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哥哥
我叫千伟瑶。这是平西元帅魏彦国膝下独女。
我奶奶死得早,我跟着爸爸南锣鼓战争小便,营房伤害了我弟弟很多,他们都是我在军队内任性的时候用的,一两件事,反而培养了我无畏的撒娇纵声。
我年纪虽小,但也知道,他们不过都是看在我爹爹的面子上让着我罢了。而真正肯与我亲近的,只有清涯。
清涯哥哥是爹爹收的义子,也是唯一除了亲守外肯用心待我的人。从小到大,就属他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甚至比我同爹爹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很多。爹爹是平西元帅,军对常年镇守在西疆,清涯哥哥便经常背着我偷偷爬上西疆的宏山,去看隔岸灵山开得大朵大朵的雪莲花。
我很喜欢那样精致淡雅的花,可我们使了各种办法仍旧不能越过那一条银带似的护灵河爬上灵山去摘那常年不败的花朵。清涯哥哥见我失望的样子也十分懊悔,后来,他带我去了各种地方去捉萤火虫、兔子和小草蛰,却再也没有带我去过一次宏山。
小满……
我大抵是又梦到清涯哥哥了,这世间也就只有他一人唤我“小满”,也只有他一人穿那样儒雅的长衫。他虽是从军打仗,却总喜欢穿素白色的袍子,与浑身的刀光血气格格不入。
小满,小满……
梦里,他一声声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随着他的慵懒喑哑声音,我立马想起了一个墨发素袍、眉眼精致的少年来。不知为何,他兀自一人坐在桂花树下喝得酩酊大醉,他的发随意地披散着,随风在周遭妖冶地打旋。
他一手托着腮,一手执着桂花酿,身旁七七八八地摆了一地的空酒罐,又似是因一出明月别枝惊鹊笑弯了眉眼。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风流放荡的模样,径直望着他我只觉得心中百般难受。风轻轻吹过,绪绪吹散了他摇摇晃晃的身形,我惊诧地大叫出声,旋即,他终于转过头望向了我。
小满……
他低低地出声,身形又被风吹淡了些许。他身后的廊上有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过一片。良久之后,他终于苦涩一笑。
小满。他笑,眼底竟浮上了一层层若有若无的悲恸的雾。我愣愣地看着他恍若江南烟雨般朦胧的眼,心底猛地一抽,好似有一根粗绳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抽往我的心底。
然而我还是无能为力,望着他渐渐淡去的身形无措地如同一个小孩子一般。平日里我闯了祸,他总是替我担着,我激动抑或是失落了,他总是在一旁淡淡地看着我。我从未敢想过假如有一天他离开了我,我的生活会变成怎样。
不可能会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的,我的清涯哥哥怎么会离开我呢?一片混沌之中我安然地闭上了眼睛,任这光怪陆离的梦境付之东去。
昱日醒来的时候,不大不小的房间里,斜射进来的日光晃得耀眼,我呆坐了半晌,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朦胧着双眼跳下了床。
咦?
我昨晚不是被一个又帅又善良的公子收留了吗?
人呢?
此时他难道不应该坐在我床头朝我缓缓一笑,含情脉脉地望向我,霸道又温柔地对我说: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你这么俊俏的姑娘,老子看上你了,咱们赶快成亲入洞房吧!”
——这才是民间活本子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抱着这样龌龊又纯情的心理,我一跳一跳地蹦下了楼,转眼便看见楼下客栈食区正中央,端端正正坐了一个男子。似乎是我的动静惊扰到了他,他波澜不惊地望了一眼,旋即亲切地朝我招了招手。
哦,是雪莲公子。
我十分开心地小跑到他身边,无视了他身旁昨日那个黑衣侍卫,一脸娇羞:“不好意思呀,我、我是不是让你久等了……”
“无碍,”雪莲微微勾了勾嘴角,生怕我因此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我也是刚刚才来。”
那就好。我放下心,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都是些清淡可口的小菜,香喷喷的白米饭旁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平日在将军府山珍海味我都吃惯了,刚尝了一口这清淡小菜倒又吃出几分不同于大鱼大肉的意味来,雪莲见我吃得可口,分外宠溺地笑了笑,隔着一层蒙蒙的热气,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恍惚的眼神。
“对了。”我喝了一大口白粥,含着米饭含糊不清地说出了我心底的疑惑,“雪莲——啊呸,公子,你为什么要把我安置在客栈啊?”
不是说安置在你府上吗?你府上吗?府上吗?上吗……
雪莲原是执着筷子,听见那声‘雪莲’后,青葱手指蓦地一抖,险些将玉筷抖落出去。好在他也没多想,望着桌上所剩不多的饭菜,反问我:“怎么,这儿不好吗?”
