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新京报记者余婉婷
站在2019年末回顾一年来的热点问题,“人设”是不可避免的话。
年初有翟天临学霸人设崩塌,年尾有江一燕“跨界人设”24小时内崩盘“惨剧”,人设崩塌似乎已经成为当代造星工业的常见剧本,见怪不怪了。“人设”一词来自动画行业,为了让漫画家笔下的人物符合动画的要求,创作者需要对人物进行全方位的设定,包括角色身形、容貌、穿着、说话方式、个性特点等等。“人设”的操作,是为了让虚假的“纸片人”,变得更像“人”。而伴随着时代的发展,“人设”成为理解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的便捷途径,成为打造形象商品、突出产品特色的有效工具,片面化的理解也让一个真实的“人”,变得不像“人”。
“人设崩塌”也影响了我们的讨论话语体系。我们似乎已经接受了人设游戏存在的合理性,不然对于“安全人设”的讨论,不会在今年变得如此受欢迎。有人提议公众人物往反向塑造“反差人设”,“里”一定要比“表”更圈粉:表面看上去花花肠子,实际上特别专情;表面上看上去不争不抢,实际上对原则坚持“刚”到底;表面上看上去高冷话少生人莫近,实际上软萌可爱天真得要命。
人设新闻看多了,人设本身的讨论空间已经变得越来越稀薄。回顾2019年的人设文化图景,书评君更关注的是“崩塌”之外更具公共性的话题,这些话题才能让我们对这个世界,做更有价值的思考。
废话不多说了,现在进入正式盘点环节——2019年,哪些“人设”收割了你的流量,哪些“人设”崩塌背后的公共议题,占据了你的思绪?
人设类型之“个人素养”
“雅痞大叔”:叔圈失格
2019年1月开年第一“瓜”,让人设崩塌也成为了一部跨年“连续剧”。“要跟我谈恋爱吗?需要坐牢的那种。” “雅痞大叔”吴秀波继去年“出轨门”之后,被陈昱琳家长发公开信指控骗女方回国商量赔偿事宜,结果吴秀波报案告其敲诈勒索,导致陈昱琳一下飞机便被警方拘留。
吴秀波电影形象。今年7月,公开报道称吴秀波诉陈昱琳案两度延期将于国庆节后提交公诉,女方仍在看守所中。此后再无案件新动态。12月,息影一年的吴秀波为艺考学子录制的祝福视频放出,引发吴是否应该复出的网络热议。
2018年借偶像团体选秀节目《创造101》而起的“叔圈101”网络评选,吴秀波因闷骚有趣、佛系低调、颜值超长待机、温柔细腻等雅痞叔系设定而位列其中,最终经过两次事件发酵后彻底扭转为反面“渣男”。“叔圈失格”事件也让人开始反思叔系人设的可信度。一时间,“年轻女孩贪恋有钱大叔,最终只会钱财两空”之类情感劝诫文被大量炮制,警示女性不要“贪慕虚荣”,成熟大叔套路更多。
吴秀波在《晓说》中提及恋爱观: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叔系人设的存在非近日之事。在热衷讨论人设属性的ACG亚文化圈,“叔控”属性
(“XX控”指对某一类人或事物有特殊的喜爱或者迷恋情结)
早已有之,以此为自身标签的人看中叔系人设中的成熟魅力,以及时而成熟、时而呆萌所带来的日常反差感。近两年中年男演员出演的影视作品接连走红,将亚文化圈的叔控文化讨论带到了更广泛的大众领域。这其中有丰富的解读空间,有人讨论迷恋“大叔”的受众心理,有人讨论大叔走红反映了市场对“小鲜肉”批量化生产的厌倦。然而讨论中的部分声音,仍然没有脱离标签化的理解思维。
喜欢“大叔”的并不都是“年幼无知、童年缺乏长辈关爱的女性”,“叔控”也会喜欢其他类型有亲和感的角色,无关年纪;市场厌倦的也不是“小鲜肉”,而是单一化。而更重要的问题或许在于,人们对成熟女性类型人设的喜爱不亚于成熟男性,但为何我们的影视作品中,对中年女性和职场女性的刻画仍然没有脱离刻板成见?
