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个白女人站在杏花树下。
发髻之上簪着一朵洁白杏花,并非珠花,而是真花。虽然不似珠花华丽,却也别致风雅。女子笑意盈盈,可眸中却是一抹桃夭看不懂的情绪。“你是谁?”桃夭戒备的后退了一步,肯定就是这个女人把她弄到这来的,桃夭一边仔细打量着那女子,一边四处瞄随时准备逃走。至于和这个女人正面打,呵呵,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胜算。
岂料那女子并无动作,反倒是似是回忆一般的神情,道:“你不必怕,我并无害你的意思。吾名白兮,小丫头,你呢?”
白兮。桃夭默念了一句这个名字,很好听的名字啊。但是眸中戒备依旧没有减少,回道:“桃夭。”
白兮点了点头,巧然一笑言:“我被封印此地已有三百年之久,想不到,还能有人来将我唤醒啊。”
语气中是浓浓的沧桑,很难相信那是一个如此清丽的女子,反倒是好似八十老妪一般的风烛残年。
听得桃夭都忍不住鼻尖一酸,却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仔细看了看白兮。她很难相信这样的女子会是个坏人,更何况她说自己是被封印在这的,也就是说是自己闯进了封印人家的地方惊动了人家。于是桃夭左思右想,竟发现都是因为自己!当下略带歉意的道:“小妖误闯此处,并无恶意,还望前辈海涵。”
桃夭谦卑的动作博得了白兮的好感,当下也只是微微一笑,“无妨,既然你我相见,便是缘分。我已在这封印内三百年,与外界隔绝。不如你与我讲讲如今外界如何了。”
说着便向杏花林深处走去。桃夭摸了摸鼻子,这位说不定是什么高人呢,跟着她似乎也不会吃亏的吧。于是抬脚跟了上去。
杏花林深处十分风雅,满是杏花的秋千绑在了两棵相近的杏花叔枝干上,一圆形石桌旁围绕着四个石椅,雕刻着的却不仅仅是桃花,而是百花。虽是雕刻在上,却好似活物一般争奇斗艳,十分美丽。
“坐吧。”白兮回头对桃夭一笑,自己坐在了秋千之上,轻轻摇晃。
桃夭颔首,自觉的坐在了白兮对面的石椅上。而白兮却好似陷入了回忆,兀自沉默着、安静着、伤感着。
桃夭见白兮如此,试探着轻声开口唤道:“前辈?”
白兮从回忆中惊醒,目光极为留恋的扫视着石桌,似乎在穿过时间,穿过一切追寻着曾经的记忆。
桃夭知道白兮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桃夭也喜欢、羡慕有故事的人。看着伤感的白兮,不由得开口道:“前辈,若是心中有苦,不如说出来痛快些。”
白兮愣了愣,那些陈年旧事啊。头轻轻靠在了一侧的秋千绳上,低低的笑了起来:“故事太长,小妮子不要嫌烦才好。”
“这片杏花林,我们曾经称它为——烟雨杏林。”白兮的声音很低,回忆随着飘渺声音飘向远方。
那时的她们姐妹三人,吹箫,唱歌,跳舞。好不快活。远离世俗尘埃,白日杏花树下清歌舞影,晚间嗅着杏花淡淡的香气入眠。自在又逍遥。
那一日姐妹中的一人带了一男子来此,从此烟雨杏林多了一位看客。
白兮至今还记得那时候她们笑的多么恣意、放肆、无拘无束。那时的她们,以为幸福就是如此,以为幸福会长久下去。
可天意似乎看不惯她们的幸福,那一日女子与男子相继殉情而去。从此杏花烟雨再没了吹箫的女子,也没了那喝茶的看客。一对鸳鸯,四个好友,生离的生离,死别的死别,再难聚首。
白兮自嘲一笑,素白的衣袂随着秋千翻飞,缓缓地笑了起来:“烟雨杏林,没了他们,再也不如往昔了。”
桃夭理了理,差不多也理清了。也就是白兮有两个姐妹,其中一个吹箫的姐妹爱上了一个男子。他们四人是至交好友,可惜那位吹箫的女子和心爱的男子被逼殉情了。得知了来龙去脉,在白兮一言一语中也能感受得到白兮的怀念与伤感。但尚有一事让桃夭略有不解,“不是还应该有一位前辈的吗?为何她不在此处?”
姐妹三人,为何此处只有白兮一人?
