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画中唱颜料的名称真的很有趣。——像充满责任感的家庭一样,给子女起的名字都是有意的。
翡翠绿:这翡翠二字要人命,突然想起一句诗,像翠鸟一样绿,像翠鸟一样忧伤。这种绿,大概也像翠鸟一样绿,渲染在宣纸上时,也真是绿的那样淫荡,连一丝犹豫也没有的绿,像春天爱上一个人——不管不顾在一片绿色与花海中私奔了,翡翠绿在绿中是致命的。
钛白:为什么用这个钛呢?不清楚。但有了这个钛字,突然白好醒目好动人。开始画画时并不怎么用钛白,到后来,每张画都要用上钛白,点上之后,花儿开得生动,山有霸气,树有苍气,钛白是中国画用来撒娇的点睛之笔。
赭石:这两个字真像在读诗。特别是这个赭字。zhe,三声,石本是老实的男人,实然来了一个有气息的女子,二人配起来有天衣无缝的夫唱妇随。画山水时,赭石用不好,不要画了。画中国画的女子,如果不画山水,画的格局永远是小的——局限于小花小朵的中国画到底不如山水画的江河与山川,那里有山河岁月的光阴,亦有雄性的低沉与哀鸣。
花青:所有颜料中最喜欢的一种叫法,简直无法形容有多欢喜了——如果有来生,我就叫花青。那深青的颜色也似有了内敛的性格。养了一盆不知名的植物,唤它花青。
湖蓝:像湖水一样蓝。湖这个字多好,大气、明朗,湖和蓝配起来,真似一对明丽的好夫妻,一辈子相互爱着,到老都没有烦腻,他映衬了她的美,她对应了他的好。
藤黄:在黄里,最喜欢这种恰如其分的姿态。它黄得刚刚是我要的那种黄。黄得有些投怀送抱,黄的有些讨好。因为太喜欢,总是先用完藤黄,连树叶也愿意画成黄色,这种黄看起来温暖,这个藤字,有些一往情深了,在写下藤黄着两个字时,我是怀着宠爱的——每个人其实都偏心。
大红:大字好,红的烈,红的钢,红的坦荡荡,红的接近了素,但刚碰着,又回来了,因为有大字罩着,仍然觉得这红是馒头上那一个点,陡然间生出快意来,这大红二字,多像中国写意画,泼墨上去,哗一下全有了。
三绿:这三字多玄妙。其实颜色不够纯粹不够彻底,但因为叫三绿,让人什么都可以原谅。像女孩子长得美,尽可以要冲,只要不太过分,都好。
朱砂:是爱一个人在心里留下的痣,那块痣,叫朱砂。
玫瑰红:《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王娇蕊,她一定会贱贱的讨男人欢喜。其实骨子里是绝望的——她从心里看透了男人是靠不住的,但仍然以极玫瑰的姿态来引诱男人。
三青:一家人中,三青是小儿子。大哥哥叫大青二青,他叫三青。他一个人听风听雨写字,看着秋天的庄稼发呆,最后只有他一个人离开了家乡。没有人知道他的小名叫三青。有一天他画画,看到颜料上写着三青,泪水滚滚而下——离乡多年,他父母离世,大青二青也不在了,没人叫他三青了。
头青:春天第一场春雨。夜里的韭菜散发了新香。天亮了快去剪春韭,这些春韭,便是那动人的头青。有时我想,我是个任性的人,我是为这些颜料动人的叫法才开始画画的——我到底看看它们在宣纸上如何复活?这一场颜色与纸的爱恋,每一笔都不同,每一张都不同。
曙红:曙字好,像初恋。刚喜欢你的时候,便是这种红。刚开始的红,带着羞涩,红起来都不好意思似的,但我这样喜欢曙红——什么时候,内心还保持矜持与羞涩的人都让人心动。
鹅黄:在橙黄与藤黄之间的黄。倒有些与这个鹅不相符。它黄得不够聪明,有些犹豫,觉得鹅被黄辜负了,黄也被鹅辜负了。
紫色:不太喜欢紫色,除了画葡萄和紫藤时用。紫色有些矫情的忧伤,其实它骨子里是明媚的。在画里,我对不喜欢的颜色仍然怀着敌意与拒绝。
酞青蓝:喝醉了酒的人,晕乎乎的下了笔,便涂了颜色,可是刚刚好,清醒了看,发现是酞青蓝。也罢,下手重了,可是因为醉意,一切皆好。
钴蓝:像一场地老天荒的爱情。到钴了死了,还是不忘记初见你的蓝。
胭脂:青楼女子,薄命的妾。《聊斋》中善良的狐妖,涂在脸上的红,短命的爱。一个人关于爱情的幻想。四月的桃花。不可告人的秘密。
孔雀蓝:属于杨丽萍。也属于我。云南淘来的手织蓝棉布,恰是艳若孔雀的孔雀蓝,做成长袍,长至脚踝。大姐剪下老被面的牡丹花,一针一线缝上,缝了整整两天,衣服有画龙点睛的艳烈,披在明清的老椅子上,都舍不得穿了。那孔雀蓝,狠下心思要惊艳于世。仅是一世。多好。
文:雪小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