竭力吐字:“还不明白吗?戚晗心狠手辣,毒如蛇蝎,她压根就没想过孝顺你!不如说恰恰相反,她会不择手段地……取你性命!”
“不可能!晗儿说过,会让陛下封我做国公爷!”戚父扭曲着脸怒喊。
“年儿,别说了,快点向老爷道歉,再不道歉你真的会死!”戚母吓得花容失色,却不敢阻拦戚父,她边明哲保身地远远躲开,边哭哭啼啼地让戚锦年道歉。
死?不,她不会死,这么多年的苦楚都隐忍过来,好不容易才知道顾天擎只是认错人,她怎么能死?戚锦年默默想着,拼尽全力跟席卷而来的黑暗抗争。
怎料戚父眼前一亮,满脸惊喜地道:“对啊,只要这不孝女死了,陛下就会消气,我就不用被流放!”
眼底掠过杀意,戚父拎起戚锦年血肉模糊的身体,就要抡到墙上去。
“你在做什么?”路过的狱卒瞧见这一幕,连忙出声喝止。
戚父许是被狱卒折磨的够呛,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把戚锦年甩开。
戚锦年摔落在地上,再次呕血。
“给她换个干净的牢房。”
清和的嗓音响起,戚锦年吃力抬眼,见白衣如雪的姜宁快步向她走来,然后俯身将她抱起。
她身上的血,瞬间染脏他的衣襟,戚锦年厌恶地拧起眉头。
“别怕,睡吧,我会救你。”姜宁伸手覆住她的手,试图把她的手从伤口上拿开。
可戚锦年没有松手。
她怕自己昏迷,便用最后的力气死死掐住皮肉翻飞处,以血跟钻心的痛来维持清醒。
“你若是,”姜宁叹息一声,轻轻抬手劈在她后脑,“把对自己的狠,用在其他人身上,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戚锦年耳中嗡鸣,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在昏过去前,她含恨暗想,所有的人都要欺她!只不知道戚晗到底是给了姜宁多少好处,让他这般为她卖命?
从这日起,戚锦年发了高烧,偶尔醒来,却也哑着,说不出话,而更多的时候,她都在沉睡。梦里尽是小少年牵着她奔跑的画面,他的手很热,温暖了她整个世界。
可睁开眼,只有一室凄冷寒凉。
心像被人用手生生撕裂,痛不堪言。
姜宁隔三差五会前来牢房,将各种名贵药材用在她身上,可饶是如此,戚锦年也将养快一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行走。
然后,她终于明白姜宁劳心劳力救她的缘由。
“戚二小姐,皇后娘娘有诏,宣你即刻入宫觐见!”
第6章 磕头认罪
凤仪宫,历来是大昌国皇后的居所,戚晗自然也不例外。
金碧辉煌的宫殿,汉白玉铺就的地砖,轻纱飞扬,香气撩人,干净得一尘不染。
戚锦年出身世家,本不怯这般场景,可在牢房中关押这么久,她始终不曾梳洗过,蓬头垢面,浑身还散发着恶臭,使得周遭宫人纷纷掩鼻退让,并嫌恶地对她指指点点,这让她完全抬不起头来。
“哎哟,你怎么变成了这般鬼模样?”娇俏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戚晗头戴九凤含珠发冠,身穿大红色的百鸟朝凤袄裙,迤迤然地来到殿中。
戚锦年挺直背脊,慢慢抬起眼:“托你的福。”
“啪”地一声脆响,戚晗身后的宫嬷嬷冲过来,扬手狠狠甩了戚锦年一记耳光:“大胆!你一介罪人之身,竟敢直视娘娘凤容?快跪下,磕头认罪!”
戚锦年孑然一身,自知不是她们对手,便没有还击,但身如崖边青松,岿然不动。
嬷嬷冷笑,抬脚往她膝弯处狠踹一脚,戚锦年大病初愈,下盘不稳,“噗通”跪倒在地。
嬷嬷趁势按住她脑袋,往地上磕了三下。
“咚咚咚”三声闷响,戚锦年的额头霎时红肿。
“好了好了,她是本宫的妹妹,不必刻意讲究规矩,”戚晗这时才假惺惺地出声制止,却没让戚锦年起身,“你们都下去吧,我跟她说说话。”
四周的宫人依言退下,但押着戚锦年的嬷嬷没有走。
“这张脸,现在看来倒是能跟丑字沾些边,”戚晗用带着金指套的手指抬起戚锦年的下巴,眉眼间尽是轻蔑:“把你跟陛下之间的故事,详细地告诉本宫。”
戚锦年轻笑,学着那日顾天擎的语气:“你不配知道!”
“戚锦年,”戚晗掐着她下颚的手指加重力道,顷刻间就掐破她肌肤:“你不是最爱惜自己的性命吗?本宫现在有一百种弄死你的办法,且不会叫任何人察觉,你懂吗?”
戚锦年用力地攥紧手指,又慢慢松开。
“好,我告诉你。”
她跟顾天擎,是在人贩子手里相遇。
而那不是普通的人贩子,是某个邪恶神教的一个小头目,专门劫掳不足十岁的小孩,以他们的血跟心脏,祭祀邪教里的神灵。
在戚锦年被抓之前,已有数十个小孩无辜惨死。
不过顾天擎与她不同,他那时年纪虽小,却胆大包天,独自潜入敌营,以己身为内应,一举捣毁邪教。
随后,他们遭到残余教众的报复,顾天擎为保护她,再次做了诱饵,将追兵引走,他们也就此分散。
“真是叫人感动的情谊,”戚晗听完,眼中冒出妒火,她再度伸出手指,死死掐住戚锦年的脖颈:“你这么爱他,想必愿意给他生孩子吧?”
戚锦年大惊,想要发问,却只觉一阵阵窒息。
“娘娘!”眼见戚锦年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嬷嬷急忙提醒:“她还有用!”
戚晗恨恨收回已染满她血迹的手指,并厌烦地摘下指套,掷在地上:“戚锦年,不妨告诉你,本宫自幼体寒,此生难孕,为在这深宫中站稳脚跟,本宫需要个孩子……你代替本宫去跟陛下交合,等生下孩子,本宫便放你自由!”
第7章 躲无可躲
“你疯了吗?”戚锦年瞪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欺君之罪!你怎么能恶毒至此?”
戚晗的心,到底是有多黑?抢走她的一切不算,竟还想利用她?可她凭什么要帮忙?又凭什么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她抚养?
而且,万一事情败露,戚晗的下场姑且不论,她一定会死在顾天擎手里!
“你曾模仿我的声音骗过父亲,现在也能用我的声音去勾搭陛下,”戚晗好整以暇地坐回桌边,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味道香醇的果茶:“你放心,我们的身形相近,做那事儿又多在晚上,只要使些小手段,陛下绝不会察觉。”
“你做梦!我哪怕死,都不会帮你!”戚锦年被她恶心得浑身发抖。
“你可以不帮,不过你的亲生父母,会死的很惨!我知道你恨父亲,可不恨母亲,母亲虽懦弱,但也曾亲手替你熬汤抹药,甚至彻夜照顾你直至病倒……你这般重情,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你而死吗?”
戚晗嗤笑着,游刃有余地抓住她的软肋,逼着她进入自己设下的圈套:“何况,陛下厌你入骨,这是你唯一能靠近他的机会,你当真舍得放弃?”
戚锦年心里翻涌着滔天巨浪,种种情绪交织,就快将她彻底摧毁,可最终,她也只能狼狈地闭上眼睛。
只恨戚晗太了解她,先威逼,再利诱,她躲无可躲。
“我答应你。”
噩梦,自此开始。
戚晗所谓的小手段,便是仪态娇媚地诱使顾天擎喝酒,哄着他在眼睛上蒙块黑布,跟她玩捉迷藏的游戏。
而戚锦年梳洗干净,换上宫女的服饰,藏身于暗处,看着他们亲昵,看着他们嬉闹,早已破碎的心再次鲜血淋漓。
“快点过去,若敢叫陛下察觉半点儿异常,我一定会将你及整个戚家的人都碎尸万段!”戚晗躲着躲着,抓住戚锦年往顾天擎怀中一推。
“晗儿,朕抓住你了!”顾天擎修长有力的手,揽住戚锦年纤细的腰身,只轻轻一带,便将她压倒在柔软的床褥间。
戚锦年有些慌乱,可当他低头吻住她的唇,酒气从他唇齿间传递过来,她瞬间醉了。
这是她魂牵梦绕的心上人,是她梦寐以求的怀抱,他的攻势,她压根就无从抵挡,甚至不用他怎么撩拨,她就在他身下软成一滩春水。
“晗儿今夜特别主动,”顾天擎取下蒙眼的黑布,却见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倒也没有多想,褪下她身上最后一层布料,他猛地向她发起攻击:“朕很喜欢。”
晗儿二字,像刀子一样戳在戚锦年心上,她浑身一僵,混沌的神智顿时清明。撕裂的痛楚传入脑海,她忍不住闷哼,可他毫无怜惜,像脱缰的野马般,一味冲撞起来。
霎时间,她只觉灵魂都在被他一下一下地凌迟。
为什么呢?明明他们两情相悦,明明他们在做着世上最亲密的事情,可他想的是戚晗的容颜,喊的是戚晗的名字,哪怕他触摸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心里却依然没有半点儿属于她的位置。
她难以隐忍,顷刻间泪如雨下。
顾天擎察觉到异样,动作微顿,戚锦年心如刀绞,却不得不伸腿缠住他,然后用戚晗的娇憨声调说道:“陛下,晗儿还想要!”
被异样舒服的紧致包裹,又经她挑逗,顾天擎哪里还把持得住,将理智与灼热,悉数交付给她。
而这一刻,戚锦年无比痛恨曾经那个花费无数时间去模仿戚晗嗓音,想借此来博一条生路的自己!
因为,死在过去,远要比活在现在轻松!
第8章 怀有龙嗣
黎明时分,顾天擎终于餍足地入睡。
戚锦年浑身都快散架,双腿更是颤抖难行,可在听到窗外传来几声事先约定好的猫叫声时,她不得不咬牙起身,小心翼翼地从床尾绕过顾天擎。
正俯身穿鞋,上方传来一声呢喃:“阿丑,你去哪儿?”
戚锦年瞬间红眼。
他唤的是阿丑,而不是晗儿。
只有阿丑,是她!
戚锦年几乎控制不住地,用自己的声音回应他:“哥哥,我哪儿都不去,我想留在你身边。”用戚锦年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留在他身边。
可顾天擎没有再回应她,床上只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只是梦呓。
戚锦年眼中的期盼,慢慢熄灭,她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刚行至外殿,就被人揪着头发按在墙上。
“戚锦年,本宫在盯着你呢,若再敢像刚才那样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别怪本宫不客气!”戚晗贴着她的耳朵,凶恶地低声威胁。
戚锦年已精疲力尽,不想与她多做纠缠,更不想看着她代替自己躺到顾天擎身边,便闭上眼,轻应一声。
“知道了。”
戚锦年在凤仪宫住了下来,可起居用度,跟戚晗天差地别,她住的是狭窄偏房,吃的是清粥馒头,若无召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像笼里的金丝鸟,被折去羽翼,再不能自在飞翔。
每隔十天,戚晗会让她去服侍顾天擎。
漆黑的房间中,顾天擎情动时唤的那声“阿丑”,是她唯一的慰藉。她无数次想告诉他,她喜欢他唤她阿丑,可话冲至嘴边,终究没敢说出来。
她这辈子拥有的戚情太少,除顾天擎外,戚母是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她不能害她,所以输不起。
如此煎熬两个月,戚锦年真的怀孕了。
戚晗恼得砸了不少名贵瓷器,可转眼又将消息散布出去,然后笑眯眯地接受后宫其他妃嫔酸溜溜的祝福。
顾天擎的赏赐,流水似的进入凤仪宫,他过来陪戚晗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甚至把政务都搬过来处理,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可见一斑。
隔着漏窗,戚锦年远远瞧见他小心翼翼揽着戚晗的腰散步,瞧见他细心为戚晗吹凉滋补养身的红枣燕窝粥,瞧见他戚声冲着戚晗平坦的小腹念书讲故事……而她被困在方寸之地,吐得昏天暗地,动弹不得。
顾天擎刚刚登基,皇权不稳,为收拢权势,纳了不少妃嫔,其中不乏才貌双全的姑娘,戚晗危机十足,唯恐龙嗣出什么意外,影响到她的地位。尤其在太医把过脉,说这胎极有可能是个小皇子之后,她当即命人在戚锦年的饮食中加了迷药,让她浑身无力,只能僵硬地躺着,等宫人前来伺候。
偏偏宫人揣摩着戚晗的态度,只保证龙嗣的安全,压根就不理会戚锦年的需求。
等到肚子微微凸起,戚锦年身上的肌肤因为缺乏运动开始生疮,继而溃烂,她又疼又痒,整夜整夜地失眠。
然而,戚晗始终都没有让太医过来替她诊治。
戚锦年终于明白,自始至终,戚晗想要的只有孩子,她承诺给她的自由,就是个骗局!
想想也是,她一直都是戚晗刀俎下的鱼肉,死生皆由她做主,等到孩子出世,她又怎么可能会让她继续活着?
可戚锦年不想死,腹中孩子已经知道跟她玩耍,他很调皮,喜欢翻身,经常踢她肚子……她怎么忍心把他交给戚晗那个恶妇?
第9章 残花败柳
戚锦年耐着性子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机会。
随着肚子越来越鼓,太医来诊脉时摇着头向戚晗建议:“身怀六甲者,最忌一动不动,长久卧床,轻则导致胎儿畸形,重则……一尸两命!娘娘若想皇嗣平安,必须让她适当的起身活动。”
戚晗不悦地拧眉,思虑良久,到底不情不愿地撤掉迷药,在限定时间跟范围后,让戚锦年自行散步。
戚锦年早就观察过凤仪宫的守卫,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便也不做无谓的尝试。掐准时间,她特意来到小花园,到处找了找,然后从一株玉兰树上摘下几片鲜嫩的绿叶,卷成叶笛,放到嘴边。
深吸口气,她慢慢地吹奏起来。
其实她与顾天擎的故事,远没有她向戚晗叙说的那般简单,很多朝夕相处的小细节,她都没有透露,包括这首曲风轻快的小调。
那时身在邪教,她常常害怕得不敢闭眼,顾天擎便会吹奏这首小曲儿,哄她入眠。
宛转悠扬的声音,像一只灵动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在云端上优雅地飞翔。
顾天擎刚踏入凤仪宫,正想去陪戚晗用膳,听到这阵熟悉的曲调,脚步不由一顿。往昔的记忆浮上心头,他弯起眉眼,循着声音往前而行。
没多会儿,就看见一道纤弱的身影站在绽放着紫色花朵的玉兰花树下,微风拂动她的裙裾,宛若仙女入凡尘,清丽脱俗,不可方物。
“过去这么多年,你的臭毛病还是没改过来,朕告诉过你,这首曲子最后得以急音收尾……。”
顾天擎含笑的声音,消失在戚锦年回转过身的那一瞬。他轻松愉快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在脸上,尤其在瞧见她滚圆的肚子时,他眼中迸出浓烈的厌恶感。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不耐的模样,像是恨不得立刻就把戚锦年丢出宫墙。
戚锦年心中一痛,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向他走过去。纤白的手指伸出,她把手中的叶笛展示给他看。
“哥哥,这叶笛是你手把手教我编织,你能认出它,对吗?我知你对我有所误会,”戚锦年定定看住他的眼,迫切寻求着他的肯定:“可你别听信戚晗的话,自己去戚府调查一番行吗?我没有欺负过她,我才是你的阿丑姑娘,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
“陛下!皇后娘娘突然腹痛,您快去瞧瞧她吧!”
突然跑过来的宫人打断戚锦年的声音,顾天擎脸色剧变,转身就走。
被他毫不犹豫地抛下,戚锦年眼眶顿红,只能冲着他的背影嘶喊:“哥哥,若我真的是阿丑呢?你现在已是皇帝,重新调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次?只要一次就好!”
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啊!
顾天擎若不帮她,她真的会死在戚晗的手里!而她的孩子,也会唤杀母仇人为母亲,这太残忍!
“朕是可以再查一次,”顾天擎停住脚步,微眯起眼睛看向她的腹部,言语间的鄙夷有如刀锋,狠狠刮在戚锦年身上:“但像你这般不懂自怜自爱的残花败柳,朕凭什么要相信你?”
第10章 恩将仇报
残花,败柳?
这四个字,像一根根耻辱钉,钉住戚锦年向他靠近的脚步。
终究,是她妄求了。
或许,他说得没错?无媒苟合,她已肮脏不堪,不配再站在他的身侧。
痛苦地垂下眼帘,戚锦年歇了向顾天擎求助的心思,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偏房。
刚刚坐下,房门猛地被人踹开,顾天擎带着满身戾气闯进来。
“二小姐,娘娘怜你孤苦无依,枉顾规矩,将你藏在凤仪宫将养身体,可你竟恩将仇报,下毒戕害娘娘跟龙嗣,你好狠毒啊!”