目前影视剧对于成熟女性的职业气质往往停留在表面:职场秀套装、工作场合秀英语、重大抉择场合简单化的“手起刀落”……这也反映了目前国产职场剧的硬伤。
“阳光男孩”:家暴何时休
2019年另一部“人设连续剧”,来自于去年因家暴女友入狱的“阳光男孩”蒋劲夫。当他再次因家暴登上热搜,感慨“时间感错乱”的网友将批评的矛头指向了去年力挺蒋劲夫的艺人和粉丝:今年他还是你们宝贝的“阳光男孩”吗?
蒋劲夫和日裔女友三浦悠花。
舆论的攻击体现了人们对谅解空间的愤怒:家暴的罪恶,不是 “明媚少年”“不懂事的孩子”等无辜标签所能豁免的。据新女友所曝,蒋劲夫不仅对她施加身体暴力,还阻断她与外界的联系,逼迫她花光所有的钱,甚至逼她怀孕,种种行为中体现出强烈的控制欲。蒋劲夫事件与宇芽事件同期发酵,很多围绕女性如何识别家暴男、如何自保的讨论开始展开。然而正如人设不到崩时不知真假,家暴者并没有明显的可供预先甄别的特征。
也许背后更重要的问题,在于女性为何在遇到家暴之时会选择沉默。陷入亲密关系带来的错觉是一方面。关于亲密关系中的控制,还有太多值得讨论的问题。如家暴者往往是关系中的控制方,但是控制方不一定是强者。弱势的一方也会通过为对方制造强者错觉、在家暴后承认错误让对方误以为“爱”依然存在而维持现有关系。
此外,遭遇家暴后有效救助渠道的缺失,也为沉默提供了空间。法律学者贺欣在《司法为何淡化家庭暴力》一文中谈及了家暴案件证据难以认定、在制度和效率的约束之下家暴在法律调解中被边缘化的现象。西方学者研究发现在法律调解中,家暴往往被“边缘化”,被表述成“关系性而非犯罪性”的事件。这意味着虽然我们意识到了家暴的严重性,但要塑造一个真正对暴力零容忍的社会环境,不只是改变意识那么简单。
“时代新女性”:一切我做主
因在《创造101》中展现别样独立特质的王菊,近期又有吸粉新举动。在综艺节目中,王菊谈到自己之前参加了网剧的面试,男友对她说如果她要入行就分手。王菊在镜头中说:“Look at me now~”
(看看我现在)
。
节目中的王菊。
说到独立的“时代新女性”人设,不得不提和前夫高调复合的张雨绮:“一个单身女人是可以接受全世界单身男人的追求,包括她的前夫。”关于张雨绮人设崩塌的热议,从去年年底延续到今年年初。她不像那些把她捧成新女性偶像的人们所设想的那样又“刚”又“虎”,她的家庭观也不符合人们对“女强人”的期待。然而失望之外,也有声音表示支持张雨绮,因为在她的故事里,在“新女性”标签之上,还有一个更高的评价标准——“真”。
其实在“新女性”人设的讨论中,“慕强”色彩的言论已有苗头——女性必须做与一切抗争到底的“强人”吗?女性独立必须以反抗一切的姿态存在吗?面对真实的复杂,采用标签化的判定逻辑,最终只会拉远我们与真实的距离。
人设类型之 “才华学识”
“学霸博士”:知网为何物
每一个需要在今年提交毕业论文的学生,都不会忘记翟天临。2019年2月,翟天临直播中一句“不知知网为何物”掀起了一场大型学术不端社会讨论,今年毕业论文的把关标准,也比往年严了许多。
翟天临
在人设崩塌之前,翟天临被很多人称为“翟博士”。“博士”头衔意味着对他为学术研究付出的辛苦给予尊重,但后续曝出的多项不端行为,与翟天临本人获得的学术认可形成了鲜明对比。假设没有那场直播,翟天临本人出色的演技和北电、北大两所高校的认可互相加持,他的“学霸”人设具有极强的信服力。因此这场人设崩塌,不仅事关学术诚信,也关乎学术建制和监督问题。翟天临如何闯过“查重”关,论文答辩如何通过,为何能获得北大博士后资格……这一切并不只是翟天临一人需要为此事负责。