白兮自嘲一笑,头轻轻地靠在秋千绳上,缓缓的说道:“她啊,她性情太过刚烈。那一日我二人一同被囚禁,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和他已经去了。我选择了离开,懦弱的将自己封印在这杏林内。而她,却留在了那里,伺机复仇。”
桃夭能感觉得到白兮的自责,她敬佩那位姐妹,也怨怼自己的无能。可桃夭相信白兮不是怯懦的人,好姐妹被逼殉情,白兮定然也是痛不欲生,才会将自己封印在这里,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惩罚自己来偿还没能救得了好姐妹的痛苦。桃夭还想说什么,却听到白兮正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曲调柔婉,温和动听。
白兮手中不知何时竟拿了一只艳红的玉箫,晶莹剔透的箫身十分精致,雕刻着朵朵不知名的小花,尾部雕刻着两个娟秀的字迹——断尘。下方雕刻着一朵精致的祥云。箫穗则是一颗浑圆饱满的墨色宝珠。整只箫十分的美观。
柔和的曲调让桃夭有片刻的失神,竟鬼使神差的走到了白兮身旁,将断尘取了过来放在唇边轻轻吹奏了起来。箫声低沉而柔婉,闻者心醉。仔细听去,那箫声竟是白兮口中的小调!可桃夭吹奏的极其自然,流畅的没有一丝卡顿。
在箫声响起的一瞬间白兮便反应了过来倏尔起身,心中又一瞬是以为她回来了。可见到吹箫的桃夭,白兮的面色奇怪了起来。由失望转为了惊奇,继而是激动,怀念。眼眶红润,眼角滑落了一滴泪珠,划过了脸颊,滴落。
随着熟稔悠扬的箫声,白兮跳起了曾经那支舞。
有那么一刹那,白兮好似感觉回到了从前。那熟悉的曲调,熟悉的舞步。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透露着极为深沉的感情,真挚的情感在伤感的目光中表现的淋漓尽致。压抑在内心三百年的伤感,三百年的痛苦,随着舞姿彻底的宣泄了出来。
最后一个曲调落下,最后一个动作停止。白兮似乎是呢喃了什么,桃夭没有听见。
桃夭也沉醉在那深沉的感情中。原来姐妹之间的情感也可以如斯沉重,如斯真挚。热烈的好似奔腾的泉水!
“你,为什么会?”白兮能感觉得到自己声音的颤抖。三百年了,三百年了!自从他们走了以后,她便再未听过断尘吹出的曲子了!娴熟的让人沉醉。
桃夭低低浅浅的笑了笑:“因为你。音律本就是另一种感情,你的感情太深沉,太真挚。我感受到了你的感情,你的感情里有这首曲子,融入了你的感情后,我也能吹出这首曲子。”
桃境内的桃夭除了修炼,也是需要东西解闷的,音律就是不错的方法。自小被金幻灵教导的桃夭也擅长音律,可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第一次吹奏这曲子,竟如此的娴熟,如同流水一般的顺畅。
白兮点了点头,颤抖的指尖证明了她激动的内心。白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了拿着断尘的桃夭,声音还略带颤抖的开口:“这箫,名断尘。是我当年,亲手送她的。”
继而苦笑道:“她早早便知道去了便是无归,所以提前将断尘给了我,可笑我竟什么都不知道。”
白兮面色发苦,她走那日笑着要她保管好断尘,可却没想到再也没能回来拿走,不,是再也没回来。那天她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看见的不是平日打情骂俏的二人,而是满身鲜血却紧紧相拥的两具冰冷尸体。
桃夭轻叹了口气,将玉箫双手递给白兮,道:“前辈,您的箫。”
白兮迟疑了片刻,凝视着断尘。半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留于我又有何用?再也没有吹箫的故人了。我还要多谢你,能让我再听一遍这首花愿。断尘,便当做我送你的见面礼好了。“
这箫可是个好东西,桃夭自然是喜欢的,可一想到这箫对于白兮来讲有多重要,便推辞了起来:“不不不,前辈,晚辈不敢。“
白兮轻轻笑了笑,“你既然称我为前辈,前辈所赠不可不受。你我相识一场,叫我兮姨就是。”
桃夭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只是恭恭敬敬的对白兮行了个晚辈礼,郑重道:“晚辈桃夭,多谢兮姨馈赠。”
白兮挥了挥手,一股柔和气息便将桃夭扶了起来,白兮似是极累,略带疲惫的道:“好了,不必谢来谢去的,你我相遇便是缘,你能吹出花愿便是你的本事。有缘又有本事,东西自然归你。”
桃夭含笑应下,再推辞下去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握着断尘的手紧了紧,桃夭不由得想到了那首曲子。那首曲子,叫做花愿吗?
真是个好名字,花愿。不知当初那烟雨杏林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烟雨杏林内,女子吹奏着花愿,另一人唱着花愿,白兮跳着花愿,看客欣赏着花愿。
花愿,烟雨杏林内,最美好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