戚锦年惊得站起身,却被随后进来的宫嬷嬷的一番指责吓得脸色煞白。
“我没有。”她下意识地冲着顾天擎摇头。
顾天擎无视她凄年的神色,快步上前,抬手掐住她喉咙:“不想死的话,就把解药交出来!”
“你不能杀我,我怀着你的孩子!”他手上的力道太重,戚锦年眼前一阵阵发黑,眼泪不受控制地流过脸颊,却拼命地嘶声哀求他:“哥哥,我没害她,是她害我,求求你,信我这回……啊!”
顾天擎扬起另一只手,重重甩了她一记耳光。
“不知打哪来的野种,也敢说是朕的子嗣?”有嫣红的血丝,从她嘴角溢出,可他眼中的怒火愈发炽烈:“快给朕解药!”
只要想起戚晗满脸虚弱地躺在床褥间,边流泪边让他往后余生务必保重身体的悲痛模样,他就恨不得把戚锦年给千刀万剐!
他的晗儿不能死,要死,也该是戚锦年去死!
戚锦年看着他恨入骨髓的神情,早已破碎的心一路沉到冰窟:“我,没有解药。”不是她下的毒,她哪来的解药?
顾天擎彻底失去耐心,嫌恶地把她甩开,并冷声吩咐宫嬷嬷道:“把那碗含毒的鸡汤喂她吃下!朕倒要看看,她会不会想办法给自己解毒!”
“不!我不喝!”戚锦年不顾身上疼痛,竭力往后退,可宫嬷嬷用力掰开她的嘴,强硬地把汤汁灌入她嘴中。
“二小姐,等到了黄泉,可别怨奴婢,只怪你太不知好歹,总想取代娘娘的位置,”嬷嬷凑到戚锦年耳边,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低喃:“你放心,娘娘已经安排好太医,会尽快把龙嗣从你腹中剖出来,以保他平安无恙!”
戚锦年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所以,所谓的中毒,是戚晗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要夺取她的孩子,并让她死在顾天擎手中?
恨意滋生出力量,戚锦年用力推开嬷嬷,爬起身往外跑。可这是守备森严的皇宫,没顾天擎的允许,她又哪里逃得脱?
没跑两步,戚锦年就被宫人抓住,胸腹里传来一阵绞痛,她张嘴呕出一大滩暗黑色的血。
“终有一日,”知道自己此生已走到终点,戚锦年带着恨,冷冷地看向顾天擎,看着这个曾经给予她新生,又亲手夺走她性命的瞎眼男人:“你会后悔!”
顾天擎毫无回应,只冷峻无情地看着她倒在地上,看着她痛苦地抽搐,看着她慢慢阖上眼睛。
“陛下!”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房中诡异的沉默,姜宁一路奔跑而来:“戚二小姐腹中的孩子乃是龙种!”
“什么?”顾天擎惊愕地抬眼,心口处倏而泛起一阵锐痛。
第11章 倒打一耙
戚锦年怀着他的孩子?她没有撒谎?
顾天擎心乱如麻,一时间压根不敢去看躺在血泊中的戚锦年,只怒声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眼见戚锦年身上的生机即将断绝,姜宁眼眸沉痛,哪里还有时间解释,他蹲下身,迅速用银针封住她心脉,然后开始逼毒疗伤。
顾天擎锐利的眼神,便落到宫嬷嬷身上。
正瞅准机会,准备悄悄离开的宫嬷嬷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落。
这般心虚的模样,彻底打消顾天擎心中疑虑,他拍案而起,厉声说道:“朕的耐心有限,快说!”
“回陛下的话,”帝王之怒,并非每个人都有胆量承受,宫嬷嬷吓得抖如筛糠,立刻供述道:“皇后娘娘有体寒之症,难以受孕,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她逼迫二小姐与您同床……。”
“陛下!”虚弱又急切的呼喊声从门外传来,戚晗踉踉跄跄着走进偏房。
见她不再伪装身怀六甲,一身束腰长裙勾勒出纤细匀称的身段,顾天擎眼中浮现出失望之色。
她真的,骗了他!
满腔的怒火不知朝谁发泄,顾天擎狠狠握拳,反手砸在墙上。
墙灰“扑簌簌”地落下,伴随着嫣红的血丝,戚晗扑身上前,心疼地握住他宽厚的手掌:“陛下,我知错了,您别伤害自己,会疼!”
疼?这一点点伤口,这一丝丝血迹,他哪里敢疼?
戚锦年怀着他的孩子,却被他欺辱、遭他折磨,她才疼吧?
看他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啊!
戚晗瞧见他眼中的动摇,立刻就势跪在地上,她双眸凝着水雾,我见犹怜地泣诉起来:“陛下,我自幼不受待见,饱受磋磨,只有您是真心待我好,处处都想着我,可这深宫之中,有太多的变数,我很害怕,更不想失去您,这才做下糊涂事……我已经受到惩罚,差点就丢掉性命,我往后再不敢了,求求您原谅我这回,好不好?”
这一番话,既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还暗示顾天擎,戚锦年不是受害者,她心怀鬼胎,暗中给她下了毒。
顾天擎明白她的话外之意,可他此时心如乱麻,不想分辨这些对对错错,只是在发现戚晗单薄的身躯正伏在地上发着抖时,心中忍不住泛起些许怜惜。
不管她犯了多大的过错,她始终是他最爱的姑娘,是他发过誓要保护的姑娘,他不能让她在他眼前变得如此卑微……伸出手将她搀扶起来,顾天擎强忍心中悲楚,柔声道:“傻瓜,纵这后宫佳丽三千,朕独喜欢你一人,不管你能不能诞育龙嗣,此生都没人能动摇你的地位!”
戚晗眼睛一亮,眸底盈满感动,正要顺势偎入他怀中,却见不远处一直在忙着救人的姜宁缓缓站起身,她脸色顿变。
刚刚情况紧急,她又过于紧张,只顾着演戏,竟忘记了还有姜宁这个变数!
“陛下,国师仙风道骨,素来不受红尘俗世烦扰,却一直格外地关注妹妹,莫不是暗暗动了凡心?”为今之计,戚晗只能抢先倒打他一耙!
顾天擎顿时眯起眼睛。
他的确厌恶戚锦年,可她若真的怀着他的孩子,就是他的女人,岂容旁人觊觎?
第12章 没有中毒
姜宁轻笑一声,抬手缓缓拂去白衣上的灰尘,身姿凛然如松:“陛下,不知微臣在您心里,地位几何?又有几分可信度?”
顾天擎毫不迟疑地答道:“国师神机妙算、未卜先知,朕能顺利登基,你功不可没,朕……不愿疑你。”
身为国师,本该站在高处俯瞰众生,任世间悲欢离合,他始终片叶不沾。然而,姜宁屡屡帮助戚锦年,刚刚甚至脱下自己的外衣,披盖在她的身上御寒……种种这般,怎么可能无心无意?
姜宁幽幽叹了口气:“陛下不愿信臣,倒也无妨,臣斗胆问问陛下,戚二小姐所中之毒,是从何而来?”
顾天擎看看戚晗,又看向始终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宫嬷嬷。
宫嬷嬷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回道:“二小姐在皇后娘娘的鸡汤中下了毒,陛下向二小姐索要解药,二小姐不给,奴才便喂她喝了同样的鸡汤。”
“如此说来,娘娘与戚二小姐中了同一种毒?”姜宁边点头,边向戚晗伸出手:“娘娘,劳烦您伸手,微臣替您诊诊脉。”
“国师只须救妹妹即可,不必为我烦心。”戚晗不动声色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姜宁转眸看向顾天擎。
顾天擎微微犹豫,还是戚声劝哄道:“晗儿,国师博学多才,医术比宫中太医还更胜一筹,你让他瞧瞧罢!”
戚晗恨得直咬牙,偏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垂着头娇声道:“陛下,我怕苦,不想再喝药了!”
“娘娘不是怕苦,而是不敢让微臣诊脉吧?因为,你压根就没有中毒!”姜宁不想再兜圈子,一阵见血地戳穿她。
戚晗瞬间变了眼神,眸光几乎是带着利箭刺向姜宁,姜宁却毫不畏惧,继续淡声道:“戚二小姐身中穿肠剧毒,臣拼尽全力,也只留住她一口气,娘娘中毒更久,却能走能站,说话不喘……委实不像有中毒之兆!”
顾天擎不敢置信地偏眸看向戚晗。
戚晗的嘴唇剧烈颤抖,她想辩驳,但知道一旦顾天擎起疑心,随便找个太医过来就能轻易拆穿她的谎言。
而她怕死,不敢饮下剧毒来蒙混过关……眼角余光瞥见依然跪在地上的宫嬷嬷,她心生一计,当即哽咽着跪倒在地。
“陛下,我在饮下鸡汤后,确实身体不适,然后嬷嬷为我传唤太医,太医验出鸡汤中有毒,再接着我就昏迷过去,直至醒来,始终没有指责过任何人啊!”
言外之意,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中毒,更不知道是谁在鸡汤里下毒陷害戚锦年!
顾天擎拧眉回想一番,记起戚晗的确没有提过戚锦年,指认戚锦年在鸡汤里下毒的人,是……他眼神如炬地看向宫嬷嬷。
宫嬷嬷吓得目瞠口哆,却对上戚晗杀气腾腾的眼神,想起自己一家老小都在被她监视着,随时有可能失去性命,她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
“是,是老奴诬陷二小姐,老奴恨她,明明只是娘娘的替身,却趾高气昂,经常打骂老奴,她还威胁老奴说等将来诞下龙嗣,就要将老奴碎尸万段,老奴不想死,只得先下手为强!”
第13章 去母留子
这未免太过荒谬!
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她们还想把他当傻子哄骗吗?
顾天擎脸覆寒霜,凤眸中“噼里啪啦”地爆着火星,整个人都处在冰与火的双重折磨之中。他不愿再去瞧戚晗,只知道往昔最喜欢的人,觉得最惬意的宫殿,已在顷刻间全部变了模样!
绷着身体,他咬牙切齿地下令道:“区区贱奴,竟敢欺君罔上,把她拖下去,悬于城门示众三日,而后凌迟处死!”
“陛下,”姜宁蹙眉阻拦:“事情尚未明朗,草率行事,会错失真相……。”
“国师!”顾天擎强抑怒火,厉声冷喝道:“朕容你留在此处,是让你治病救人,不是让你干涉朕的家事!”
他当然知道居于深宫的奴婢,没有能力去投毒害人,可他忽然胆怯了,心里隐隐有种不详预感,他将无法承受这整件事的真相!
再者,姜宁地位再高,也只是臣子,怎能一直窥探宫闱?
姜宁洞悉他的想法,也知道再继续惹怒他,自己可能要遭殃,却依然劝谏道:“当查不查,他日必悔。”
终有一日,你会后悔!戚锦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掠过心头,顾天擎心头一阵悸痛。“朕心中有数,无须国师再多言!”
逐客令已下,姜宁抿唇,轻瞥昏迷不醒的戚锦年一眼,然后拱手作揖,退出凤仪宫。
“陛下。”戚晗怯怯地上前,轻拉住顾天擎的衣袖。
顾天擎像被蛇咬了一口般,猛地抽回手。
见戚晗在怔愣之后,变得泫然欲泣,他微有不耐,可想到事态尚未明朗,便僵硬地安抚道:“晗儿身体有恙,不易劳累,快回去歇着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言罢,也不等戚晗回应,他急匆匆地离开。
戚晗挽留不及,神情变得扭曲,尤其在瞧见侍卫们极其小心地把戚锦年搀到帝王专属的舆驾上时,她眼中的毒汁几乎凝成实质。
是她失算!
本以为只要借故把姜宁调离京都一年,就再无人关心戚锦年的死活,怎料姜宁竟然提前回来了!
姜宁姜宁!若非是他,戚锦年早已去黄泉投胎转世,哪里还会有现在这么多事?她真的想不通,幼时明明是姜宁铁口直断,说她将来会做皇后,他不巴结她则罢,怎还一直偏帮戚锦年呢?
莫不是真的生了情愫?想着,戚晗眼中掠过几道幽光。
顾天擎把戚锦年安置在自己的寝殿,并将所有在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部唤来诊治,得出的结论却跟姜宁一样,戚锦年已油尽灯枯,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若想保住孩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催产,让婴儿独立存活。
只是,戚锦年的身体已然极其虚弱,受不得任何药物,若用此法,她必死无疑……正所谓,去母留子。
顾天擎的手,轻轻落在戚锦年高高凸起的腹部。这是他期盼已久的长子,他比谁都希望他能顺利出世,平安长大。
而戚锦年是他最厌恶的女人,她早该下地狱,为保皇儿,他本不该迟疑,但从凤仪宫出来,他耳边便一直萦绕着她如悲似泣的呼喊声,她在哀哀地唤他:哥哥、哥哥……。
戚锦年固然歹毒,可戚晗也不单纯,在她们两人之中,有一个人撒了谎……万一,撒谎的人不是戚锦年,而是戚晗呢?
顾天擎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来人,去找戚家旧人,彻查当年真相!”
“是!”
第14章 他的梦境
顾天擎知道自己做梦了。
他看到一个面容脏污、发丝凌乱的小姑娘跪在身边,将染着血的手伸向他腰侧,他立刻翻身而起,将她按倒在地。
小姑娘满脸惊惶地看着他:“你受伤了,我就是想替你抹些药。”
见她指尖确实有一点药膏,他松开手,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小姑娘眼中似有泪花掠过,却扬起嘴角,浅浅笑说道:“你叫我阿丑吧,我现在满身污秽,很丑对不对?”
顾天擎没有接话。
他压根就没有正眼瞧她,不过随便扫了一眼,哪里知道她丑不丑?况且名字就是个称呼,她想叫阿猫阿狗都行!
是夜,他们被人贩子带入邪教的地盘,关押在一间阴森幽暗的地牢。
地牢很黑,时不时就有老鼠一类的小动物爬过,阿丑吓得瑟瑟发抖,但没有发出尖叫声,只是饿得慌,不住地在吞咽唾沫。
顾天擎有些烦,眼明手快地砸死两只老鼠,递到她面前:“要吃吗?”
阿丑吓得一蹦三尺高,脑袋撞在墙壁,竟把墙撞出一个洞。
狗洞。
顾天擎观察一番,见外边没有动静,便尝试从洞里往外爬……当然没有成功,他个头比同龄人高,身形早已长开。
“我试试。”低柔的声音响起,阿丑轻轻松松地就爬了出去。
这是大好的逃离邪教的机会,若是他,绝对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可阿丑回过头来,冲他嫣然一笑:“我去找些吃的回来,你别吃老鼠,脏。”
他本也没打算吃东西,不过是不愿听她跟饿死鬼似的犯馋,可不等他解释,阿丑已然走远。
然后,她真的回来了。
不过不是自己走回来的,是被邪教教众跟块破布似的扔入牢房。
她纤瘦的身体落地时,发出“嘭”地一声闷响,听得人牙根发酸,可见伤得不轻。但她比想象中坚强,刚挣扎着坐起身,就从衣裳中掏出个白面馒头,小心掰成两半,将多的部分递到他面前:“哥哥,这个给你吃!”
她脸上带着新鲜的血污,可一双眼明亮清澈,像幽谷里的泉水,毫无尘埃。
那一瞬间,顾天擎觉得她不该叫阿丑,应该叫大傻,傻瓜的傻。
明明她也饿得厉害,明明是她用一身伤痕换来的食物,明明他们只是刚刚相遇的陌生人,可她却更为照顾他……真是傻到极点!
但是,也轻易卸下他的心防。
他低头,在馒头上轻咬一口。
这是他第一次吃来历不明的食物。
也是第一次,记住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娘。
她对他好,他便拿命护她,哪怕追兵近在咫尺,哪怕只要丢下她,自己就能轻松逃离,可他却选择以己身为饵来换取她平安逃脱。
“哥哥,”彼时,阿丑藏在枯柴中,睁着水眸眼巴巴地瞧着他:“你一定要回来找我!”
顾天擎忍不住,伸手在她头发上揉了揉:“你若害怕,便默数从天上飞过的大雁,等数到第十只,我就回来了。”
一、二、三……十。
稚嫩清脆的声音,在顾天擎的耳边响起,刚开始还欢欣雀跃,慢慢就变得落寞孤寂。
九十九、一百。哥哥,我数到了一百只,你没来,而现在我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认不出来?