翟天临公开致歉之后,北京电影学院退休教授、导演谢飞发文讨论了大学艺术创作专业是否需要开设理论型博士学位教学的问题。理论型博士对于许多以专业技能培训为目标的专业而言,并不合适。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但不足以为翟天临脱责。追求专业技能完全在脱离研究场域的片场实践中实现,翟天临既然选择了将“表演”作为研究对象的读博之路,无视规则坐收名利无怪乎被整个博士圈视为大敌。
其实推而广之,目前大学教育通常以结课论文为考量学生的方式,但是除了专业原因之外,本科阶段的学生很多并不具备合格的研究能力和与之相匹配的论文写作能力。以单一的论文体制来应对不同层次、不同面向的学术教育现状,对其规则缺陷的讨论,不应以翟天临事件的终了而终止。
“跨界新秀”:建筑师们的愤怒
年初有明星跨学术圈,年底又有一位明星跨建筑设计圈。10月21日,“演员江一燕跨界设计,获建筑界大奖”的新闻通稿发出之后,当事人的“低调”没敌过群众的吃瓜热情。翟天临惹怒了博士圈,江一燕则惹怒了建筑师行业——她以别墅设计甲方的身份获得了奖项,并在通稿中写到“第一次参与设计”便获得“行业里至高无上的荣誉”。
江一燕
江一燕的“跨界”身份并没有造假,但获奖的方式和夸张的通稿,让整个建筑师行业感受到了对其专业的不尊重。面对网友的质疑,江一燕拿出自己更多的案例来帮自己立“跨界”人设:她跨界摄影,2015年获得“美国国家地理全球摄影大赛中国赛区华夏典藏奖”;她跨界公益,坚持在江西发起公益项目、到某山村支教长达十年。
然而网友并不买账,前者“摄影大奖”不过是一次媒体策划,《国家地理》杂志在中国的版权合作方《华夏地理》为15位中国名人设立了投稿专区;后者网友怀疑目的不纯,像古天乐那样默默捐赠希望小学,才是真正的“低调公益”。最终这场跨界人设崩塌戏码,以有人发现获奖的别墅为违规扩建、江一燕致歉为结局。
“跨界”之所以会成为一种人设,成为获得公共关注的工具,有其社会背景。近几年来,“斜杠青年”所代表的多元人生成为青年人向往的生活之一。越来越多的人热衷跨界,“演员/摄影师/建筑设计师”等身份标签中的“/”,既表现了人们对单一职业决定人生境遇的不满和人们对单一标签的反抗,也体现了后工业时代下,围绕“知识”而组建的去规模化的生产方式为个人职业生涯的多重可能提供了便利。
它的意义在于丰富人生经历,向多元的自由靠近,但这份自由实现不易,“专业”两字背后,是多年的时间付出和经验积累。而对“/”的盲目推崇,只会陷入更深的“知识焦虑”。
人设类型之 “人际关系”
“亲密姐妹”:“塑料”与“真情”
女性友谊可以算得上今年的大热话题之一。旅行综艺节目《我们是真正的朋友》,展现了20多年的好姐妹徐熙媛
(大S)
、徐熙娣
(小S)
、柳翰雅
(
阿雅)
、范晓萱的美好友情,但相较于真情,吃瓜群众们讨论的则更多是“塑料花”般永不凋谢的虚假“姐妹情”:女团组合SNH48成员黄婷婷、李艺彤关系不和;李小璐事件后马苏发声:“脸真疼,我活该”;郭碧婷公开婚讯“时代姐妹花”无人回应……
