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的杨子琪终于站上了全国舞台,他紧握手中的笛子,再次吹了《小步舞曲》。
和他同台竞技的选手,都是普校正常学生。而他,是一名自闭症患者。场外,伍俏霞攥紧双手。从发现梁子键的音乐天赋,到手把手教他吹陶笛,在2年的时间里,伍俏霞把他带到了全国舞台。
比赛完,伍俏霞带着子键参观北京天安门。
“你现在可以大声喊你是金牌得主了。”
“在公共场合大声喊叫,别人会把你当傻子的!”
子键的回答让伍俏霞没有想到。伍俏霞没有想到的还有:3年后,这个孩子也梦想着做一名老师,如果顺利,他将是中山首个自闭症老师。
《小星星》
初见的惊喜:半天学会入门曲
2014年9月,13岁的梁子键踏入中山市特殊教育学校的大门。2岁时,因不开口说话,他被带到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中度自闭症。他曾在普校上学,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成绩直线下滑。最终,家人将他送到特校。
第一堂音乐课,伍俏霞站在他的面前。子键游离的眼神在她身上盯了一会,又转开了。
音乐声起,《森林狂想曲》的音符飞舞,空气中律动分子出动。可是,学生目光空空,似乎听不到森林的到来。
伍俏霞习以为常。曾经在普校,一节课教一首歌。来到特校后,教学进入慢节奏:几天一句调子,一个学期一首歌……
但意外出现了。子键开始跟着节奏点头、摇摆。多听几遍,他就用手指在桌子上敲出节奏,哒哒哒,哒哒哒……
伍俏霞感到意外又开心,觉得这是一根音乐苗子。她拿出了陶笛教他吹,他很快就掌握了陶笛指法,只用了一个下午就学会入门曲《小星星》。
子键成了伍俏霞第一批陶笛学生中的一员,一同学习的还有另外四名学生:一个自闭,一个唐氏,一个脑瘫,一个智力障碍,都是三到七年级的学生。
而子键是其中最出色的。
《超级玛丽》
学陶笛就像打“游击战”
惊喜没持续多久,头疼的事就来了:子键开始“厌学”,到了练习时间经常不见人。
伍俏霞想了各种办法。得知他喜欢小汽车玩具、爱吃东西,就和他制定了一份协议,做了一个练习登记表:每练习一节课就记录一分,记满50分就可以来兑换一辆玩具车,记满100分就请他吃一顿大餐。平时练习中,伍俏霞也时不时奖励他一些小零食。
尽管如此,子键还是会翘课。伍俏霞满校园“抓”他,师徒俩像是打“游击战”,办公室、课室、球场、活动室……为了不影响他人,哪里有安静的角落,就“游击”到哪里就地吹陶笛。
子键喜欢《故乡的原风景》《天空之城》《超级玛丽》,当听到不喜欢的音乐时,他会直截了当地说“不要”。
伍俏霞还有难题。子键的吹奏只有旋律,没有眼神的交流和感情的表达。她就在他吹奏时推他的身体,让他跟着旋律晃动。“看我的眼睛,看我的眼睛,对。”一遍又一遍,伍俏霞教子键如何与人进行眼神的交流。
为了让演奏中的独白更带情感,她还请了学校的语文老师,教子键有感情地朗读。几句独白,子键要学一个多月。吃饭、上厕所、睡觉,嘴里都不停地重复着。
《龙的传人》
英文RAP惊艳全场
学习陶笛两个月后,子键就登台演出了。
2014年11月,在校庆活动上,他吹了一首王力宏版《龙的传人》。演奏到中途,他还有样学样,来了一段英文RAP:“Now here is a story that’ll make you cry……”台下观众掌声一片。
“他一直以来英文都比较好,在普校念书时,英文成绩也还可以。”面对台下其他妈妈的惊讶询问,妈妈黄少红故作镇定地回答,声音却是颤抖的。儿子第一次登台,她看得眼眶红润。
这次登台后,伍俏霞就开始关注各种陶笛比赛,并做了一个决定:多带他出去走走。她把尘封几年的驾照拿了出来,好载着他去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朋友圈里晒的也都是子键比赛的视频和图片,不熟悉的人都以为子键是她的儿子。
《送给妈妈的歌》
把小礼物藏起来,带回家给妈妈
2016年6月,“全国小金钟形象大使选拔赛”佛山赛区海选舞台,作为唯一一名特殊孩子,子键台上演奏《送给妈妈的歌》。
“亲爱的妈妈,您好吗?我非常想念您,我要把这首歌送给您……”旁白从子键嘴里带着情感缓缓流淌出来。伍俏霞转头,黄少红泪水不止。
像所有自病症患儿的父母一样,她也曾焦虑、迷茫、痛心……不放弃的她带着子键做了一年多的康复治疗。4岁的时候,子键终于开口叫爸爸妈妈了。到了上小学的年龄,黄少红送子键去了普通学校。学校离家步行约10分钟,大5岁的哥哥每天放学后带他一起回家。哥哥小学毕业后,子键就自己上下学。
在黄少红的记忆中,子键很独立,五年级时就帮忙做家务,每天放学后都会按时煮好全家的米饭。记忆力也非常好,对音乐和数字十分敏感。小学时,邻居家的车牌都记得清清楚楚,公交线路和经过的站点也记得。英语考试每次都能拿八九十分。给他买的英语光碟,他听着听着就学会了,还能像唱歌一样背出来。
只是,四年级后,子键的语文和数学成绩直线下滑,不会写作文,运算能力很差,每次考试不到20分。最终,黄少红将他送到特校。
子键也知道心疼妈妈。有一次参加陶笛演出,活动商送了一盒眼膜,他偷偷放起来,说要带回家给妈妈用。
《小步舞曲》
要大喊“我是金牌得主!”