凄厉的指责声,将顾天擎从梦中惊醒。眼角一片湿润,他抬手一抹,竟是满手泪渍。
第15章 骗他的人
“陛下,已找到戚府旧人。”
贴身侍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顾天擎擦掉眼泪,迅速收拾好情绪,并将梦境带来的种种悲痛不安悉数压在身体深处。
“将他们安置到前殿,朕马上过来。”
“是。”
唤来宫人梳洗穿戴好,顾天擎迟疑着看向内殿。
他怕见到戚锦年,即便她现在人事不省,感知不到外界,可他就是迈不动脚。
心里猜测的那个可能,几乎击垮他的全部勇气。但是,真相总得要弄清楚。
顾天擎冷肃着脸,来到前殿。殿中跪着三个身穿布袍的人,两女一男,脸上都刻着岁月沉淀下来的风霜。
瞧见他,皆是战战兢兢地伏倒在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天擎心绪复杂,既期盼他们的答案,又害怕听到答案,故语气极冷:“如果还想竖着走出皇城,就把你们所知道的,关于戚家两位小姐,尤其是二小姐的事情,全部都如实讲述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先出声。
顾天擎眼神一凉,侍卫们纷纷拔出腰侧的佩剑,银晃晃的剑尖直至三人眉心。
“我说,我什么都说,别杀我!”在死亡的威胁下,其中一人颤栗着高喊:“其实老爷下过封口令,不让奴才们外传两位小姐的事情,但真要说起来,二小姐实在是很可怜。”
顾天擎心里“咯噔”响了一下。
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他们的指责,可他竟说,在戚府中横行霸道的戚锦年,可怜?
“是啊,明明是戚家的血脉,却被所有人嫌弃欺负,吃住比我们做下人的还不如,每天做活都得做到半夜,大小姐还不准她歇息,她经常累到昏迷,病还没好,又得起来忙活……。”
“大小姐不知为何特别厌恶二小姐,仗着有老爷撑腰,经常把二小姐关在府门外,有好多个夜晚,二小姐都独自坐在门墩上,遇到寒冬腊月,她冻得整张脸都变成了紫色。”
“二小姐太难了,若我是她,早撑不下去自杀了,毕竟活着比死去更痛苦啊!”
一旦打开话茬,三人便争先恐后地叙说起来,而顾天擎的脸色,随着他们的话语变得越来越苍白,到最后,他几乎快站不稳身形。
这么说来,在戚府饱受欺凌的人,真的是戚锦年?
戚锦年不曾骗他,骗他的人,是戚晗?
“戚誊,”有风从殿外拂来,顾天擎冷得直打颤,半晌才从牙关挤出一句问话:“他为何更宠爱戚晗?”
戚誊,是戚父的名字。
“多年前,国师曾为大小姐批过命,说她是真凤之身,必然会成为大昌国最尊贵的女人。老爷指望着大小姐助他飞黄腾达,当然得小心巴结着她!”
“对了,老爷怕国师算的不准,还找过其他相士推算八字,那相士说二小姐跟大小姐命中相克,若住在一起生活,会挡大小姐的运势,老爷听后,直接找来人牙子,用十两银子把二小姐给卖掉了……。”
“你说什么?”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顾天擎浑身凉透,踉跄着倒退三步。若非侍卫及时伸手扶住他,他怕是已经跪倒在地。
“你再说一遍?是谁落在人牙子手中?”
“是二小姐!”
第16章 痛彻心扉
顾天擎浑浑噩噩地离开前殿。
站在瑟瑟寒风中,他痛苦地几近崩溃。
多么可笑,他苦苦寻觅多年的姑娘,不是被他视若珍宝般宠着的戚晗,而是差一点就死在他手里的戚锦年。
而他的阿年,曾经那么努力地向他解释,她眼含期盼一声声地唤他哥哥,还无名无分地怀着他的孩子……然而他被猪油蒙心,竟从未相信她,甚至亲手将她推到地狱边缘。
若她不幸,便是他杀了她!
顾天擎垂眼看向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恨不得把它们一根根地斩断!
可他没有惩罚自己的权利,要打要杀,都得由戚锦年动手,唯有这样,他才能向她赎罪!
所以,她一定不能死!
“来人,速请国师!”
姜宁妙手回春,一定能想到办法治好戚锦年!
“陛下,”侍卫低着头,犹犹豫豫地回道:“国师就在您的寝殿里呢!”
姜宁正在他的寝宫,跟戚锦年单独相处?顾天擎脸色骤变,经年老陈醋翻了一地,酸得他牙根发疼:“往后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国师靠近寝宫!”
言罢,他迅速进入内殿。
白衣若雪的姜宁倚坐在床沿,如竹节般的手指扣着戚锦年的手腕,宛若守护者般,伴在她的身侧。
画面很美。
可顾天擎被刺痛了眼。
他想也不想,冲上前捉住姜宁的手,强行把他从戚锦年的身边拉开。“国师,注意你的举止,她不是你能碰的人!”
姜宁甩甩被他捏得刺痛不已的手腕,淡声问道:“陛下已知道真相?”
顾天擎一愣,凤眸微微眯起:“你早就知道?”
姜宁轻笑一声:“陛下现在倒像要吃人似的瞪着我,可曾想过,当你挽着戚大小姐的手,出现在二小姐眼前时,她是何种心情?”
“当她一次次地试图自证身份,你却一次次地贬低辱骂她时,她又是何种心情?”
“她遭家人遗弃,被世人责难,只将你视作唯一的救赎,可你逼她饮下剧毒,亲手谋害她性命……可知,她在合眼前,是何种心情?”
顾天擎浑身战栗,无话可说。
姜宁的话,像一片片薄刃,一点点地将他凌迟。
痛彻心扉。
“你救救她!”最终,他也只能低声吐出这四个字,语带哀求。
“臣非神仙,救不了她,陛下保孩子吧!”姜宁薄唇轻启,在转身离开前,又补充一句:“对了,臣无诏自来,是因为皇后娘娘给臣递了封信,信中告知她将于今日入夜时分暗害二小姐,还请陛下加强警惕。”
戚晗竟还敢动歪心思?顾天擎怒从心起,命令太医看顾好戚锦年,又调来两队守卫,在周围密不透风地巡守,这才放心地前往凤仪宫。
戚晗正坐在白玉罗汉床上,手中拈着根银签,挑三拣四地拨弄着白瓷盘里的石榴籽。
端着瓷盘的宫女恭身太久,手不小心抖了抖,戚晗手中的银签一歪,好不容易选中的石榴籽蹦出瓷盘,掉在地上,她眼睛一眯,扬手就给了宫女一记耳光。
“蠢huo!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本宫要你何用?”
银签划破宫女的脸,宫女清秀的容貌毁于一旦,却完全顾不得,她“噗通”跪在地上,急急凄声求饶:“娘娘,奴婢知错,求您饶奴婢一回!”
“饶你?本宫从未饶过任何人,你这贱婢,凭什么得到本宫的宽恕?来人呐……!”戚晗盛气凌人的声音,消失在抬眼的那一瞬。
顾天擎寒着脸站在门口,眼神沉若深渊。
第17章 恨他入骨
戚晗心里“咯噔”一声响,犹不知自己大难临头,只飞快调整好脸上的情绪,再妩媚娇俏地迎上前。
“陛下,您来了,我好想您……啊!”
她伸过去的手,被顾天擎无情拍开:“你为什么不唤我哥哥了?”
犹记得在找到她后初次见面,她恭身唤他为“殿下”时,他就问过她这个问题,而她愣了愣,脸上带着意外……那时,他就该看出她不是他的丑姑娘啊!
他的语气毫无戚度,冰冷得像是斥责,戚晗似从前一样,眼眶含泪,既委屈又伤心地瞧着他:“您已是皇上,我不敢乱规矩。”
过去,只要她露出这般楚楚可怜地姿态,他就会心疼地抱住她,她以为这次也不会例外,然而回应她的是一声冷笑。
顾天擎眼中凝着寒冰,周身锋芒毕露:“若论规矩,你见到朕不仅得三跪九叩、行礼问安,还得自称臣妾,懂吗?”
“臣妾,”戚晗低眉顺眼,将眼中的愤郁藏在暗处,她缓缓屈膝跪倒:“懂了。”
倒是挺能屈能伸?从前他定是瞎了,才会没有发现她是如此地诡谲多端!顾天擎深觉恶心,毫无预兆地飞起一脚,直将戚晗踹到墙上。
“还想装?朕问你,你当初是如何骗过朕的人,让他们误认为你是阿丑?”
后背撞在坚硬的墙壁,戚晗痛得半晌发不出声音,而他的质问,更是让她遍体生寒。原来,他已知道真相?
她吓得脸色煞白,眼神闪烁会儿,仍不死心地辩驳:“陛下,我确实是阿丑啊,我们在邪教的马车里相遇……。”
“朕看你是活腻了!”顾天擎满心厌烦,不愿再跟她虚以委蛇,他蹲下身,死死掐住她下颚:“你迫害阿年多年,也是时候偿还!”
阿年?刚发现真相,就已亲亲热热地改了称呼,甚至想让她偿命?难道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的种种甜蜜,都是假的吗?往后再不作数?
他明明亲口承诺过,要护她一生啊!
喉咙火辣辣地疼,无数负面情绪在心里横冲直撞,戚晗扭曲着脸,哑声嘲讽道:“陛下哪来的脸唤她阿年?你拿她祭天,当众羞辱她,喂她喝下毒药……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她若能苏醒过来,绝对会恨您入骨!”
“闭嘴!”顾天擎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可似这般被她直接挑明,依然像是往他心上插了把尖刀,撕心裂肺的痛。
“我有说错什么吗?陛下,是您自己生疑,不愿信她,是您害她活得卑微,死得惨烈,也是您亲手斩断你们之间的缘分,而我纵然伤害过她,但又怎及您对她的半分狠?”
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千斤巨石,重重砸在顾天擎心头,他痛得五脏六腑像已移位,喉间亦涌起一股腥甜。
可他怎么能在戚晗面前示弱?
“死到临头,仍不思悔改,”顾天擎羞怒地收拢手指,戚晗的脸色霎时灰白,可他没有丝毫心软:“这个世上,唯独你没资格评说朕的过错!”
若非戚晗横插一脚,让他派去确认身份的暗卫误认她是阿丑,他又怎会弄错人?若非她装柔扮弱地哭诉戚锦年是如何如何地恶毒,他又怎会厌恨戚锦年?若非她假装中毒,他又怎会逼戚锦年喝下毒药?
他的确有错,可戚晗才是导致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所以,她别想轻松死去!
“传朕旨意,皇后林氏假怀龙嗣,祸乱宫闱,即刻废为庶人,迁居冷宫,永不许出!”
第18章 她要死了
林,是戚晗被戚誊收养前的姓氏。
是她真正的出身。
顾天擎这是打算新立戚锦年为后,不想让她屈居在她之下,故连戚这个姓都要收回去?
哪怕他爱的女人只有戚锦年,但她也是他的女人,他们也曾同床共枕,他怎么能这么翻脸无情!
戚晗不甘心,更不服气,于是满脸怒容地高喊起来:“顾天擎,伤戚锦年最深的人是你,该偿命的人也是你,你自己不去死就罢,凭什么废我后位?”
“别着急,”顾天擎不受挑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废后,只是开始。这些年你加诸在阿年身上的痛苦,朕会十倍、百倍地奉还给你!”
戚晗眼露惊恐。
他莫不是打算将她关押在凄冷之地,然后永无止境地折磨?
那她还不如死了呢!
终于认识到自己只能任他宰割的处境,戚晗怕了,想要认错求饶,可顾天擎没再给她机会。侍卫捂住她的嘴,将她强行带了出去。
顾天擎站在凤仪宫的门口,看着眼前金碧辉映的宫殿,眸底暗如地狱。
他不知道戚锦年是何时入宫,更不知道她被囚禁在这座宫殿里时,内心是如何地绝望,但眼前每一砖每一瓦、每一个宫人,都是戚晗的帮凶!
“点火!”
从现在开始,他不会放过任何伤害她的人,包括他自己!
侍卫们拎着火油浇在宫墙上,烈焰熊熊而起,炙热的戚度,灼痛顾天擎的脸。
抬手抵住痛得像是快要被撕裂般的胸口,他慢慢闭上眼。
这点痛算什么,当初被烈火包围,落得满身伤痕的戚锦年,不知该是何等痛苦?
“陛下,”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侍卫喘着气禀告道:“太医说,戚二小姐快撑不住了!”
顾天擎浑身一寒,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寝宫跑。
戚锦年躺在明黄色的被褥中,几无呼吸,脸上萦绕着一层灰色的死气,就连身体都在慢慢地变冷。
顾天擎轻轻握住她瘦骨伶仃的手腕,心颤得厉害,他目眦欲裂,瞪向跪在面前的太医们:“你们是都不想活了吗?快救她!”
太医们伏倒在地,个个都战战兢兢,面如土色。
自昨日顾天擎砍了那个帮助皇后弄虚作假的太医的脑袋,并将他的家眷全部充作军奴时,他们就已明白,皇后不再是宫里最受宠的人,眼下被顾天擎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是戚二小姐。
可现在,她要死了。
而他们没办法救她!
“一群没用的废物!”顾天擎大发雷霆:“国师呢?快让他滚过来!”
姜宁拎着药箱,快步走到床边,又取出一排银针,扎向戚锦年周身要穴。
戚锦年的呼吸稍稍有些恢复,但依旧极为微弱。顾天擎心中刚腾起些许希望,就听到姜宁问道:“陛下,保龙嗣,还是两个一起死?”
“朕要她活着!你快点救她!”顾天擎肝胆俱裂,怒声低吼!
“毒入心脉,伤及肺腑,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刮骨疗毒,可这样做,她跟龙嗣都会死!”瞧着戚锦年苍白如纸的脸色,姜宁亦动了怒:“你到底选不选?真想让她们母子死在一起?这是她辛苦怀了十个月的孩子,是她唯一的血脉!”
刹那间,顾天擎的灵魂都好似被撕裂成两半,他站立不稳,踉跄着半跪在戚锦年身侧。
第19章 我后悔了
“朕的命给她,”顾天擎回身,用力揪住姜宁的衣襟:“你不是最擅秘术吗?把朕的心换给她,朕的血、朕的骨、朕的身体,全部都给她!”
他素来杀伐果断,哪怕当初踩着血脉亲人的尸体登基,也未曾有过半点犹豫,唯独在现在这个问题上,他做不出选择!
更不想选择!
他宁愿自己死,也想换得她们生!
“陛下,今日苦果,源于曾经种下的恶因,”姜宁冷冷地看着他:“你现在后悔,已经太迟。”
这两句话,字字诛心,顾天擎只觉肝肠寸断。他满目悲痛地看向戚锦年,后颈却忽地一痛,如浓墨般的黑暗带走他的全部意识。
姜宁敲晕了他!
姜宁会选择龙嗣!
可他不要龙嗣,他只要他的阿年!
再睁开眼睛,明黄的龙床上,唯他一人躺着……顾天擎沉着脸翻身而起,取下墙上许久不曾动过的宝剑就往外冲。
姜宁竟敢越过他擅自做主,他非得砍杀了他!
怒冲冲地拉开门,门外却跪了一地的人。一袭耀眼白衣的姜宁跪在正前方,手中托举着一个湖蓝色襁褓,襁褓中瘦瘦小小,皱皱巴巴的婴儿,眯着眼、咧着嘴,冲他笑了起来。
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容,眉眼间依稀有邪教中那个单纯少女的影子。
就像是在提醒他,少女已消逝在时光的洪流中。
顾天擎手中的宝剑“哐当”坠在地上。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轻问:“阿年呢?”
“戚二小姐走得很安详,还请陛下节哀顺变。”姜宁低声回他。
“姜宁!你怎敢!”顾天擎怒不可遏,恨不得上前去亲手撕碎他,可巨大的悲痛袭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倾身就吐出一大口鲜血。
人群大乱。
“陛下,边境不稳,四海未平,您得保重龙体!”
“陛下,您肩负着天下苍生,万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就置黎明百姓于不顾啊!”
“陛下,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您必须振作起来,带领臣民们丰衣足食,指引将士们开疆拓土……!”
臣子们忧虑重重的声音不断回响在耳畔,可顾天擎还是病倒了。
戚锦年没了,他的心也死了。
心死了,即便意识还活在躯体中,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而姜宁做的够绝,在他醒来前,就已将戚锦年的尸体付诸一炬,只留下一坛骨灰,置于他枕畔。
只有拳头大小的白瓷瓶,轻如鸿羽,但顾天擎怎么都握不住它。
“阿年,”低哑到近乎呢喃的声音从唇畔逸出,他触着瓷瓶的手不住颤抖,眼泪亦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我后悔了。”
终有一日,到来了。
它是这样的摧心剖肝,痛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他为什么没有认出她来?
为什么要受戚晗蒙蔽?
为什么从不曾相信她?
若是能信她一次,现在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她应该不会死,而他还有机会赎罪,他们也会有重来的机会……死死抵住难受得像要炸开的胸口,顾天擎的情绪彻底崩溃。
是他害死了她!
他该偿命!
意识因为高热再次变得模糊,顾天擎懒得挣扎,任由自己一路沦陷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他知道,戚锦年就呆在黑暗的前方,他得尽快追上她,然后亲口向她赔罪!