《我们是真正的朋友》截图。
其实到了今年,已经很少有当红的公众人物卖“亲密姐妹人设”,不像过去“小花们”的交友情况占据八卦头条,“大花们”在时尚晚宴看似和气的现场PK图在网络上得到病毒式传播。相比“亲密姐妹”,“和气同行”人设好维持得多。然而网络讨论中对“塑料姐妹”的关注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影视剧中女性之间的争斗情节依然是网络剪辑中的常见素材。
“亲密姐妹”人设式微背后,是大众话语体系对 “闺蜜”一词一定程度污名化。有些人不相信女性之间存在“真友谊”,更乐于讨论女性如何在相互比较与敏感虚荣的困局中虚与委蛇。这其实是一种“厌女”的体现,女性的特定行为在多重标准下被赋予了不同的解读,如竞争被解释为“心机”。而女性之间的友谊又被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文化解构,基于大量资源被男性控制的现实,女性缺乏公开的上升渠道,女性之间的竞争也难以脱离男性的身影。
然而真实的女性友谊并不一直与男性绑定,它既有温情的一面,也有凛冽的一面。我们现在缺乏一种针对女性友谊的态度——无论“爱”也好,“嫉妒”也好,还是“焦虑”、“博弈”等女性之间汹涌的情感张力,都把它们当作一种“事实”,不将其视为弱点和嘲讽的对象,也不对美好和温情做意识形态化的拔高。
“恩爱夫妻”:他只是短暂地爱了我一下
今年“恩爱夫妻”人设崩塌讨论最广的案例来自邻国。“因进入倦怠期而变心的老公想要离婚,而我想要守住家庭。” 韩国女星具惠善在社交媒体上挽救婚姻的卑微姿态令粉丝震惊。
具惠善和安宰贤情浓之时,安宰贤说了不少动听的情话:“结婚前想做一个帅气的爸爸,现在想做一个帅气的丈夫。”二人此前的综艺采访甜蜜不断,吸纳了不少CP粉。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具惠善后来发现,“他好像只是非常短暂地爱了我一下。”“XX只是短暂地XX一下”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成为网络热门句式,这场婚变一如过去的“且行且珍惜”,很快脱离事件本身,变成了玩梗游戏。
具惠善和安宰贤
今年多个呈现夫妻形象的综艺,让“恩爱夫妻”人设充满了我们的视野,《幸福三重奏》中的朗朗、吉娜,《做家务的男人》中的袁弘、张歆艺,《妻子的浪漫旅行》中的谢娜家庭和霍思燕家庭……现实中“撕”起来的戏码也不遑多让,宋慧乔、宋仲基离婚,李小璐、贾乃亮离婚,前几天凌潇肃的妻子唐一菲在微博大谈当年姚晨凌潇肃婚变自己不是所谓的“第三者”,让有一定网龄的吃瓜网友,想起来那场社交媒体兴起早期的婚变“罗生门”之究竟谁出轨。话说当年,姚、凌二人已经在商谈离婚,却还要在媒体面前说要补办婚礼,带着人设生活,总要言不由衷。
“恩爱夫妻”人设崩塌早已不鲜见,屏幕前的扮演真假几何其实也无足轻重。喜欢看他们的人们,不过是在他们身上投射自己对于婚姻的美好设想,或者单纯做个消遣。八卦之外,值得讨论的是镜头照不到的一面——家务平等距离我们还有多久?目前的婚姻制度能否保障男女权益平等?“离婚冷静期”该不该取消?普通人的生活当中,现代婚姻家庭制度,是否已经到了需要变革的时机?
