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多利亚时代,
海藻采集曾在名媛贵妇中流行过
在苏格兰,海藻以华丽的姿态散发出甜美的味道
一直是人们赞十足的珍贵玉灿
外赫布里底群岛——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海岸景观之一,在盖尔语(主要用于苏格兰和爱尔兰等凯尔特文化地区,发音与德语相近)中指“最后的净土”。
而该语言中,又有四十多个词与海藻有关。犹记得 20 世纪 60 年代之时,我的姑母居住在格拉斯哥,她家中小厨的橱柜里,总放着不大不小的一樽锡罐,但凡孩童们登门拜访,她便取来飨他们以零嘴——不是蜜饯糖果,而是红海藻(Palmaria palmata)。我们用舌尖卷起这茜色的干片儿,咂嘬着甜熏肉般迷离浓郁的海味咸香。
在许多城里的西方人看来,海藻充满亚洲风情,拥一小方寿司,精巧雅致。但一直以来,在苏格兰的西部高地与海岛一带,海藻都被尊为珍馐佳肴。当地潮汐起落,海温恒定,海岸清新,因而得以孕育品种繁多的海藻,可食用,亦可化作护花春泥。6 世纪爱奥那赫布里底岛的传教士 St. Columba,曾作盖尔语诗文一首,为僧侣的日常修行恳求神助:“愿日尽己力/以采撷海藻/以临泽而渔/施食以救苦难。”早期的旅行作家 Martin Martin 曾于 18 世纪到访赫布里底群岛,发现海藻多为当地“蛮夷”所食,人们也普遍将其贬为“饥荒食物”。
如今,这些蛮夷民风已经不复存在。而海藻也一跃成为富含矿物质的“超级食物”,被大举采摘,以饱口福。一家爱丁堡的知名企业 Mara Seaweed 如今向美国诸如蓝围裙(Blue Apron)等大型商场出口海藻。公司的创始人 Fiona Houston 以及 Xa Milne,连同他们的团队成员,在爱丁堡北部法夫郡东纽克沿岸的秀丽小渔村当中采收海藻。
Mara 公司的海藻经理——他自诩为“海藻上师”—— Rory MacPhee 曾是一名海洋法讲师,对西海岸情有独钟,而伊斯代尔内赫布里底岛的崎岖峭崖更是让他着迷不已。“那里得天独厚,能够饱览各处岛屿的风姿。”他评价道。
更北处,外赫布里底群岛的古朴沙滩之上,便是赫布里底海藻公司的另一家大型商店,经营着截然不同的业务——电影业。该公司为《加勒比海盗》系列电影的拍摄提供了大量海藻,也为《悲惨世界》的布景提供了近 9 吨采自路易斯岛的海藻团。
外赫布里底群岛由一百多个偏僻的岛屿组成,星罗棋布地散落在苏格兰西北岸,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其中,只有 15 个岛屿上有人烟,各岛屿风景各异,风情万千——哈里斯岛群山连绵,南尤伊斯特岛和巴拉岛则芳草茵茵。每个岛屿的海岸景观在世界上都堪称绝无仅有。
这些岛屿洋溢着天籁民谣,也是古老优美的盖尔语最后的一方净土。这古语如今仅有不到 2% 的苏格兰人仍在使用。其词汇的博大精深,深刻体现了岛上住民们对家人与土地爱的深沉。他们的灵魂,与那沃土、海风和那汪洋,融为了一体。盖尔语中,有 40 多个单词都与海藻有关,其中的 “ortha-fheamainn”,意为“海藻魔力”,寄予了物阜民丰、幸福美满之美好寓意。
▲ 外赫布里底群岛
远远眺望,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误把白沙滩上成堆的海藻看做残破的垃圾袋,而岸边石头上那些滑腻腻的丝丝缕缕,可能会绊倒漫步的行人。然而,提起藻类,人们不免想到花园中令人作呕的丛生藻苔,因此许多公司也将食用海藻产品重新命名为“海菜”。细看潮池内部,红海藻与鹿角菜的叶片如红宝石般温吞莹柔,黝黑厚重的海带盘虬卧龙,质感丰厚,海草纤幼轻滑,拂出汩汩气泡,海白菜绿意荧荧,银波荡漾:它们水润充盈,延展出粼粼波光,如同液态的彩色玻璃在游弋流淌。 Mara 公司的 Fiona Houston 称,采集海藻其乐无穷,就好比“进入一座未知的森林。景色令人震惊——如同发现了新大陆”。