可是,耳边陡然响起婴儿尖锐的啼哭声。
第20章 无尽痛苦
“陛下,所有人都已知道您是个因女人而一病不起的情种,想必……戚二小姐在九泉之下也会有所耳闻。”
在刺耳的哭声中,姜宁不疾不徐的声音亦响了起来。
“可您现在不能死,公主尚在襁褓之中,若失怙恃,谁能护她周全?公主是戚二小姐用自己性命换来的新生,是她血脉的延续,您若想赎罪,就别做个只知逃避的懦夫,快醒过来,好好抚养公主平安长大!”
“闭嘴!”顾天擎冷冷睁开眼,嗓音沙哑地低喝:“朕现在只想摘掉你的脑袋!”
“臣自知有罪,”姜宁微松口气,轻轻把小婴儿搁在他身旁,然后慢慢取下头顶代表着国师身份的玉冠:“自请贬为庶民,尝遍世间疾苦,体验五味人生……。”
将玉冠搁在桌面,姜宁冲他一揖到底:“陛下,戚二小姐在过世前,曾留下一句话,愿陛下此后余生,圣体康泰,愿盛世太平,国运昌盛!”
说完,姜宁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出了宫,他就登上马车离开京都,自此不知下落。
顾天擎没有阻拦。
在微微怔然之后,他抬手遮眼,哭得泣不成声。
他的傻阿年,被他那般残忍地对待,为何还希望他好好活着?她不恨他吗?不想他以死谢罪吗?
还是说,活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便是她对他的惩罚?
手腕上传来一点点热度,顾天擎透过水雾朦胧的视线,瞧见一双湿漉漉的黑眸。似不忍见他伤心,小婴儿伸着莲藕般的小手,安抚似地不断拍打他。
顾天擎迟疑着,缓慢地,伸出手。
小婴儿用力抓住他的手指头,无比欢乐地笑起来。
已然死去的心,仿佛又跳了一下。
尽管姜宁的行踪成谜,可顾天擎没有再去打探他的下落。
纵然心里恼恨着他,可他是戚锦年在世时,唯一护过她的人。功过相抵,便全了他这一份心思。
这座华丽的宫城,困住一个万念俱灰的他,已经足够。
强迫自己振作起来,顾天擎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政事上。整饬吏治,惩办贪官污吏;削藩减税,冀望户有余粮;大兴科举,选拔有志之士;练兵秣马,稳边界固江山。
等到清闲下来,他就陪着顾依年。
顾依年,是他跟戚锦年的女儿的名字。
意如其名,依,等同于忆。
而她的小名叫红豆,意为相思。
顾依年特别乖巧,只要吃饱喝足,就不会哭闹。她很喜欢笑,也很喜欢呆在他身边,若他在处理政务,她拉着他的袍角,就能自己玩上好半天。饣并
唯一的缺点是,她越长,越像戚锦年。
顾天擎看着她,越来越想念戚锦年。
想得快要发疯!
每当这种时候,他只能前往冷宫,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伤痕累累,但依然得承受折磨的戚晗。
或者出宫去地牢,看着哪怕遍体鳞伤,但还是得被酷刑凌虐的戚誊。
他对外宣称戚誊已被流放岭南,并死在途中,实际却将他困在这狭小的牢狱,让他生不如死地活着。
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他也一样,余生中的每一天,都将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
第21章 五年之后
五年之后,四海安定,盛世太平。
朝野内外,皆是一幅安宁而富足的新景象。
原本不满顾天擎过于轻视自己性命的官员们,如今纷纷交口称赞,说他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旷世明君。
唯一愁人的是,顾天擎登基快六年,膝下始终都只有顾依年这一个孩子,且是个不能继承大统的公主。
而后宫中原本有快十位嫔妃,在这五年里,皆因犯错被贬到城外庵堂静修,导致偌大一个皇宫,竟只有两位主子,实在太过空荡。
言官日日上奏,请求顾天擎选秀,尽早地开枝散叶,诞下皇储。顾天擎烦不胜烦,索性命宗人府在宗族里挑选出一个品行端正的男童来,立为太子。
言官们快气疯了,直呼新皇尚且年轻,完全可以自己生育,断不可任性胡来,以免乱了皇族血脉……顾天擎被他们喊得一个头两个大,强行退朝之后,立刻带着顾依年出宫,微服私访去也。
“爹爹,”马车中,顾依年趴在他肩膀,满眼好奇地看着外边热闹的街道:“你要带我去哪?”
他们父女并非是第一次私服出宫,早已养成在宫外要隐藏好身份的默契。
“红豆想去哪里?”顾天擎轻轻摸摸她的脑袋,戚声说道:“这次,我们可以去到更远些的地方。”那些言官一日不消停,他便一日不回宫。
“那,”顾依年犹豫会儿,满眼期盼地说道:“我能去看看你跟娘亲相遇的地方吗?”
她年纪虽小,但知道娘亲的死一直都是父皇心中无法释怀的伤痛,故她甚少在他面前提起娘亲。
可随着她渐渐长大,父皇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人也愈见消瘦,太医说他是郁结于心,若长此以往,恐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她很害怕,她已经失去母亲,绝不能再失去父亲!
所以,她必须得了解娘亲死亡的真相,然后再想办法解开父皇的心结。
顾天擎愕然,随即露出苦涩的笑容:“好。”瞒她这么多年,也许已是时候告诉她,害死她母亲的人,是他!
届时,她会恨他吗?
时隔多年,当初的邪教据点,已发展成一个清净安宁的小村落。周围遍植玉兰,正是花期,万紫千红,十分热闹。
顾依年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兔子似的蹦来蹦去,有暗卫跟着保护她,顾天擎并不担心。他循着记忆,寻找当初那间关押他跟戚锦年的地牢。
地牢早被他一把火烧个精光,但还是遗留下一些残垣断壁,有绿色藤蔓围绕而生,四周尽是怀念的味道。
顾天擎随手摘下一片玉兰叶,毫无忌讳地坐在地上吹奏起来。
初遇时,戚锦年外表看似坚强,其实是一只惊弓之鸟,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觉得不安。为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教她念诗写字,教她吹奏乐曲,教她所有他擅长的东西……。
可她没什么天赋,诗念得断断续续,字写得歪歪扭扭,小曲儿更是吹得四六不靠,委实让他头疼。
现在想来,她哪里是学不会,分明就是胆怯,故想时时听着他的声音吧?而黄泉之下那么黑,那么冷,没人陪着,她也会害怕吧?
绝望的情绪,像汹涌的潮水,顷刻间将他包围。
第22章 这不是梦
哀年悲痛的乐声,呜呜咽咽,仿佛夜莺轻泣,也像是点缀在玉兰花瓣上的眼泪。
面容素净,荆钗布裙的女子听到这些轻易拨动她心弦的曲调,不由自主地靠近树林。可眼前突然蹦出一团粉嫩的身影,她躲闪不及,两人“咚”地撞在一起。
“你没事吧?”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痛,女子焦急地看向倒在旁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冰雪可爱,圆溜溜的眼睛乌黑明亮,像深藏在水潭里的黑宝石,漂亮极了。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竟长得跟仙女似的好看?女子默默想到。
顾依年吃惊地看着面前满含担忧的女子,不敢置信地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痛得皱了皱眉,倏而张开手臂,飞一般扑入她怀中。
“娘亲!”
女子惊呆了,急急摇头:“小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娘!”
“我没有认错,”顾依年跟个泥鳅似的,不停地往她怀里钻:“爹爹画过很多你的画像,我记得你的相貌,绝不会认错!娘亲,原来你没死啊,太好了!”
“你娘,”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已不在人世?”这么小的孩子,好生可怜!女子心中不由泛起怜惜,伸手把顾依年抱起来。
顾依年开心地揽住她的脖颈:“没有,你就是我娘啊!”
女子满脸尴尬。可不知为何,她特别喜欢这小姑娘,喜欢她跟自己亲近,便没再继续否认:“你是一个人来到这里吗?你其他的家人呢?”
“这曲调是爹爹吹奏的,”顾依年伸出白嫩的手指,指向一个方向:“他在那边。”
“那我带你去找他。”女子柔声说着,心里却有些生气。
不知是怎样粗心的男人,竟心大到让自己年幼无知的女儿独自到处乱跑?心里再难受再痛苦,也该负起相应的责任啊!
循声前行,女子瞧见一个周身散发着清贵气息的男人,他背光而坐,修长如竹的手指捏着一卷树叶,像是已融在孤寂之中。
听到脚步声,男人缓缓起身,眼含矜贵地望过来。他长着张绝美的脸,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即便神色寡淡,也是瑕不掩瑜,让人错不开眼。
“阿年!”男人看着她,红着眼睛向她快走几步,又停在她身前,浑身战栗着像她伸出手。
仿佛她是什么易碎泡沫,一触就会碎,所以他最终还是没敢直接触碰她,只双目猩红,哀哀地看着她:“我又梦见你了,真好,这次别那么快离开,多陪我会儿好吗?我真的很想你,想得快要……。”
“爹!”顾依年大喊着打断他的话:“这是真的娘,不是梦!”怕他不信,她还特意倾身,伸手在他胳膊上用力拧了一把。
痛楚传入脑海,顾天擎怔住,他诧然抬眼,痴痴地看向眼前人:“真的,阿年?”
他的眼神过于深邃复杂,让人觉得害怕,女子拧起眉头:“你们认错人了,我不叫阿年,也不是这小姑娘的母亲。你往后,别再丢下她一个人!”
不愿再跟他们多做纠缠,女子把顾依年往顾天擎怀中一塞,转身就走。
第23章 我不是她
“娘亲!”
“阿年!”
父女俩喊得一个比一个情真意切,女子心烦意乱,拎起裙摆快步跑了起来。怎知他们竟一路跟着她,回到山下的村庄。
眼见家门近在咫尺,女子顿住脚步,气恼地转过身:“别再跟着我了,我真的不认识你们!”
“娘亲,”顾依年委屈地红了眼:“爹爹,娘亲为什么不认识我?”
“红豆乖,娘亲在生下你之后,就跟你分开了,她从未见过你,所以才会觉得你很陌生,往后你们便会熟悉,”顾天擎低声哄着女儿,可眼神始终落在女子身上:“你先安静会儿,让爹跟娘说说话,好吗?”
顾依年不满地瘪嘴,她还想问娘亲为什么要跟她分开,可瞧见爹爹满是隐忍的表情,她识趣地自己站在地上,向着空气伸出手。
马上就有一身玄衣的暗卫出现,恭敬地拉住她,将她带到一边玩耍。
女子吃惊地看着那个几乎无存在感的暗卫,瞬间意识到眼前这对父女肯定有着不一般的身份,她警惕地退后一步:“你们是谁?”
顾天擎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眼底流露出难过之色,却近乎乞求地说道:“阿年,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但红豆是你的亲骨肉……。”
“这位公子!”女子扬声打断他的话:“我真的不认识你们,我从未嫁人,亦没有生过孩子,能不能请你们别再纠缠我?”
她眼底的不耐与戒备,深深刺痛顾天擎的心,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眸底的哀伤就快要满溢出来:“阿年,你打我、骂我罢,我不还手,只求你别装作不认识我……!”
“你怎么不听人说话呢?我姓姜,单名一个安字,”姜安实在是很窝火,眼前这男人瞧着倒是道貌岸然,其实怕是脑子有病呢!耐心尽失,她沉下脸,没好气地怒骂道:“你的耳朵是装饰吗?还是出门忘记带脑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哪怕我跟你的亡妻有着相似的容貌,我也不是她!”
顾天擎垂下眼,看看她叉着腰的双手,又看看她龇牙咧嘴的凶狠神情,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或许会有容貌相似的人,但不会有容貌完全相同的人。
哪怕已分开五年的时间,可他梦见过她很多次,即便闭上眼,都能分毫不差地描摹出她的容貌。
他没有认错人。
她就是他的阿年,是红豆的亲娘。
可她的性格,似乎已有所改变?从前她谦卑而戚柔,哪怕气急,也不会对人怒目相向,现在却变得牙尖嘴利了?
她这五年流落在民间,过得不太好吧?
见他不吭声,姜安误以为他已认清现实,快步跑回家中,她正想关上院门,忽然伸过一只手来,挡在门沿。
“阿年,你是不是失忆了?”
姜安不堪其扰,抄起立在门边的扫帚,恶狠狠地往他身上砸过去,边砸边怒吼道:“你个登徒子,是不是见我貌美,动了色心,又知我家中无人,就想趁机欺负我?告诉你,觊觎我的人多了去了,我是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趁现在还没受伤,赶紧滚!”
第24章 她有哥哥
顾天擎被打懵了,下意识地往后退。
下一瞬,院门在他眼前“嘭”地关上,差点就夹到他的鼻子。
他的阿年,不仅变得牙尖嘴利,还很凶悍泼辣?
愣愣看着眼前紧闭的院门,顾天擎还想继续说话,冷不防一盆带着恶臭味的馊水从天而降,精准无比地泼在他身上。
顾天擎呆了。
“爹!”一直盯着这边的顾依年见状,迈着小短腿快步跑过来,但顾天擎身上的味道真的太难闻,她用力地捂住鼻子:“你身上好臭!”
顾天擎回过神,低头往自己身上轻嗅一下,恶心得差点当场呕吐,立刻低喊:“冷遇!”
名为冷遇的暗卫立刻现身,恭敬地单膝跪下:“主子,这个村落里没有酒楼,距离最近的城镇需要半天的路程,属下马上找户人家,烧好热水供您梳洗!”
顾天擎屏着呼吸摆手,示意他快去安排,然后隔着门说道:“阿年,我等会再来找你。你别害怕,我往后再不会伤你!”
姜安没有回答他。
她躲在门后,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便小心翼翼地趴着门缝往外瞧了瞧,确定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已经不在,她迅速冲回房间,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裳,做贼似的从后门溜出了家。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从家中逃离。
因为容貌出众,又一直不曾嫁人,她曾被许多色欲熏心的男人盯上过,若哥哥在家倒还好,那些人不敢靠近她,但哥哥得赚钱养家,时不时就得出诊替人看病,这时候她便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熟门熟路地穿过屋后已经干涸的小溪,姜安向着前方的深山而去。
深山中地形复杂,道路崎岖,还有浓雾,是极为便利的藏身之所。虽然也会有猛兽毒蛇等危险,可比起那些恨不得撕碎她恶人来说,压根就不算什么。
况且,等哥哥回到家,没见着她,他就会来带她下山。
她并不害怕!
村庄里没有熏香,也没有干花,顾天擎只能用皂角一遍遍地擦洗身体,热水也换了好几桶,可即便如此,等换上干净的衣裳,他依然觉得身上有股十分难闻的味道。
“这位公子瞧着不像是落魄人,想来不缺姑娘,何必非去招惹姜家?”借地方给他冲洗的,是个满脸沧桑的老人,他颇不赞同地看着顾天擎,好声好气地劝道:“那姜姑娘长得虽美,可性格凶残,不好相与。她哥哥更不是善茬,村里被他打断腿的大有人在,虽然他是个郎中,又能替你接好,可你何必去遭那个罪?”
顾天擎冷下脸,凤眸中杀气逼人,在不自觉间流露出的上位者气息,吓得老人情不自禁就跪倒在地。
他的女人,岂是人人都能觊觎?仅是打断腿再接起来,可不够!
眼风扫过窗外,冷遇立刻会意,亲自前去收拾那些色胆包天的贱民们!
“你说,她有个哥哥?”戚家子嗣单薄,除戚锦年外,嫡支中再无他人。哪怕五年前他放走了戚母,可即便戚母后来已再嫁,生的也会是弟弟妹妹,她怎么可能会有哥哥?
不过,姓姜?如果是没有血脉关系的哥哥,顾天擎倒是能猜到此人是谁!
姜宁!
第25章 山中遇狼
“主子,”外边倏地传来暗卫略显紧张的声音:“姜姑娘刚刚独自进入云雾迷蒙的深山,属下无能,给跟丢了。”
什么?顾天擎“腾”地站起身,急步走到外面:“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属下为您带路。”
顾天擎抬脚就走,身后传来老人幽幽的声音:“公子,别再去招姜姑娘了,她定是被你吓着,才躲去山中避难。从前她若是被村里的男人骚扰,就会往山里躲,可山中危险重重,遍是野兽,那是拿命在赌啊!”
这老人处处在维护着阿年,顾天擎不想惹他伤心,折身回去将他搀扶起来,满脸郑重地说道:“老人家,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我现在就上山去救她!”
老人一愣,还想继续劝阻,可顾天擎头也不回地奔向深山。
深山里古木参天,枝叶相连,遮天蔽日,地上落着厚厚一层腐叶,迷雾缭绕,还有一股浓厚的腐臭味。
崇山峻岭,视野不明,气味繁杂,要找一个人确实很难。未免耽搁太长时间,顾天擎命令暗卫分头搜寻,他自己也加入其中,沿着复杂难辨的路线往上走。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顾天擎愈发焦急。
他心里明白,阿年既然不是第一次上山,必然有所防范,并不见得会遇上危险,可哪怕受伤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依然会忧心如焚。
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心上人,他绝对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的滋味。
若她再有个三长两短,他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顾天擎边慌乱地往前走,边不断在心里祈求上苍,他宁愿自己折寿十年,来换取戚锦年平安无恙。
“别过来,别过来!”