伍俏霞要带子键去更大的舞台。
2016年7月,全国陶笛之星网络初赛,子键在450名参赛选手中脱颖而出,一路杀进了全国决赛。得知这个消息时,已是深夜十二点,伍俏霞激动不已,打电话跟朋友们以及梁子键的父母分享了这个消息。
知道要去北京比赛后,梁子键常常自言自语:我要拿金奖,我要在天安门广场大声告诉别人,我是金牌得主!
决赛的参赛曲目是《小步舞曲》,这首曲子难度高,要求速度快、颗粒度饱满。当时正是暑假,伍俏霞把子键接到了自己家中,同吃同住,每天练习七八个小时。长时间的训练,子键开始闹情绪。伍俏霞跟他约定:如果拿金奖,就请他吃北京最有名的烤鸭。
一个多月后,决赛到了,地点在北京。比赛是封闭式的,现场是一间间课室,被叫到名字的选手,要进入指定课室表演。伍俏霞非常忐忑,她担心子键因为怯场不敢走进去或者走错课室,特地请求志愿者陪着子键走进课室。
和普通的孩子同台竞赛,子键没有怯场,拿下少年B组的金奖。
在颁奖时,评委们发现他眼神不集中,还做着抖手摇头的小动作,方得知他是个自闭症孩子,感慨“不容易”。
《渔舟唱晚》
想成为像老师一样的老师
白衫黑裤洁净如新,发型短而清爽,腕戴黑色手环,脖子挂着陶笛,子键一身装束干净又利落。他从脖子上取下白色的陶笛,双手握住,开始吹奏《渔舟唱晚》。如果不仔细观察,都难以发现,他是一名自闭症患者。
现在的他能自己搭公交车,中山市的公交线路他如数家珍。他还会骑共享电动车,会做家务,会煮饭炒菜。他还关心老师,伍俏霞要去重庆出差,他从家里拿了清热解毒的冲剂,“老师,去重庆要吃辣,这个给你排毒”。
今年7月,年满18岁的他从中山市特殊学校毕业了。但每个上学日,他依旧准时来到学校5楼的陶笛工作室,和伍俏霞一起,教自闭症学生吹陶笛。
早在毕业前1年,伍俏霞就开始考虑他的去路。她算过一笔账:去工厂打工,一个月或许有两三千元收入,但一直以来的音乐努力就被埋没了。如果成立工作室教陶笛,按课时收费,一个月收入也能有2000元左右。还能参加一些演出,赚些劳务费。同时也能让更多“星星的孩子”学习陶笛,改善自闭症状。
于是,她开始让子键来辅助自己上课。她教子键不仅仅自己吹,还要教别人吹,给别人示范如何抬手指,怎么吹音,哪个音要抬哪个手指……
“梁子键,手不能动其它”“梁子键,要认真一点,不要自言自语”“梁子键,身体不要抖”……在课堂上,伍俏霞总还要时不时提醒子键,因为他身上依旧还有自闭症的刻板行为。
不仅会吹陶笛,子键后来还学会了其他乐器。12月1日,他将开办个人音乐会,初定名称为“更好的未来”。音乐会上,他将表演陶笛、萨克斯、中式印第安笛、葫芦丝。音乐会筹集的费用将用来成立陶笛工作室,他将像伍俏霞一样,教特殊孩子吹陶笛。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子键没有听过这首歌,但他说:“我想做老师,教陶笛。像这样,像打游戏一样吹陶笛”。
伍俏霞担心的是:离开了自己和热心人的辅助,梁子键能否独立教学?她开始教导子键要独立,每当此时,子键会说:“老师我知道了,我有愿望。”
“你的愿望是什么啊?”
“当老师,赚够18万娶老婆。”子键眯着眼,憨憨一笑,露出白牙。
出品:
南都采编指挥中心
统筹:刘兰兰
采写:南都记者 侯玉晓
摄影:南都记者 吴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