“霸总上司”:我不要你觉得
“油腻霸总”黄晓明最近在绿洲上po了新图,让观者惊觉:去了“油腻感”的HXM
(网络讨论时常用艺人的名字缩写)
,长得还挺好看。
截图来自黄晓明绿洲账号。
“油腻”不是这里的讨论重点,黄晓明的“霸总人设”在今年增加了新面向——霸总上司、“明学”创始人。《中餐厅》掀起的模仿热潮犹然在目,一句“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生动刻画了上位者的自我膨胀和霸道专横。该人设之所以被归到“关系类”,在于它体现了一种不平等的上下关系。
与前文提到的人设不同,“明学”式的“霸总上司”人设,不是有意的虚假卖弄,而是真实的无意展现,也遭到了舆论的一致批评。不过比之真正的“霸道上位者”,黄晓明只能算作“初阶”。现实中你大概也听过“黄晓明算什么,我爸
(领导)
比他厉害多了”之类的评语。这不仅说明了“明学”存在的广泛性,也道出了很多人对此积怨已久却无可奈何的处境。
《中餐厅》中,有一处情节耐人寻味。秦海璐在后厨繁忙、情绪不受控的时候,对新来的实习生颐指气使,之后他们对她提及此事,她完全忘记自己竟然如此失态:“我不大明白,我怎么会变成那样?”现实生活中的“明学”,不是你有意识去反抗它就可以抵御的。当上下级依然存在权力极差,沟通地位依然不平等,当组织运行的最终目的是组织本身的效率而非身处其中之人的幸福感,那么受“明学”所苦的人,未来也将是“明学”的继承者。用大量重复式的“网络波普”对“明学”进行戏谑反抗,是人们面对难以改变现实、逞一时“嘴上之快”的无奈之举。
人设类型之 “一反其道”
当“人设崩塌”已经成为当代娱乐工业的常见剧本,有人开始讨论“安全人设”的可能性,即维护起来难度没有那么大,不像“学霸”“才子”人设需要有常年阅读学习的底子,又和受众有足够的贴近性——比如“吃货”人设,“傻白甜”人设。然而这种“建构人设”式的讨论话语,反映了另外一重现实:
我们已经习惯了“人设游戏”的存在,为了抵抗“人设崩塌”,采用的方法是让游戏更安全无误地进行下去。
“维持人设”,对于看重粉丝的偶像型艺人已经成为一种职业道德。如今年遭到网络群嘲的蔡徐坤,可能很多人到现在都还不能理解他的粉丝为什么那么愿意为他花钱:他是一个相当敬业的“爱豆”,在粉丝面前维持形象堪称滴水不漏。然而话语的变更带来了另一重桎梏——表现“真性情”,也会被指“卖人设”。
在遵守游戏规则的前提下,2019年有这样一群人,用“一反其道”的方式尝试突破人设。
反抗型:“反抗”与“崩塌”,只有一线之隔
男子偶像团体选秀节目《创造营》走出了“2G周震南”“8G夏之光”
(2G即网速,二人均参与过李佳琦的直播,周震南不知包邮是什么被戏称活在“2G”时代)
,也短暂地带火了他们的导师,尤其是以往以“乖乖虎”形象深入人心的苏有朋,用一曲唱跳表演展现了反抗既定标签的姿态。
将“反抗”作为今年人设标签的,不止苏有朋一人。以TFBOYS组合出道的王源,今年的行为一反他过去乖巧、阳光的“完美小孩”形象:吸烟照片登上微博热搜,公开露面的造型偏向成熟。他在《我是唱作人》的舞台上演唱原创曲目《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因被歌词触动情绪崩溃中断表演,被视作一次对“完美偶像”人设的反抗:“你说天塌下来你会陪我,可你又如何同感我寂寞。”
“小鲜肉偶像”的运营方,为了加强与粉丝的亲近感,激发粉丝的保护欲,通常都会被塑造成单纯可爱的完美少年,尤其近年来养成系偶像走红,此类偶像被大量炮制。粉丝像“点菜”一样选择某款中意的类型,在运营方的操作下进行养成活动。而当这些少年偶像长大成人,重塑自我的内在驱动力势必会让他们进行反抗举措。
然而“反抗人设”,最后也只会在整个人设游戏中,被塑造为另一种人设。“反抗”与“崩塌”,有时只有一线之隔:展现出来的反抗姿态,必然也是受众能接受的。王源曾在节目中说自己出道五六年从来没有做过自己,此时宁静回他,等你不火了再来说这句话。“真实的自己”虽然在价值上占优,但当它无法为公众人物获得名利,有多少人能坚持做到反抗到底呢?