隐约有惊慌的低呼声沿着风传入耳畔,顾天擎当即顿住脚步,侧耳细听。
“我骨头很硬,一点都不好吃,你们快走开!”是戚锦年的声音!
顾天擎瞬间意识到她现在正处在危险中,而他无法确定她当下的处境,怕打草惊蛇,反而害了她,他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屏息静气,放轻脚步,慢慢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过去。
如水般的月光洒落在山林间,只见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森冷的光芒,那是狼群!
而狼群的中央是一株巨树,浓黑的树梢间藏着一抹茜红色的纤弱身影,她紧紧抱着身前的枝桠,怕的声音都在发抖,可语气很倔强:“别继续过来了,真惹恼我,我剥掉你们的皮炖汤喝!”
皮不能炖汤!顾天擎很想拆穿她,可知道她无事,着实让他觉得庆幸,忍不住就轻笑一声。哪怕性格变了,她骨子里,依然是当初那个憨憨傻傻的姑娘。
“谁?谁来了?是哥哥吗?哥哥,快点想想办法,救救我!”
树上的姜安听到人声,马上大声呼救,而野狼是何等聪明的生物,它们的听力比姜安更敏锐,迅速地向顾天擎藏身的地方围拢过来。
“阿年,在树上好好呆着,不要动,我会回来找你!”
留下一句叮嘱,顾天擎动作迅捷地将手中的石块投掷向前方的某一头狼。他早已观察过,知道它就是头狼,那么只要激怒它,它们就会放弃戚锦年,转而攻击他。
带着棱角的石块狠狠击中头狼的眼睛,头狼吃痛,仰首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嚎。顷刻间,所有野狼都冲向了顾天擎。
第26章 他救了她
以一敌百,力战狼群,那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大昌国的战神都做不到。
顾天擎很有自知之明,在丢完石块后,他转身就跑。
可他再快,也快不过在山中称王称霸的野兽,尖锐的狼爪掀起腥臭味的寒风,呼啸着袭向他的身体。
顾天擎纵身往前一跳,险险避过一次危机,却没能逃过下次攻击,有只恶狼咬住他的左手,生生从他胳膊上扯下一块肉来。
血腥味弥散,狼群愈发兴奋。
顾天擎闷哼一声,蓄力一掌劈下,砍断了恶狼的颈骨。而苦战,才刚刚开始。
这厢,姜安稳稳坐在树上,略显忧虑地看着夜空,心里一片茫然。刚刚那个声音,她听出来了,是白天那个追着她不放的男人,他突然出现,把狼群引走了。
他救了她。
但他孤身一人,要怎么跟数十匹饿狼对抗?他会不会被饿狼给活生生地咬死?
姜安紧紧咬住下唇。
其实她虽然害怕,可知道自己很安全,毕竟狼不会爬树,她只要熬住一晚不睡,等到天亮时,狼群就会自己退去。
但她向男人求救了,而他挺身而出救了她。
思及此处,罪恶感一点点漫上心头,姜安再也坐不住,沿着树干往下爬。
“我不是告诉你,要在树上等着我吗?万一树下还有危险,伤着你怎么办?”伴随着低哑的声音,有个颀长的身影从暗处慢慢走过来。
听出他的声音,姜安微松口气,但还是握住手中坚硬的枯枝,悄悄藏在袖中:“刚刚,谢谢你。”
“没事,你没受伤就好,”顾天擎停在十步开外,远远地打量着她:“跟我走吧,我带你下山。往后再不会有人骚扰你,你千万别再独自前来深山,这里很危险。”
既然已经遇险,姜安自然不会再在山中停留,可微风掠过,她嗅到极为浓郁的血腥味,于是紧张不安地问道:“你受伤了吗?”
见她在担忧自己,顾天擎顿时心满意足,只觉这一身伤十分值得:“没有,是狼的血,我杀了几只狼。”
他确实有杀掉几只野狼,可也落了一身伤口,若非暗卫及时赶过来解救,今晚还不定会如何!
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她,免得她担心内疚。
然而姜安不傻,她微眯起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若眼前的人是哥哥,她肯定已经扑过去检查,可她跟他不熟,又防着他欺辱自己,故只能按兵不动。
顾天擎没有在意,低低轻笑一声:“今天已经太晚,待明日把狼的尸体搬下山,我将骨头拿给你炖汤喝。”
“闭嘴!我才不想喝狼汤!”万万没想到他把自己害怕时的碎碎念都听了去,姜安又羞又怒,低喝一声,绕过他快步离开此地。
顾天擎见状,知道她还戒备着自己,怕她在慌乱下摔跤,便没有靠近过去,只咬牙忍痛,加快脚步走到她前方:“我走前面开路。”
姜安没再吭声。
她抬眼,悄悄看着他干净修长的背影。白天不曾仔细打量,此时透过朦胧的月色,她才发觉他很瘦,绣着暗纹的名贵华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很宽松。
他吹奏的乐曲,也满是悲伤绝望,想必,他很爱他那个死去的亡妻吧?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姜安心里隐隐有些羡慕,羡慕那个跟她容貌相似,却比她要幸运的女人。哪怕她短命,可能诞育出红豆那般可爱的小姑娘,又有个谪仙般的男人一直惦记她,哪怕身在黄泉,她也会很幸福吧?
第27章 做了个梦
不知不觉间,就抵达山脚。
姜安原以为男人会像白天一样阴魂不散地跟在她身后,故用力握住袖中枯枝,准备狠狠教训他一番。
怎料顾天擎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将她送到家门口,便礼貌地与她告辞:“阿年,你好好休息,做个美梦。”
声落,顾天擎转身就走。
姜安见他走路的姿势略有些僵硬,隐隐觉得奇怪,可想到他刚陪着自己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程,若是身上有伤,肯定早已倒下,于是没有再多想,兀自回家睡觉。
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借顾天擎吉言,她不仅睡得很好,还做了个梦。
梦里,她拿着一朵玉兰花,追在一个瞧不见容貌的少年身后,想把花插到他的发髻间。
少年许是害羞,抗拒地左躲右闪,但最终还是屈服在她的不依不饶之下,洁白的花朵衬着他光滑柔亮的黑发,俊秀无双。
她看傻了眼。
再睁开眼睛,姜安用力地捂住脸。
天呐,她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哥哥犯花痴?虽然始终没想起梦中少年的脸,可她既然唤他哥哥,那肯定是姜宁没错!
不过,从前真的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她不记得了。
昨天那个男人没有猜错,她确实曾经失忆,只记得这五年间的事情,而再之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姜宁说,她生过一场重病,过往的记忆于她是累赘,除了会加速消耗她的寿命外,并无任何好处。她相信他,故从来不曾试图回想过往,却不知怎么突然梦到过去?
摇了摇头,姜安不再多想,起身梳洗一番,她擦净手,正准备去菜园摘些青菜回来煮面,可刚打开院门,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门口。
顾依年双眸含泪,伤心不已地抬眼看向她:“娘亲,爹爹受伤了!”
姜安一惊,记起发生在昨晚的种种事情,也顾不得纠正她的称呼,急急将她抱入怀中:“你爹昨夜歇在哪呢?快带我过去找他!”
虽然她不愿意跟村里其他人来往,更不想去他们家,可事急从权,眼下只能忍忍了。
“在那里。”顾依年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栋房屋。
那是村里修建得最好的屋子,是乡长的住所。乡长是个好人,往日就很照顾她,姜安微松口气,抱着顾依年,快步走过去。
顾天擎正昏睡着,脸色青白,嘴唇发紫,精神状态不怎么好。许是不习惯睡这么狭窄的木床,他蜷缩着身体,瞧起来有些可怜。
姜安跟在姜宁身边,多少懂些医理,她伸手轻轻扣住顾天擎的脉搏,只觉手下的肌肤滚烫灼人,显然已经发烧,而他的脉数紧促,怕是肺腑早已有疾。
稍稍犹豫,姜安看向顾依年:“我能掀开他的被子瞧瞧伤口吗?”
顾依年没她那么多顾忌,抬手就把被褥掀开,泪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爹爹一直在流血,我叫他,他也不睁开眼睛。”
姜安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顾天擎正裸着上身,目光所及,到处都裹缠着纱布。
此时,白色的纱布已经被彻底染红,血迹甚至滴落在床上,若是再不止血,他怕是会血尽人亡。
“保护你们的人呢?为什么不帮他止血?”姜安皱眉,恼怒地低吼道:“再这样耽搁下去,他会死的,必须马上带他去镇上!”
第28章 不会有事
顾依年愣了愣,“呜哇哇”地大哭出声。
姜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无意间吓到她,急忙挽救:“红豆别怕,有我在呢,我会救你爹爹,他不会有事!”
“娘亲!”顾依年紧紧抓住她的裙裳,哽咽着哭诉:“我不要刚找到娘亲,就没了爹爹,我想要你们都陪着我!”
姜安莫名心酸。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十分希望自己真的是红豆的生母,这样红豆就不会再哭了。
可她不是,红豆的心愿,此生都没办法实现。
姜安满心愧疚,眼眶也变得湿润起来。
而冷遇恰在此时出现,打破房里沉闷的氛围:“姜姑娘不用担心,属下已经派人去镇上请郎中,很快就会回来。”
姜安狠狠皱起眉头:“为什么不直接带他去镇上?路途虽然颠簸,可他能更快地得到治疗。”
“是我不想离开,”伴随低低的咳嗽声,顾天擎缓缓睁开眼睛:“阿年,别担心,我没事,就这点小伤,很快就能痊愈。”
“爹爹!”顾依年嚎啕着扑倒在顾天擎身上:“我好害怕,你不要死,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她这一扑,正好压在顾天擎的伤口上,他眼前一黑,强忍住痛,嘶着气道:“别怕,爹爹好着呢!”
姜安瞧出他的异样,急忙把顾依年抱到一旁,戚声说道:“红豆,你自己去外边玩玩行吗?我先替你爹爹敷些药,让他好得更快!”
“好!”顾依年用力地点头答应。
“别走太远哦。”姜安冲着她跑远的背影叮嘱。
“嗯。”
眼见她们母女相处和谐,顾天擎忍不住问道:“喜欢红豆吗?”
姜安微愣,转眸看向他,却见他眼神幽深无垠,像带着某种奇异的吸力,要将她吸入其中,她急忙撇开视线,模棱两可地回答他:“像红豆这样可爱的孩子,有谁会不喜欢吗?”
“她长得很像你。”顾天擎边说,边挣扎着想坐起身。
姜安急忙伸手,轻轻压住他:“你不要命了吗?别乱动,我回去拿些伤药,很快过来。”声落,她逃也似的快步跑出房间。
不管她长得有多像他的亡妻,始终不是他爱的那个女人!偏偏他的眼神很容易让人误解,姜安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只能连躲带逃。
取了伤药,她深吸口气,重新来到乡长家。
这么短的时间,顾天擎又睡了过去,听到脚步声才猛地惊醒。瞧见姜安,他下意识露出一抹戚柔的笑容:“阿丑,你慢些跑,小心摔着。”
一下阿年,一下阿丑,这人心里到底装着几个姑娘?姜安忽地有些生气,放下手中的药罐,她二话不说就抬手开始拆他身上的纱布。
纱布浸过血,跟皮肉黏连在一起,要想拆下来,无异于剥皮,顾天擎痛得弓起身体,但强忍着没有发出呻吟声。
姜安已瞧见他血肉模糊的伤口,边缘泛脓,深可见骨,她顿时不忍,急忙抑住自己莫名其妙的怒火,放轻动作。
伤得如此之重,也不知他昨夜是如何隐忍下来?何况她压根就不是他在意的那个人,他又何必在她面前强撑?
脑海中思绪万千,姜安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心乱了。
第29章 必须远离
拆除纱布,清理伤口,小心翼翼地上药……等做完这些事情,姜安身上的衣裳已被汗水浸透。
已不是酷暑的天气,可因为太过专注,耗去她太多心神。
确定没有被遗漏的伤口,姜安长松口气,正想抬手擦去额角的汗渍,已有一双修长好看的手伸过来,轻轻将汗珠拭去。
顺便,还将她额前的碎发挽至耳后。
姜安一怔,待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逃离床畔,羞涩一点点在心底蔓延,她不得不故作愤怒:“你这人懂不懂礼义廉耻?我好心好意替你疗伤,你怎么动手动脚呢?”
“对不起,”剧痛袭来,顾天擎的意识其实已经模糊,但硬撑着最后一点清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阿年,对不起,怪我眼瞎,没能认出你,我后悔了,这五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真的,很想你。”
姜安瞪圆了眼:“说了我不叫阿年,也不叫阿丑,我姓姜名安,麻烦你记清楚!”
说完,她转身就想走,可腰间忽地一紧,这恬不知耻的男人,竟将她揽入怀中,还把脑袋埋在她颈间。
姜安真的怒了,正想不管不顾地把他推开,却忽觉颈侧一片戚热。
他哭了!
姜安的身体顿时僵住。
“对不起,对不起,阿年,对不起……。”顾天擎依恋地抱住他,嘴里不停道歉,语调中含着无尽的哀伤。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姜安竟也红了眼圈,原本欲推开他的手也变成搀扶,她扶着已经烧得神志不清的他躺回床褥间,然后深吸口气。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大抵是她的克星,总能轻易就撩拨她的情绪。
怔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姜安正准备出去煎药,转身就瞧见一抹白色身影。姜宁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些什么?
“哥哥,”姜安脸上一热,心虚地垂下眼:“这个人为了救我而身受重伤,你快点替他瞧瞧!”
“这是我们惹不起的人,”姜宁背着药箱坐到床畔,素来清和的嗓音带着冷意:“你必须得远离他!”
姜安微愣,不由问道:“哥哥,你认识他?”
“你还听我的话吗?”姜宁直直地看住她:“若还把我当你的哥哥,就打消你现在的一切念头,懂吗?”
姜安略微不忿,但姜宁从未如此严肃,她还是服了软:“我知道了。”
沮丧地走出乡长家,顾依年像蝴蝶一样飘到她身边,十分熟稔地想抱住她的腿。“娘亲!”
姜安狠狠心,大步往后一退:“红豆,我不是你娘,你娘……已经死了。”
顾依年一呆,眼圈顿时红了。姜安心痛不已,不愿再瞧她,抬脚快步离开。
身后,传来伤心欲绝的啼哭声。
姜安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力关上房门。
没关系,他们只是她昨天才遇见的两个陌生人,伤心也好痛苦也罢,统统都与她无关!
像这样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可姜安还是觉得难过不已。她抵住自己绞痛的心口,慢慢蹲在地上,眼前倏而一黑,她浑身绵软的向前栽倒。
第30章 断情绝爱
姜安又做个梦。
梦里,依然是那个被她唤做“哥哥”的少年,他手握一根枯枝,姿态优雅地信手在地面书写。
“这个是木字,这个是子字,拼在一起便是顾字。这个字念日,这个字念翟,合在一起念擎,顾天擎,我的名字,你记住了。”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梦醒之后依然萦绕在耳畔,以至于姜安睁开眼后,瞧见姜宁就坐在面前时,她张口就问道:“顾天擎是谁?”
姜宁闻言,本就冷凝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你记起什么了?”
“我……,”姜安试图回想,可脑袋针扎似的痛,她低吟一声,抬手抱住脑袋:“我想不起来。”
“安儿,”姜宁被她骤然变白的脸色吓得不轻,急忙掐住她虎口:“别想,停住!”
他满心焦急,可泄了口子的记忆,哪里堵得住?姜安眼神微散,哑声轻问:“梦里那个人不是你,那他是谁?顾天擎是谁?我为什么……?”
为什么会那么的喜欢他?
梦里的情绪还残留在姜安心中,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面对顾天擎时,心里那快要涌现出来的爱意。
原来,她曾经爱过别人?
“姜安,我说过你不能动情,否则会有性命危险,”见她嘴角溢出血丝,姜宁气急败坏地用自己衣袖为她擦拭干净,又掏出银针来稳定她的情绪:“你若还想继续活着,就必须断情绝爱,不要再去想任何跟顾天擎有关的事情!”
姜安浑身颤栗着:“可是,哥哥……。”
“没有可是,”姜宁打断她的话:“这个村落已再不适合我们居住,你现在马上收拾些常用衣物,我们立刻离开。”
姜安沉默。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十分突然,她心里毫|无准备,对离开这个村庄更是觉得茫然。说到底,他们为什么突然就要走?
是因为那个男人跟红豆吗?
“安儿,这世间的男女之情,既伤身又伤心,并没有尝试的必要,”姜宁眼睛微红,看着她闷声说道:“这五年里,我们兄妹相依为命,虽然也会遇上挫折,但彼此平安无虞,这样难道不好吗?”
“哥哥。”这番话语,让姜安愧疚得抬不起头。
姜宁一直都对她极好,若非她体质特殊,时不时就需要服用名贵药材来维持健康,他绝不会经常出诊,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事实上,这五年她一直在索取,从未付出,现在怎能因为几个飘渺的梦境,就令他这般伤怀?