她那欣喜若狂的语气,与维多利亚时期情迷于海藻的小姐太太们如出一辙。倘若当时交通便利,铁道四通八达,直达海边,那些城里的名媛贵妇少不了蜂拥而至,来到海边,寻寻觅觅,七手八脚采集、品鉴各式海藻(虽说史书并无记载她们食用海藻),然后精心压制成“海洋之花”的标本,整理成册,既饱含趣致情怀,又颇具科学价值。据说维多利亚女皇也制作过这么一本簿册,而著名的政治经济学家、废奴主义者哈里特·马蒂诺也热衷此道。1856 年,小说家乔治·艾略特寻访了北德文郡伊尔弗勒科姆的多处潮池之后写道,她“已然醉心于海藻,难以自拔”。知名陶艺家 William Henry Goss 充分利用了人们对海藻的痴迷,以海藻纹理妆点了他的釉面纹章瓷器,大受赞誉。
1862 年,一位当时的资深女性海藻迷、藻类学家 Margaret Gatty 推荐人们穿着男式的“运动靴”来进行海藻采摘;专业的采摘者应当“在采摘过程当中摒弃世俗打扮”。当人们问及她是否应当穿着衬裙之时,她答道,“进行海藻采集的时候,女性是可以着男装的,无需拘泥于繁文缛节……羊毛衬裙这时可以高高挽起……最好提到脚踝之上。”
当时的女性,饱受教育礼数的约束,着装规定的限制,举手投足间毫无自由可言,而对海藻的痴迷让她们获得了解放——能够独自畅游于旷野,尽享大自然壮美绝伦的浪漫,以及鬼斧神工的景致,专注于藻类的分门别类当中而历练智慧,并且能够挽起裙摆,露出纤细的脚踝信步徐行,将严苛刁钻的着装礼节抛诸脑后。
Gatty 的丈夫是北英格兰的牧师,而她则是儿童思想品德读本的作家。她于 1848 年生育了第七个孩子,此后便来到英国海滨城市黑斯廷斯休养生息,在此,她发现了采集海藻的无穷乐趣。她在退潮之时于岸边徜徉,看着海中形形色色的华美海藻,心醉神迷。“这简直是无上的慰藉,”她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而这也是她热切追求海滨生活的开端。后来她撰写了两卷研究著作《英国海藻集》。虽然她因为性别的原因,无法加入赫赫有名的皇家学会与林奈学会,她仍然在男性科学家当中享誉盛名,一种澳大利亚的海藻也以她的名字命名(Gattya pinella)。
对海藻的狂热痴迷甚至漂洋过海,遍及美国。罗德岛新港上的女性也曾经提着衬裙,脚蹬男靴,欢快地采集着海藻。1845 年,亨利·沃兹沃思·朗费罗曾赋诗一首,以赞海藻,并将其比作款款深情迸发之下,浮沉飘零的抒情小调:
惊涛拍岸掩石礁
奥克尼岛影飘渺
赫布里底遥相对
残舟断棹荡逍遥
黑云无垠沧海啸
水天卷舒心弦扰
欲抒胸志竹已罄
也无风波也无涛
St. Nicholas 在 1875 期美国儿童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科教故事,名为《海藻纲目》,向读者介绍了藻类学的精妙艺术。虽说这场狂热浪潮自 20 世纪起逐渐偃旗息鼓,Gatty 的学术著作仍然在坎布雷岛(她曾于 1852 及 1853 年到访此岛)西岸前苏格兰海洋生物学协会中广为传用。她的海藻收藏品被保存于圣安德鲁植物园,离法夫郡东纽克不到 20 英里,如今,Fiona Houston 与 Xa Milne 也在此地,追赶着 21 世纪的海藻热潮,物是而人非。
撰文:Annalena Mcafee
摄影:Kyoko Hamada
造型:Carin Scheve
编辑:张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