自嘲型
当有人“黑”你,用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哑口无言。答案是,自己“黑”自己。因《回家的诱惑》表情包在今年翻红的“洪世贤”凌潇肃,通过“自黑”为自己立起了戏谑语境下的“最清醒的渣男人设”。
电视剧《回家的诱惑》剧照。
还有一种做法如李诞。在以需要用观点取胜的脱口秀节目和辩论节目中,李诞立起了“浅薄人设”。他的话语体系中没有高级的字眼,说自己是一个“没有观点”的“浅薄”的人。在今年引发网络热议的“救画还是救猫”的辩论中,他说自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对方辩手想着“文明”和“理性”,李诞只想他自己。
《吐槽大会》第一季画面。
从李诞的“浅薄人设”话题延伸开去,又要花很长的篇幅讨论犬儒主义的孰是孰非。但就“人设”角度来看,李诞无疑是一个聪明的自我形象运营者,他没有刻意去制造“宏大”的标签,也没有强调自我的“真实”,他没有展现出全部的自我,却依旧令人感受到了“真诚”。这一方面切中了倡导谦卑的社会文化体系下对人的评断标准:拥有清醒的自我认知、不过分张扬自己;另一方面则体现了一个被各种“正向”标签绑架的社会,对表演出来的“正能量”有多么的疲惫。
自嘲型的人设,其实是在用放弃反抗的方式来表达“反抗”,其反抗逻辑基于一个去中心化的中介化世界中的普遍趋势:既然受众希望在本就与“真实”相去甚远的世界里看到“真实”,那你觉得什么是“真实”,什么就是“真实”。
我们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人设”
其实我们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人设”,只不过它们是一个组合。在家长面前,你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在友人面前,你是一个怎样的朋友?在下属面前,你又是怎样的一个上司?
真实的自我永远都处在变动之中。人如何在互动中呈现自我,在哲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那里,是研究至今都没有定论的议题。要谈理论的话,能扯的又很多了。如哲学家马丁·布伯在《我和你》中探讨了“我-你”关系与“我-他”关系的区别。布伯认为,只有把与自己不同的人,也视为“自己”,视为“人”,打通与他们的接触,才能真正地打破孤独感。显然,戴着人设面具的人们,在交往中并没有打破对交往对象的客体化。
再如符号互动论代表学者戈夫曼的拟剧理论,社会是一个舞台,人是表演者,在互动过程中人们会按照常规的剧本来扮演自己的角色,没错,常规,人的很多行为其实没什么“个性”可言,我们受社会文化规则影响的程度,比你想的要大得多。比如他人对你说“你好”,你会反其道而行之回“你坏”吗?所以人们带着“人设”去交往也没有绝对的错处,它其实是一种“印象管理”。
但在当下的媒体社会,“人设”在普通生活交往范畴之外,成为一种吸金、吸流量的工具。因此而成功的案例不胜枚举,因它而倒塌的闹剧也不会随着2019年的结束而终止。“人设”的走红,是以全景媒体社会为基础的,媒介的发达让一个人有可能全方位展现在大众面前。它其实是一种个体没有办法去抗拒的趋势,不管大家再怎么怀念过去,“形象产品”已经和创造出来的实际作品一样,拥有了价值。
不是所有人设都能直接转化为价值,所以“扮演”成为了常态。人设崩塌对很多粉丝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曾经无比相信的“事实”本质是一种“表演”,确实需要时间去消化。但是你想啊,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谁能知道真实的你是什么样的呢?而在令人看不穿摸不透的社会中前行,把真实的自我隐藏在他人碎片化的印象背后,某种意义上讲,是不是也是一件好事情?同理,对于“人设”的真实,在不涉及重要问题的前提下,没有必要那么较真。
身为新媒体编辑,每到新的人设崩塌讨论成为大众议题,讨论它已经成为了一种职业要求。
但一年下来,跟过那么多人设相关的选题,印象最深的并不是人设本身,而是人设背后更具有公共性的议题:如家暴行为如何在社会层面杜绝?婚姻制度有无更新的可能?日常生活中,我们如何与“明学”相处?以至于现在“角度清奇”地“吃瓜”已经成为习惯,“人设”塌就塌吧,本来人就是复杂而多面的,“人设崩塌”本身都有助于理解他复杂的真实个性。而相较于人设,背后的议题,才值得用严肃的态度对待。
2019年快要过去了,期待来年,还能与你“清奇而严肃地吃瓜”。
作者丨榕小崧
编辑丨安也
校对丨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