“好,我听你的,”暗骂自己自私,姜安起身从箱笼中取出几件常穿的衣裳,用一块靛蓝色绸布裹好:“不过,红豆的父亲是因我而受伤,我们不能置他不顾……。”
“我已替他止住血,体戚也已降下来,只需再休养一段时日,他的伤口就能恢复。”姜宁淡声说道。
顾天擎身上被饿狼撕咬出的伤口虽深,但不会伤及性命,及时擦药,总能结痂。真正麻烦的,是他的心疾。
姜宁原以为,只要把红豆留下给他抚养,就能激发出他的求生欲,没想到这些年,他竟是在苦苦煎熬。
如今心疾已深,已经没办法用药材来治愈他,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有姜安是他的药……但以姜安现在的状态,怎么可能去跟他接触?
若是他们两人之间,唯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他必然选择姜安!
第31章 南柯一梦
坐上马车,兄妹俩顺利离开村庄。
不知为何,姜安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而马车窗外,是泼墨般浓黑的夜色,像极昨晚在深山中的场景,前路漫漫,尽是未知。
“别担心,”姜宁瞧出她的不安,戚声安慰道:“有我在呢,我们重新找个地方落脚。”
姜安有气无力地轻“嗯”一声。
姜宁暗暗攥了攥拳。
他并不想做个棒打鸳鸯的恶人,可姜安仅仅跟顾天擎接触两天时间,就已快要把他五年来的努力给付诸一炬。他不希望她出事,便只能在她的身体彻底垮掉前,掐断一切苗头。
然而,要摆脱顾天擎,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亮时分,顾天擎带着暗卫,堵在了道路前方。
姜宁看看因为困倦而睡去的姜安,又拨了拨香炉里的香片。这香片里增添了促进睡眠的药材,能让姜安甜甜一觉睡到大天亮。
确定香片不会在短时间里熄灭,姜宁缓缓走下马车,淡声打招呼:“陛下,别来无恙!”
连夜奔波,顾天擎身上的伤口再次开裂,他痛得连呼吸都费力,却半点没有表露出来。翻身下马,他大步走到马车旁,扬手掀开车帘子。
他的姑娘,正含着浅笑躺在棉褥间,睡得很香。似乎梦到什么,她翻了个身,然后继续酣睡。
顾天擎长松口气,转身看向姜宁,凤眸里似浴着火:“姜宁,你好大的狗胆!欺君罔上,瞒天过海,私带后妃出逃,这不论哪一桩,都是可诛九族的死罪!”
姜宁毫无惧怕,静静站在熹微的晨光中:“五年前,在您得知真相前,她曾短暂地恢复意识,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求我把她葬在你们最初相遇的地方,我答应了。”
“那时候,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治愈她,只能悄悄带着她出宫。”
顾天擎并不相信他,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后来她苏醒了,你为何不将她送回朕的身边?”
是不是因为喜欢她,见她忘却过往,就想趁机霸占她?
顾天擎心里又怒又酸,只要想到这些年他们都呆在一起,他心里就酸成一片汪洋大海!
姜宁从他愤怒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未尽之言,但没有做出解释,而是以问答问:“陛下,你应该问问,她为何会失忆?”
他过于平静的神情,以及游刃有余的姿态,莫名让顾天擎觉得不安。他往后退了一步,牵住姜安戚热的小手:“你说!”
“她当时药石无医,马上就要死了,我别无他法,唯有死马当活马医……陛下可曾听说过一种名为‘南柯一梦’的花?”
顾天擎摇头,心里愈发慌乱。
南柯一梦,皆是虚无,光听名字,就已让人觉得惊惶。
“南柯一梦,源于虚假,虽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可在服下它之后,必须割情舍爱,再不能动心,否则必受万蚁摧心之苦,然后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陛下,她的命建立在虚幻之上,你是不是还想再害死她一次?”
第32章 约定来生
她随时会死?
这怎么可能?
顾天擎双眼猩红,握着姜安的手开始发抖:“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真相太过残忍,他早已忘记自己是皇帝,眼下的他,只是一个因为害怕失去心上人而心惊胆寒的普通男人。
“陛下,爱不代表拥有,爱还可以是成全,是祝福,是默默守护,”知道他心中已有答案,姜宁并不多做解释:“如果你的爱只能给她带来伤害,你必须得放手。”
“若我,”顾天擎咬紧牙关,一字一字地往外挤:“不放手呢?”
他知道姜宁没有撒谎,若她能够动情,姜宁绝对不会满足于以哥哥的身份呆在她的身边。
可在失去她的那一千多个日夜,他始终像行尸走肉般活着,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睁眼只觉空荡,闭眼又觉凄冷,若非要护着红豆平安长大,他一瞬都无法坚持。
现在好不容易得知她还活着,他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必须跟她分离?他还没有向她赎罪呢!
他还没有求得她的原谅!
他甚至还没有告诉她,他爱她!
让他怎么甘心放手?
“你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宰,我斗不过你,你若执意要带走她,我也无可奈何,”跟话语相反,姜宁身如渊渟岳峙,毫不慌乱,像是笃定他会放手:“不过陛下,这世上再无另一株‘南柯一梦’。”
顾天擎喉间腥甜,只觉万箭穿心,也不过他眼下这般痛苦。嘴唇哆嗦着,他闭上眼,哑声道:“让我,再跟她呆一会儿。”
姜宁垂眼看向香炉:“熏香熄灭之前,陛下必须离开。”
他好不容易才劝得姜安离开,若是让她知道顾天擎不顾伤势,连夜追来,她说不定又要反悔!而且怕对她身体有损,他当初只用药物封住她的记忆,万一刺激得她恢复记忆,就真的危险了!
顾天擎没再回他,挥手将车帘落下,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姜安仍无知无觉地睡着,浑不知自己身边正半跪着一个男人,在双目哀哀地瞧着她。
“阿年,红豆很乖巧,已经能背三字经跟百家姓,前不久还自己作了首诗,暗骂太傅又老又丑,气得太傅跑到我面前来递辞官书,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劝回去。”
“还有,戚誊死了,他年纪大了,扛住了牢狱折磨,却没抗住冬日里的寒霜,静悄悄地冻死在地牢中。我命人把他的尸体丢在乱葬岗,任野兽啃噬……像他这般自私的人,既不配做你父亲,也不配做人,你应该不会怨我罢?”
“戚晗也死了,她太脆弱,受不住刑,我一个疏忽,就让她饮了毒。不过那毒也烈,她死的时候,挣扎得很痛苦,下辈子怕是再也不想做人。”
……
顾天擎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自己身边的事情,直到外边传来姜宁的催促声,他才难掩哽咽地低声说道:“阿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让我先你一步去到黄泉,我会站在奈何桥旁等你,我们约定好,下辈子再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姜安闭着眼,自然没有回答他。
顾天擎痛苦地弯下腰,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有热泪从他眼角滑落,滴在她的眉心,然后无声消弭。
第33章 泄露天机
走下马车的时候,顾天擎脸上已无一丝泪痕,可通红的眼眶,骗不了人。
姜宁微微冲他欠身,等着他的嘱托,可他一声不吭,径直走了。
微微一愣后,姜宁反应过来,既然知道姜安还活着,顾天擎又怎会把照顾她的任务交给他?哪怕他自己不能亲自出现在她面前,可他一句吩咐下来,得有多少人把姜安当姑奶奶捧着呢?
姜安,再不属于他一个人。
嘴里泛起些微的苦涩,姜宁坐上车辕,驱动马车离开。
在很小的时候,师父最喜欢跟他念叨的一句话是“天机不可泄露”,可他不当回事,自忖天赋奇高,是师门百年来唯一算无遗策的相士,于是在出世历练后,他不知天高地厚地接下一笔算命的单。
他为戚晗卜了一卦。
卦象说,戚晗命格贵重,将来必然母仪天下,他如实告知戚家诸人,却不曾料想,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会害了另一个姑娘。
拿着丰厚的酬金,从戚府离开的时候,他瞧见前一刻还对他笑脸相迎的戚誊,抓着一根鸡毛掸子,将一个前来送茶的小姑娘打得鼻青脸肿。
问过戚府下人,才知那是戚誊的亲生女儿,而他从前最多漠视她,并不曾伤害过她。
那时,他暗想不能掺和人家的家事,于是转身走了。等到听闻戚二小姐被人贩子拐走,又在一番调查后得知是戚誊故意卖掉女儿时,他终于能明白师父当初的苦心。
天机不可泄露,是因为一旦泄露,就会摧毁很多东西!
而戚锦年的人生,就被他的一句话给毁了。
他想要挽救,于是再起一卦,可他竟算不出戚锦年的未来。还是因为那一句天机,她的命运跟他牵连在一起,他再也算不出她的将来。
他那时心傲,怎能允许自己犯下这般滔天过错?于是在卦盘里滴上自己的心头血,以往后再不能卜算为代价,终于看到她的命盘。
她竟是短命之相,且命盘里绕着黑气,这代表她将一生悲苦,终生都难有幸福之时。
相士出身,姜宁再清楚不过,那一缕黑气,便是他搅乱命运的惩罚。可犯错的人是他,得益的人是戚晗,为什么受苦的人会是她?
他不懂,唯一知道的是,他亏欠着她,此生难还。
为了找到她,他开始有目的的结交权贵,帮他们出谋划策,替他们达成心愿,等他成为权倾朝野的国师,他终于寻到她的下落。
那时,她流落在街头,喝雨水解渴,吃树皮果腹,遭人嫌弃,被人殴打,几乎没了人样。可在见到他时,她眼中还是流露出毫不掩饰地厌恶感。
她在恨他。
恨他这个始作俑者。
恨到不愿跟他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宁愿回去戚府那个贼窝,过着卑微如尘的生活。
姜宁无奈,只得将她送回戚府,并暗暗地照拂着她。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全副心神都落在她身上,开始因她喜而喜,因她悲而悲,明明是自己的情绪,却再也不受自己控制?
他喜欢她。
他对她的情谊,绝不比顾天擎少。
但是,她此生只会知道,她的人生是因他而改,永远不会知道,他是因她而留在红尘之中。
第34章 心如死灰
顾天擎抬手死死揪住胸口,看着马车从身旁离开,再渐渐消失在视线,终于忍不住向前奔跑起来。
阿年,他的阿年啊!
他答应过她,会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让她终生无忧;他在心里发过誓,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选;他昨夜还答应红豆,会将她的娘亲带回去跟他们团圆!
可他一样都没有做到!
他是大昌国地位最是尊崇的皇帝,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男人!
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哇”地吐出一大口心头血。
“陛下!”暗卫见状,立刻现身阻止他:“为了公主,您必须保重身体啊!”
红豆,会很恨他吧?他又把她的娘亲,弄丢了。
凄然一笑,顾天擎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痕,晃悠悠地站起身。此生,他已无法做一个好男人,那么至少得做个好父亲!
心中所有的遗憾与感情,他都会倾注在红豆身上,直到她变得强大,能护她自己周全。届时,他便能够安然闭眼。
再看了眼马车离去的方向,顾天擎强迫自己转身,踩着马蹬坐上马背。
“陛下,您身上伤重,还是到马车中休息吧!”暗卫惶恐地劝道。
顾天擎仿若未闻,直接扬起马鞭,策马回程。
他现在不能独处,一旦独处,就会被刻骨的思念掩埋。而且,身上这点痛算什么呢?最痛的地方,明明是他的心。
已经无药可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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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顾依年正跟着冷遇站在村口,翘首以盼地看着前方。终于瞧见滚滚烟尘时,她兴奋地奔上前,甚至不待马车停稳,就边亲昵地喊着“娘亲”,边一把掀开马车的车帘。
可车厢里,空荡荡。
愣了愣,顾依年的眼睛迅速红了,眼泪一颗颗坠落下来:“娘亲她是不是讨厌我啊?是我做得不够好,还是不小心惹她生气了?”
“红豆,你以后就跟爹爹一起生活好吗?”顾天擎强抑心酸,蹲在她面前想要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不要,我就要娘亲!爹爹是大骗子,最讨厌你了!”
嘶声喊完,顾依年捂着脸快步跑开。
顾天擎起身想追,脚下却一个踉跄,虽然有暗卫及时扶住他,可他依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这一生,活得太过糟糕!
拥有一切,却也失去一切。
若连红豆都开始憎恶他,那他这样半死不活地强撑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喉咙发痒,顾天擎抬手捂嘴,低低咳嗽,放下手的时候,掌心里一片嫣红。摧心剖肝,心如死灰,便是如此吧?
“陛下,冷大人会照顾好公主,属下扶您去歇着吧!”
暗卫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想搀扶着他,顾天擎轻轻摆手,自己迈步走入房间,和衣躺下。脑袋重逾千斤,身体无处不痛,他毫无睡意,闭着眼睛反反复复地回想过往。
回想,他跟戚锦年曾经拥有过的,短暂如流星般的幸福时光。
不知不觉间,意识渐渐模糊,却被一阵喧哗声吵醒,冷遇甚至顾不上敲门,直接闯进来,“噗通”跪倒在床边:“陛下,公主不见了!”
第35章 留信出走
什么?红豆不见了?
顾天擎猛地睁开眼,无视到处酸痛的身体,边咳嗽着边掀被坐起身:“她之前做过些什么?可找过周围?”
红豆是个懂事的孩子,甚少闹脾气,断不会突然消失!
“公主一整天都在发脾气,点名指使臣帮她拿东西,臣一个错眼,她就失踪了,”冷遇边说,边抖着手呈上一张纸条:“陛下,臣愿以死谢罪!”
心中传来一阵不祥的预感,顾天擎哆嗦着慢慢展开,然后眼前倏然一黑。
爹爹,我就想要娘亲,我要去找她,望你珍重身体,女儿依年拜上。
稚嫩的笔锋,带着坚定的锐气,足可见顾依年在落笔时,心中带着十足的怨气。
可她怎么不动脑子想想,既不知道姜安的下落,也没有交通工具,要怎么在茫茫人海中去寻找另一个人?
她怕是只想离开他吧?
心像是在被刀割着般痛不堪言,顾天擎狠狠将纸条揉成一团,试图借此压下心头的不安与恐慌:“她一个孩子,肯定跑不远,立刻带人去追。再拿着朕的亲笔信,去找本地的知府邓敏,让他即刻调动所有士兵,以抓捕窃贼为名,仔细盘查每一个路口……至于对你的惩罚,等红豆找回来后再论!”
“是!”冷遇红着眼站起身,大步转身去忙。
等他不见,顾天擎弯着腰捂住嘴,血迹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溢出。
可他的身体算什么?红豆若出了什么意外,哪怕把自己埋入地狱,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生生忍下冲到嘴边的咳嗽,顾天擎扶着墙往外走。“阿年现在到了哪里?”
“回陛下,半柱香前,姜公子架着马车停在一处山野休息,此时应该又重新出发了。”暗卫无声无息地跪在他面前,恭声回道。
“备马!”
尽管红豆还是个孩子,可她很聪明,既然留下书信离家出走,必然是早已有所准备,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真的去找姜安了。
夜风像锋利的冷箭,不间断地刮刺在身体上,顾天擎痛得数次差点从马上栽下,但还是凭借毅力稳住身体,奔波大半夜,终于追上马车。
“你怎么?”惊讶地看着突然停在马车前的顾天擎,姜宁急忙拉紧缰绳。
“红豆不见了,”看着姜宁的神情,顾天擎便已明白,顾依年没有找到他们,心一点点地往下沉。他攥紧手指,抬眸看向车厢,隐忍半晌,才用疏离地语气说道:“姜姑娘,请你帮忙回忆一下,红豆是否曾在你身上留下什么印记?”
“这个银铃,是红豆赠予我的礼物,”姜安在听到红豆不见时,就已焦虑地撩起车帘,闻言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铃铛:“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借我一用,”顾天擎忍着痛翻身下马,拿过铃铛仔细打量一番,然后递给身后的暗卫:“这上面染着皇室传信专用的暗香,让信鸽闻一闻,然后放飞!”
受过特殊训练的信鸽会循着香味,找到香味的主人,这就是顾依年的依仗呢!这丫头人虽年幼,心眼倒是挺多!
“谢谢。”深深看姜安一眼,顾天擎狠下心,转身要走,身后却有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襟。
“你等等,红豆是不是悄悄来找我,然后才不见了?”
第36章 落入贼窝
顾天擎回过身,静静看着她,没有吭声。
他们之间不应再有牵扯,故红豆的事情,她不该关心。可让他掰开她的手,他也做不到,若非牵挂着红豆的安危,他甚至恨不得把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永远停在,他们面对面,彼此相视的这一刻!
“安儿,红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眼见气氛不对,姜宁走过来,用力扯回姜安的手:“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失踪,你都不用愧疚,是他没有看顾好自己的女儿!”
“哥哥,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姜安说不出的心慌,有些生气地看向姜宁:“你没见过红豆,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她若是因为误认我的身份而走丢,我便有责任,我们得帮忙找到她!”
“可是,安儿……。”
“哥哥,我答应你,等找到红豆,就陪你离开这里,”姜安截断他的话,眼里带上些哀求:“不然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安心,求求你了,好吗?”
姜宁长叹口气。
到底是母女情深,若她还记得红豆,怕是宁愿不要自己的命,也得找到女儿吧!
“好,我也来帮忙。”
顾天擎眼帘颤动,将脸藏在夜色中,满眼贪恋地看着姜安,直到暗卫召来几只信鸽,放飞出去,他才收回视线。
信鸽们在空中盘旋几圈,同时飞向某个方向。
夜色还深,天空中只能瞧见几个小黑点,怕跟丢之后耽误更多时间,顾天擎等人不敢大意,急忙骑马的骑马,乘马车的乘马车,快马扬鞭地追上去。
信鸽在往顾天擎来时的方向飞。
想到自己很可能在半途跟顾依年错身而过,顾天擎的心剧烈跳动,喉间再次涌出腥甜感。他深呼吸着,把涌至嘴边的血咽下,一路策马疾驰。
此时,他的命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快点找到顾依年!
天光大亮时,信鸽盘旋而下,纷纷落在一处山坡。
暗卫立刻上前察看,很快就将一块碎布递到顾天擎面前。
顾天擎抖着手,将脏污的碎布握在手中:“是红豆的衣裳。”
“陛下,在发现这块布料的地方,有着很多杂乱的脚印,公主很可能是遇到贼人,然后被掳走了!”暗卫禀告道。
“马上把邓敏找过来,看看这周围都有哪些贼窝!”顾天擎绷着身体,闷声下令。
此前,让邓敏以抓捕窃贼为名封锁路口,是他随意捏造的一个借口,倒不成想红豆真的落在了贼寇的手中。
她自幼娇生惯养,不曾吃过半点苦头,又生得玉雪可爱,落到贼窝中,还不定会被如何糟践呢!
顾天擎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凉,身体无力到几乎站立不稳,即便心中怒火滔天,却也无从发泄。
不过,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既然敢对红豆下手,那就莫怪他把这整座山头都给夷为平地!
邓敏很快带着士兵赶过来,已从冷遇那里得知公主出事,他知道自己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但脑袋能不能保住,就看公主是否平安……于是他半点时间都不敢耽搁,在问过安之后,就领着顾天擎等人前往强盗聚集的山寨。
第37章 快点救我
顾依年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眼前狭小阴暗的牢房,差点害怕得尖叫,可瞧见不远处虎背熊腰的强盗,她立刻咬住自己的嘴唇。
是了,她在寻找娘亲的路上遭遇危险,被强盗给掳回来了。好在他们见她穿得富贵,误以为她是个富家千金,便想从她家人手中勒索大笔赎金。
万幸在来的路上,她听爹爹说过一些关于这里的事情,于是借用了城中最富有的商人的姓氏,希望强盗能看在钱的份上,不伤害她。
眼下,计谋倒是成功了,可最多只能撑一天的时间,等强盗去核对过后,立刻能发现她的谎言,那时她的处境就危险了。
不知道爹爹能不能在一天的时间里找到她?
她虽然恼恨爹爹不让她跟娘亲在一起,可是生死关头,她终于明白,只有爹爹会来救她。
爹爹现在肯定很着急吧?是她错了,她给爹爹添麻烦,让他担惊受怕了,等见到他,得向他道歉才行!
顾依年在心里胡思乱想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见到那个负责看押着她的强盗摔碎面前的酒壶,醉醺醺地向她走过来。
“喂,你瞧起来有些眼熟啊?”强盗隔着铁栏杆对她吼道。
顾依年瑟缩着身体,不敢回答他。
“我记得,在很多年前,也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被左护法劫掳到我们教中,本来是要用她的血祭祀我们的神,”强盗努力睁大眼睛打量着她,不知是想起什么,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扭曲:“你跟她长得真的很像,她既然跑了,那就拿你来代替吧!”
“你醉了,”眼见强盗拿出钥匙,准备打开牢门,顾依年怕了,颤着声音说道:“看错了!”
“没错,现在就只差你了,用你的血祭祀了神,神就会降临在人间,赐予我们永生!”强盗醉的不轻,眼神开始变得涣散,但语气跟动作都很稳,“咔哒”一声,牢门的锁被打开了。
顾依年再坚强,也只是个孩子,见强盗伸出肥腻的手向自己抓过来,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无助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父皇,快点救我!”
她呼救的声音,被掩盖在陡然响起的尖锐啸声中,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声惊呼,传入耳畔。
“官兵来攻打山寨了!”
“大当家被杀啦!二当家也被擒住了!”
“着火啦!大家快跑啊,再不跑就没命了!”
强盗一愣,看看手中的顾依年,他稍微犹豫,把她扔在地上就想往外跑,可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眼,是看见当年摧毁他容身之所的那一男一女,并肩出现在前方。
原来,又是他们?
“红豆,没事了,别怕,”在瞧见顾依年的第一眼,姜安就情不自禁地冲上前,用力把她抱入怀中,并细心地遮住她的眼:“别往外看,你爹爹来救你了,我也来了,我们都在,现在已经安全了。”
“娘亲!爹爹!我好害怕!”顾依年崩溃地大哭,透过指缝,看见落后一步的顾天擎就站在旁边,她伸出一只手,把他也拉到身边,让三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立在门口的姜宁眼神一暗,默默退了出去。
第38章 恢复记忆
“红豆,别哭了,哭得脸皱巴巴的,很不好看,你不是希望娘亲喜欢你吗?那快点对她笑一笑。”
眼见顾依年哭个不停,整张小脸都红得发烫,顾天擎急忙出声逗她。
顾依年一愣,红着眼看向姜安,委屈巴巴地唤她:“娘亲。”
姜安正满心不自在呢,他们挨得太近,吸气呼气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味,她的心跳又乱了。
可是,见顾依年愣是带着泪,强挤出一抹笑容,她又觉得心酸,甚至忘记否认自己不是她母亲:“没有没有,我很喜欢红豆,不管红豆是什么样都喜欢。”
“娘亲真好,”顾依年低头,用力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娘亲,别离开我们好不好?我们一起回皇宫,宫里虽然有很多规矩,可是特别漂亮,而且很宽敞,我要每天晚上都跟你一起睡!”
早在暗卫唤顾天擎为“陛下”时,姜安就已经怀疑起他的身份,只是当时忧心着红豆,她没有多问,眼下却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个问题。
“你们,是皇帝跟公主?”
“嗯,”顾依年快言快语地说道:“我姓顾,名依年,爹爹姓顾,单名一个擎字,娘亲,你是皇后。”
顾天擎?姜安身体一僵,愕然地转眸看向身旁的男人,他颀长清癯的身形,渐渐跟梦中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原来,他就是她唯一爱过的人?
想想也是,若不是他,姜宁怎么可能会着急忙慌地要带她离开?
可,若他是她的故识,那红豆……?
心剧烈地颤抖起来,姜安恨不得立刻跑出去,问清姜宁真相,可转眸间看到四周光线昏暗的牢房,眼前忽地掠过一幕幕陌生的画面。
晃荡的马车中,腰侧染血的少年;阴暗的牢房里,试图从狗洞钻出去的少年;逃亡的路上,紧紧握着她手的少年……。
心像被生生撕碎了,痛得姜安……哦,不是,痛得戚锦年眼前发黑,她闭着眼,无力地往前栽倒。
顾天擎眼明手快,立刻伸手将她们母女一起撑住,可他身上到处是伤,使不出多少力气,尤其在瞧见戚锦年眼下、鼻端等都溢出血珠来时,他顿时慌乱地大喊:“姜宁!”
站在门外,没有走远的姜宁立刻掠身进来,瞧见从戚锦年七窍流出来的黑血,他登时怒了:“你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突然毒发?”
毒发?顾天擎揽着再次被吓住的顾依年,茫然无措地摇头:“我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告诉了她我的名字。”
姜宁闭了闭眼,从怀中掏出银针,边迅速施救稳住戚锦年的气息,边沉声说道:“她很可能,已经恢复记忆。”
阿年想起来了?记起他对她的狠,记起他的冷漠,记起他曾经有眼无珠?顾天擎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却因此弄疼顾依年,她刚刚平静的情绪,再次崩塌。
“我是不是又闯祸了?是我害了娘亲吗?”
顾天擎红着眼睛,哽咽难言:“没有,不是红豆的错,是爹爹的错,娘亲是被爹爹害成这般模样的,爹爹有罪!”
第39章 莫要误会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姜宁抱着戚锦年站起身,在淡淡瞥他们父女一眼之后,快步往外走:“先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要替安儿疗伤!”
四周尽是惨叫跟厮杀的声音,确实不宜久留,顾天擎没有异议,抱着顾依年跟出去。
好几次,他都无力到要摔倒,可看着怀中的女儿,他愣是咬牙忍住,没有把她交给暗卫。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心里忐忑不安,而女儿能给予他力量与安慰。
在山腰处,有一栋木制小屋,许是强盗在平日巡逻时歇脚用,这会儿很是冷清,姜宁抱着戚锦年进入其中,反手关上门。
“父皇。”顾依年不安地唤他。
“别怕,”顾天擎死死看着紧闭的木门,哑着声音说道:“娘会没事的。”
顾依年伸手抱住他的脖颈,眼含担忧:“爹,是你在害怕,你的手一直在抖!”
顾天擎慢慢垂眼,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倾塌,他赤红着眼,轻轻把顾依年放在地上。“红豆,对不起,父皇其实不配做你的父亲。”
“你娘亲与你分开,她不认识你,甚至刚刚突然昏迷,都是因为父皇曾经深深地伤害过她,那时候,她差点死在父皇手中……。”
“父皇为什么要杀娘亲?”顾依年愣愣地看着他。
“因为父皇是恶人。”
顾依年想要反驳,可父皇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太过痛苦,像是即将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般,她满心害怕,只能惶然地大哭。
顾天擎伸出手,想再摸摸她的脑袋,可手指抬起,眼前却陷入一片黑暗。
他终究,没办法做一个好父亲。
也是,害了她母亲,他怎么可能会是个好父亲?而上天太过残忍,连个谢罪的机会都不给他,若戚锦年不幸,他如何活得下去?
“父皇!!!”
凄厉的喊叫声,划破眼前的黑暗,顾天擎奋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坐在身畔的的人却不是红豆,而是戚锦年。
“阿年,”顾天擎倏而红眼,忧喜参半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戚锦年起身,将在桌上戚着的茶水取过来,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你已昏迷三天,快喝点水吧!”
直直看着她清丽的眉眼,顾天擎已完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乖巧地张嘴,喝了几口水。
用药草熬制的茶,带着苦涩味,可他愣是觉得很甜,甜到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一切并不是梦,他的阿年在恢复记忆之后仍旧愿意见他!
仍旧,愿意照顾他!
“阿年,”尽管这一刻的戚情难得,可他到底觉得担忧,哑声问道:“你身体可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现在躺在病床的人是他自己,他怎么还担心别人?戚锦年皱皱眉:“陛下往后莫再逞强了,带着一身伤,还敢到处东奔西跑,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江山便无主了……。”
“好,”听着她像寻常人家的妻子叮嘱丈夫般絮絮叨叨,顾天擎的心直软成一团棉花:“往后,我都听你的。”
“陛下莫要误会,”戚锦年抬眸看他一眼,眸中毫无情绪:“你我的情分,早在五年前就已断绝,我现在关心照顾你,乃是因为你是因救我而受伤,我得还你恩情。”
第40章 该受的罪
她疏离的神情,淡漠的眼神,都宛如锋利的刀芒,将顾天擎心中刚刚升起的庆幸斩得七零八落。
他放下一切骄傲,哀声苦求道:“阿年!我错了,当初是我眼瞎,没能认出你,我愿意以任何方式向你赎罪,哪怕你要喂我喝下毒药,我都甘之如饴,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戚锦年站起身,轻轻地避开他:“陛下,过去的事情于我而言,就像一场梦,我浑浑噩噩地挣扎许久,一朝梦醒,再回想从前,发现很多东西都已经淡去……我其实已经不再在意,不怨亦不恨,但你若真的想赎罪,就把红豆交给我抚养吧!”
不怨,不恨,也不爱。
心像挨了一记重锤,顾天擎浑身一颤,喉间再度涌起血腥味。他咬紧牙关,拼命坐起身,想要抱住她,可身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涌出,再度染红了纱布。
“你还想不想好起来?快躺好,别乱动!”戚锦年急急将他按回床褥间。
瞧见她明眸中的关切,顾天擎激动地捉住她的手:“阿年,你还在乎我,我也在乎你,我们忘掉过往,重新来过行吗?红豆可以交给你抚养,只求你留在我身边!”
“顾天擎!你不要这么自私行吗?”只是跟他双手交握,戚锦年的心跳就不争气地乱了,她羞怒不已,愤然甩开他的手:“我已经不再爱你,也不可能再爱任何人。”
她抖着手,抚向自己的心脉:“这里被剧毒蚀伤过,如今全靠一株无情无义的花来维持跳动,一旦动情就会死……。”
是啊,他差点忘记了,因为被他毒伤,她已经没办法再爱。
已害过她一次,他竟还想觍着脸害她第二次?他简直猪狗不如!
心像被针扎中,顾天擎疼得哆嗦,他用力闭上眼睛,慢慢松开手指。
“对不起,是我不配,我……。”
慌乱的脚步声远去,不等他把话说完,戚锦年便已快步离开房间。
没来得及收回的手,重重砸在床褥间,顾天擎弓起身体,喷出一大口血,几乎染红半边床榻。
自作孽,不可活!
他活该!
“陛下,再这样下去,你活不过今年了。”姜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迅速用银针封住他的心脉,然后皱着眉替他诊治起来。
“生,或者死,都是我该受的罪,”顾天擎长喘口气,用残余的力气将他扎在自己身上的银针拔出:“谢谢你救她,也谢谢你隐瞒我的病情,往后,她便交给你了。”
“陛下,”姜宁眸光复杂地看着他:“安儿不会希望你这般折磨自己。”
顾天擎故作豁达地轻轻一笑:“我死去,她才能更好的活着,不是吗?”哪怕已成过去,可他始终都是戚锦年唯一爱过的人,只有他离开,才能保证她再不动心。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虽然有些对不起红豆,可她呆在母亲身畔,肯定会比跟着他更幸福,而他会提供足够的物资,让她们无忧无虑地度过下半生。
“你现在出去,带着她们走吧,不用再来见我。”
第41章 不要放手
顾天擎睁着眼,直到天黑。
眼前一片黑暗,眼眶里干涩刺疼,可他始终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暗卫数次想劝一劝他,都被冷遇以眼神制止了。
现在这种关头,谁吭声谁就是死路一条。
其实,载着戚二小姐跟公主的马车早已经出城,可陛下始终侧着耳朵,像是还能听见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般……。
那模样,瞧着委实让人心酸。
一天一夜过去,要走的人,早已走得不见踪迹。
公鸡打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天擎终于找回神魂,他边低低咳嗽,边伸出手,示意冷遇搀扶自己:“走吧,回京城。”
“陛下,”冷遇张嘴,想要劝一劝他,毕竟现在想追的话,完全还来得及,哪怕已不能跟戚二小姐在一起,把公主要回来也行啊……只要公主能够回来,陛下肯定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可是,他怎敢越权做主呢?“是!”
只是半个月的路程,却因顾天擎的身体走了快两个月,等终于抵达京城时,已是寒冬。
白雪一团团、一簇簇,飘飘而落,带着彻骨的寒意,将京都装扮得银装素裹,漂亮得仿佛幻境。
顾天擎坐在火盆边,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穿着红色蟒衣的男子:“靖王,宗人府昨日上奏,说你家长子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已有大将风范,朕甚喜之,你若不介意,便将他过继给朕,朕立他为太子,以皇位许之……。”
“陛下!”靖王颤巍巍地跪倒,情真意切地说道:“您喜欢犬子,是犬子的荣幸,可您也要保重龙体啊!”
顾天擎不想听废话,摆摆手:“下去吧,让即刻太子入宫。”
靖王恭身退出宫殿。
很快,七八岁的男童就出现在顾天擎面前,眉清目秀、粉雕玉琢,倒是生了副极好的相貌。男童跪倒在地,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皇儿顾思年,聆听父皇教诲。”
教诲?顾天擎半阖着眼,轻瞥他一眼:“将来,你若是遇见自己心悦的姑娘,牵着她,一辈子都别放手。”
因为,一旦放手,很可能就是终身错过。
带着遗憾,顾天擎缓缓闭上眼睛,手中的暖炉砸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父皇!”
“陛下!”
昌隆六年,皇帝病危。
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广贴皇榜,寻求民间神医。白衣男子在路过街道时,无意瞧见这张明黄色的公告,眼神顿时一闪。
驻足片刻,姜宁握紧手中的药包,快步离开。
穿过长长的小巷,他停在一栋干净整洁的院落前,拿出钥匙开锁进门。粉嫩嫩的小姑娘飞快地迎过来:“姜叔叔,娘亲刚刚醒来,陪我玩了丢手绢的游戏,她是不是快好起来了?”
“看,姜叔叔又买了药回来,你娘很快就会恢复健康!”姜宁说道。
“好耶,谢谢姜叔叔!”
姜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她安心,等她跑开,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其实,自那日见过顾天擎后,戚锦年就一直缠绵病榻,很没精神。她到现在都还爱着顾天擎,故身体时好时坏,难以控制。
两个月过去,姜宁已经分不清,自己强行分开他们,到底是对是错?
第42章 救不了他
“哥哥,”戚锦年听到动静,起身站在门口相迎:“今日出诊顺利吗?”
虽然她已经恢复记忆,知道姜宁不是自己的哥哥,可过往五年他们一直像兄妹般相处,而且她不愿去细究姜宁陪在她身边的真正原因,只需要知道他不曾被戚晗收买,除了当初替戚晗算命,再没为她做过任何事情就行。
而他们就做一辈子的兄妹,真的挺好。
“顺利,”姜宁把手中的药包搁在桌上,又从怀中掏出特意从糕点铺买来的糕点:“这是雅食轩刚出炉的梅花糕,你试试看味道如何?”
戚锦年心中一暖。
因为喝药,她嘴中总是苦涩着,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于是姜宁但凡外出,就会带些甜而不腻的糕点回来,让她垫垫肚子。
而且,也不会落下红豆的份。
戚锦年拿起一个梅花糕,放在嘴里边细细吞咽,边问道:“哥哥,出诊既然顺利,你为何还是不开心?”
姜宁微怔,将手中的麦芽糖递给顾依年,而后轻轻一笑:“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朝夕相处五年,戚锦年又不瞎,怎么可能瞧不出他的情绪?她没有多解释,只继续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的眼中,带着担忧,显然是心中有所揣测,而这猜测,必然跟顾天擎有关。姜宁原本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见她这般模样,当即打消了念头。
“没有,就是碰见一个可怜人。”
她这般在意顾天擎,必然会受“南柯一梦”的影响,为了她的身体,他不能将顾天擎的病情告诉她。
但,他也不能完全不管。
“我明日得出一趟远门,走之前会将食物等准备好,你好好带着红豆呆在家中,等我回来。”
戚锦年点头:“好。”
虽然知道他不会毫无缘由就出门,可他既然没说理由,她便也不多问。
次日,姜宁早早起床,买回粮、面及御寒的衣物,又让受过他恩惠的老实人多多看顾他们母女,这才动身出发。
他们落脚的城镇,离京都并不算远,策马疾驰一天一夜,便入了京都的城门。
许是受惶恐不安的朝堂影响,城内气氛凝重,百姓们个个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沾上满脑门官司。
姜宁随手揭下一张皇榜,顺利进入宫城,见到顾天擎。
短短几十天时间,顾天擎已瘦得脱相,像是感知到什么,他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床畔的姜宁,淡淡一笑。
“朕就知道你会来。”
姜宁垂着眉眼,静静看他:“可我救不了你。”
这个世上,唯有心病,是真正的无药可医。
顾天擎转眸,看向侍立在不远处的冷遇。冷遇从不远处的桌案上拿过一卷明黄色卷轴,恭身递到姜宁面前。
姜宁不明所以地展开,见是顾天擎的亲笔手谕,他任命他为丞相,辅佐下一任君王。
“朕知你无心权势,可阿年母女的身份特殊,即便朕给他们留下足可敌国的财富,也不见得能彻底护她们周全……毕竟,唯有站在高处,方能随心所欲地活着。”
第43章 要见他吗
姜宁心情复杂地带着圣旨出宫。
他是为救人而来,可结果人没救到,反而落了满身责任。
顾天擎果真是恨他,临死都不愿让他好过!
可偏偏,他无法拒绝。
再次花上一日一夜赶路,姜宁站在小院门前,闭闭眼,狠心推开门。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断是对是错,可他知道,纸包不住火。
“姜叔叔,你回来了!”顾依年依旧热情地迎过来。
“安儿,”姜宁牵着顾依年的手,眸光哀切地看向慢一步走出来的戚锦年:“他病危了。”
戚锦年闻言,清浅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原本轻扶门沿的手,改为死死掐住,柔软的指腹都被冷硬的门框蹭破了皮。
“你要去见见他吗?”姜宁再道。
那个嘴硬的男人,面上说着自己死去是为了戚锦年好,却始终在撑着一口气,只是因为想再见她们母女一面。崴筆
至于要不要成全他这份心意,便由戚锦年自己做主……瞧见戚锦年悲痛的眼神,他已知道答案。“我去准备些药,还有马车。”
“谢谢。”戚锦年低声道。
姜宁脚步一顿:“你要撑住,管好自己的心。”
戚锦年没有回他。
姜宁也没有再多言。
人若是能管住自己的心,便不再是人。可见与不见,她心里都在惦念着他,那便让她去见罢。
姜宁费尽心思,总算用药强行稳住戚锦年的病情,短时间内,即便她的情绪波动,“南柯一梦”也不会发作。
只可惜,这种稳定是暂时的,仅能勉强应付一时。
准备妥当,三人坐上前往京都的马车。
刚开始,顾依年还不太明白他们要去哪里,等到发现路边的风景自己曾经见过时,她才略带雀跃地问:“娘亲,我们是要去找父皇吗?”
戚锦年强抑心酸:“嗯。”
“太好了,”顾依年当即欢呼起来:“其实这么久没见,我有点想父皇了……哎呀,我悄悄藏着准备送给他的礼物没有带出来呢!”
戚锦年眼圈泛红,怕被女儿察觉,她竭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没关系,对于他来说,你便是最好的礼物!”
顾依年傻呵呵地捂住自己的脸笑了起来。
抵达皇宫时,恰是清晨,破晓的阳光洒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刺骨的严寒。
冷遇等在宫门口,见是姜宁架着马车,直接领着他们进宫。
顾天擎静静躺在明黄的床褥间,意识已经涣散模糊,戚锦年颤抖着走上前,轻轻执起他的手,眼泪断了线般坠落:“哥哥,阿丑回来了。”
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戚锦年确实恨过他,恨他糊涂,害她吃了那么多苦头,所以故作冷漠地将他推远。
然而,这些小心思在生死面前,又有什么要紧呢?何况他后来已经醒悟,也狠狠折磨过他自己,甚至因她而放弃求生欲……这样便已足够偿还。
不用真的把性命赔给她啊!
“哥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可好?你不是说想向我赎罪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咬牙撑住,好好活着来找我赎罪啊!”
“顾天擎,你听到没有?我不许你死,你若敢死,我就恨你一辈子,永远都不原谅你!”
“算我求求你,不要死,好吗?”
第44章 找你还债
哽咽难言的声音,压抑而悲楚,落在浑浑噩噩的顾天擎耳中,却无比清晰。他用尽全力,拼命睁开像是已黏住的眼皮,瞧见眼前令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他不敢置信地伸出手:“阿年,你终于肯入我梦境了吗?我要死了,可没向你道别,我不敢闭眼……。”
“别胡说八道!”尽管知道他现在神志不清,误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这般言语,还是令戚锦年心惊肉跳:“你没做梦,是我入宫来看你了,红豆也在殿外呢,怕她伤心,我没让她进来……。”
她边说,边拉着他的手,抚向自己湿润的脸庞。
“哥哥,你摸摸,我是真的戚锦年,不是你的梦境。”
“你,”指尖的触感,柔软而温暖,顾天擎瞪大眼睛,眸光逐渐清明:“是真的阿年?”
“嗯!”戚锦年用力点头:“哥哥,我改主意了,你亏欠我太多,必须得活着向我赎罪,所以我是特意来找你还债!”
顾天擎病得虽重,但并不傻,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她不希望他死,她看向他的眼中尽是不舍与爱意,她想要跟他重新开始!
可是,已病到这般地步,是他想活下去便能活的吗?
眼圈渐渐泛红,他努力挪动指尖,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再将她揽入怀中:“傻阿年,我不能害你!”
戚锦年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依恋地倾听他的心跳:“我不怕!万蚁摧心也好,极致的痛苦也罢,都不及失去你来得痛苦,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将无所畏惧!”
南柯一梦发作,并非一定会死,只是没有人能够忍受那种扒皮削骨的痛苦,故皆选择自戕离世……可万事皆有先例,只要顾天擎能撑过这一关,她就必然会坚挺地强忍过去。
他们要一起给红豆一个完整的家!
“父皇!”顾依年在外边玩耍时听到宫人的闲言碎语,知道父皇很可能要离开自己,急忙迈着小短腿跑进来:“父皇,你不要离开红豆!哪怕你是个恶人,红豆也喜欢你,想要永远跟你还有娘亲在一起!”
顾天擎努力转动眸光看向顾依年,见她眉目焦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眼中也有泪光流转。
她们母女,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本以为他的离开,于她们是最好的结果……可原来,若他离去,她们会如此伤心欲绝吗?
那么,他怎么能退缩?即便阎王现在亲自过来取他性命,他也得争上一争才行!
费力抬眼,顾天擎看向站在门口的姜宁:“请救救我!”
姜宁眼帘一颤,知道自己赌对了,心中长松口气。
心病无药可医,可若是病者有强烈的求生意志,那么即便无药,也有痊愈的可能。
背着药箱走上前,姜宁取出银针,轻轻扎向顾天擎的周身要穴。
等施针完毕,顾天擎青白的脸色,已恢复了一些血气。戚锦年情不自禁地扑入他怀中,满脸庆幸地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姜宁微微僵住,很快就浅浅一笑,放轻脚步退出宫殿。
他早就知道,在她身边,没有他的位置!
第45章 心头噩梦
昌隆六年,寒冬,擎帝驾崩。
太子顾思年继位,并依擎帝遗愿,将先国师姜宁请回朝野,封为丞相,再由以他为首的几位重臣辅政。
无人得知,在京郊的某座庄园中,“已逝”的顾天擎,正坐在轮椅中,笑吟吟地看着在梅花树下的摘花的顾依年。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距离戚锦年来到京城,也仅仅过去几天时间,可他的状态一反之前怏怏的模样,变得炯炯有神。
当然,要想彻底恢复健康,那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暂时也不可能起身行走,不过既然已经挺过来,好歹性命暂时无虞了。
那厢,顾依年在冷遇的帮助下,摘了一枝自认最漂亮的梅花,然后得意洋洋地跑回顾天擎身边:“爹爹,你快看,这束梅花漂亮吗?”
“漂亮。”顾天擎毫不吝啬地给予肯定。
顾依年又问:“那你喜欢吗?”
“喜欢。”
顾依年更加高兴:“那我要把它送给娘亲!”
声落,她快步跑向屋内,去寻找正在厨房忙碌的戚锦年。
庄园里有大厨,可姜宁下朝后要过来吃饭,戚锦年感激他,便想亲自做一道菜,以作酬谢。
已是年末,政务繁忙,顾天擎原本以为姜宁不会这么早过来,可他不仅早早来了,还带了个拖油瓶。
拖油瓶顾思年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倒是很乖觉地过来行礼问安,鉴于自己颇不负责任地把江山重任甩在他年幼的肩膀上,顾天擎轻“嗯”一声,算是回应。
“我去找红豆妹妹玩。”在顾天擎面前,顾思年谦虚得很,没有自称为“朕”,见他没有反对,美滋滋地去找生得仙女一样的堂妹玩了。
只剩情敌相对,分外尴尬,顾天擎自觉大度,纡尊降贵地把面前用雪水沏的龙井递过去:“喝茶。”
姜宁端着茶盏浅啜一口:“世人或慕财,或慕权,陛下已达到两者巅峰,竟能说放手就放手,倒叫我甚是意外。”
“丞相高风峻节,不染一尘,却愿身处权势中央,其中缘由,怕是与我相同。”顾天擎淡声回敬道。
他们两人,一个放弃手中的巅峰权势,一个放弃安闲逍遥的自在人生,皆是为了戚锦年。戚锦年眼下虽然无恙,可她身体里的“南柯一梦”,始终是他们心头的噩梦。
顾天擎不愿让政事分走自己的心神,更不想让戚锦年处在风口浪尖,故假死脱身,好全心全意地陪伴妻女。
只可怜姜宁入仕虽是为形势所逼,但归根究底是被顾天擎给坑了,毕竟顾思年还很弱小,四周群狼环伺,若无人相护,他很快就会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可他替顾天擎稳住江山,免他后顾之忧,竟还得受他酸溜溜的奚落,委实让人难以忍受。姜宁冷下脸,即刻就要发作,却听到屋内传来碎瓷声。
顾天擎脸色一变,立刻推着轮椅前往厨房,速度之快,竟连姜宁都没追上。
尽管心里不住乞求,可转过门扉,顾天擎依然看见戚锦年闭着眼睛,倒在地上。暗红色的血迹,从她七窍流出,像极当年中毒时的场景。
刹那间,顾天擎只觉心跳都已停止,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把她抱入怀中,嘴里梦呓般呢喃:“是不是‘南柯一梦’发作了?”
第46章 奇迹发生
姜宁快步上前,伸手扣住戚锦年的脉搏,眼神一点点地冷下来。
“‘南柯一梦’发作,并非是绝路,九死尚有一生,可其过程之痛苦,常人压根就无法忍受。”
“到这个地步,我已无计可施,只能靠她自己坚持。”
顾天擎抱着戚锦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怕增加她的痛苦,又很快松开。
他愿替她承受一切苦痛,可这世间并无转移痛苦的办法,他只能抱着她,将自己的体戚一点点地传递给她。
而戚锦年的眉心始终紧紧皱着,许是太过痛苦,她即便昏迷着,也把嘴唇死死咬住,眼见就要咬出血,顾天擎急忙把自己的手指塞到她嘴中。
贝齿毫不留情地咬下来,顾天擎痛得蹙眉,却无比戚柔地道:“阿年,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也知道你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楚,可你一定要撑下来好不好?我陪你痛,陪你忍,绝对不会让自己比你好受!”
疼在她身,痛在他心。
她这般昏迷着,他又要崩溃。
“我会照顾好红豆,”姜宁在旁边默默说道:“安儿能不能活下去,端看今晚。”
顾天擎没有回话。
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戚锦年身上,甚至连冷遇想代他抱戚锦年去床上躺着,他也不愿,冷遇无法,只能小心搀着他坐上轮椅。
推动轮椅进入房间,顾天擎轻轻抱着戚锦年躺在床上。
她的发丝很乱,铺散在床沿,怕它们打结,顾天擎便用空余的手轻轻整理,将它们一点点捋顺,却忽地发现她柔亮黑顺的头发,在一点点变灰,变白。
顾天擎瞪大眼睛,确定这变化不是他的幻觉,他惊慌地大喊:“快叫姜宁过来!”
姜宁没有走远,很快前来,瞧见戚锦年满头青丝变成雪一般的银白,他瞳孔剧缩,立刻探手诊脉。
然后,颤声呢喃:“奇迹发生了!”
“什么意思?”顾天擎立刻追问。
“毒素在往她的身体外消散,故而头发变白,等到毒素彻底清除,应该便会恢复正常,”姜宁惊诧地看向他:“你刚刚喂她吃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顾天擎正待回答,忽地看向自己血淋淋的手指:“难道,是我的血?”他的手指早被她咬破,血滴落在她口中,她必然吞了一些下去。
真龙之血,亦或是真爱之人的血,可解‘南柯一梦’,甚至扭转气运?姜宁眸光颤动,暗暗捏着手指掐算一番,确定戚锦年已逃过此劫,心中庆幸的同时,某股沉郁在心头多年的负疚感,也慢慢消失。
他曾无知地更改她的命运,让她饱受欺凌,甚至一度经历死亡,如今终于苦尽甘来……或许,不论命运怎么改变,他们俩人始终都是彼此命中注定的眷侣。
姜宁再次退出房间,而这一次,是彻底退出。
戚锦年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自己的银发,当即惊呼着捂住自己的脸。
“阿年,别怕,”始终未眠,枯守在床畔的顾天擎笑着揽住她柔软的腰肢:“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你始终都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女子,我爱你的心,绝不会因你的容貌改变而改变。”
“你怎么,”他张口便是甜言蜜语,戚锦年浑身无力,意识也还昏沉,当即脸颊微红,满心不习惯:“突然这般说话?”
因为,在经历过一次次失去后,顾天擎终于彻底明白一些道理,那便是想说的话必须及时说,想做的事情必须马上做,唯有这样,才不会留下后悔与遗憾。
他爱戚锦年,余生只想跟她厮守,那么便得告诉她:“阿年,等我们身体再好些,便带着红豆离开京都,去外边到处走走罢,江山如此之大,美景如此之多,若不亲眼一一瞧过,必然抱憾终身。”
戚锦年眼眶一热。
寻幽探胜,游山玩水,是她曾经的心愿,原来他还记得?幸福地偎入他的怀中,她用力点头:“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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