“好、好的很。”哪有你府上好啊啊啊……
我连忙赔笑,他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狡黠地眯起了那双令众人趋之若鹜的眼眸,半带着戏谑开口:“不能回我府上哦,若是被我夫人发现了你会被打断腿的呢……”
我一愣,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砸在圆圆的小木桌上。
那位一言不发侍卫竟疑惑地偏过头,我还未来得及思及其它雪莲突然抓了我扔掉筷子的手,不顾着我面红耳赤兀自笑得十分开心:“小姑娘,你不会害怕了吧?”
怕你个小犊子!我扬起脸,满腔热血暗自沸腾,一脸的义愤填膺。
不过我最终还是没填成,雪莲仍旧不顾我百般暗示还是把我留在了那个小小的客栈,我一脸沧桑生无可恋,暗自把碗里的白米饭戳了个稀巴烂。
真是,长得好看又有正房夫人就算了,怎么还可以这样……这样调戏我呢……
不过最终他还是告诉我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司齐,见贤思齐焉,我一下子想起了孔老先生的那句话。然而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在私底下偷偷叫他雪莲。
京城的街市很热闹,人群熙熙攘攘的,雪莲看我并未带什么衣服,本着包养我的心态,带我上街去买些衣物。为了防止走丢,我很自觉地抓住了他月华色的袖摆。
雪莲只是轻暼一眼我拽住他袖子的小手,并未多说些什么,倒是一旁的莫华一个劲儿地边皱眉边咳嗽,弄得我好像有多想占他主子便宜似的。不过他咳嗽一声,我就愤愤三分,最后我竟觉得不占司齐便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于是乎,我白白嫩嫩的小手开始肆无忌惮地放在他臂弯处小范围地暗暗游走着,莫华在一旁瞅着眼睛都直了,用伟岸的鼻孔对着我愤怒地出着粗气。
忘了说,莫华就是那位高贵冷艳的黑衣侍从,对司齐这位主子忠心得不得了。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有特殊癖好暗恋上了这朵俊俏的雪莲花。
司齐终于忍不住了,瞪着眼睛又无辜又无奈地望着我欲罢不能的小魔爪,颤着音,俯下身吹了吹我耳旁的碎发:“寄瑶姑娘,你的手……弄得我,好痒……”
痒?那我更要帮公子您挠挠啊……
一个赌注
不过我最终还是没有再得寸进尺,安安稳稳地把小手再次滑落到他的袖摆上,眯着眼盯着身后莫华气歪了的鼻子,心里一阵暗爽。
最重要的是,司齐那一副小无辜样,着实让我受用极了。本是他出钱出力“包养”我,可现在看来我倒像是泡足了良家小姐的风流大少。
很多年以后,司齐告诉我,当时他实在想不通,这小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大晚上的翻墙也就算了,怎么还长了一颗如狼似虎般的心呢?
事实证明,我的“狼虎”心确实喂不饱,并且十分英勇地吃了他……嗯,吃了他的豆腐。
还有他的花枝丸子、金丝蜜枣、桂花糕。
他说对了,我是真的喂不饱。
在我又解决了一块儿桂花糕后,雪莲公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发话了,他一手戳了戳我的肩头,在我疑惑回头时他突然瞪大了一双眼睛:
“姑娘,你还没饱吗?”
那语气,疑惑、关怀,且无辜。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还以为他心疼银子让我少吃点儿,于是特别豪迈地拍了拍胸脯,粗着嗓子哈哈一笑:“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家给吃穷的!”
雪莲嘴角微微一抽,顺势咧了咧嘴,好气又好笑地望着我,小嘴像抹了油似的:“你吃不穷我家不是因为你吃得少,是因为小爷我家底殷实。”
一听这话,我不乐意了——我觉得我吃得也不多呀,不就是一个普通女子的饭后小点心的量吗?他干嘛这么小气啊。
他越小气,我就越要吃吃吃,他越心疼银子,我就越要花给他看。
所以我爹常骂我,说我这是犯贱。
见我这么暴饮暴食丝毫不顾及小女儿颜面,雪莲也不再“怜惜”我了,十分粗暴地扯着我的袖子把我往前方拖去,我手里丸子串上的酱汁就如此蜿蜒了一地。
红黑色的酱汁洒在地上,让人看得瘆得慌。
我身后莫华的脸色也异常瘆人,冷冷地看着他主子拖着没有仪态的我,竟也不知道怜怜香惜惜玉,活该他找不到媳妇儿只能喜欢司齐这个男人。
说的司齐这个男人,在我扶着树吐了个昏天黑地后,他竟也不知道过来怜怜香惜惜玉,真是活该被莫华这个冷面罗刹喜欢。
有时候我经常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遇到司齐,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波澜不惊?不痛不痒地同病太子过着温水般不咸不淡的日子,了了一生后在黄泉奈何桥头哭丧着自己因皇命带来的姻缘?
还是终于耐不住这么冷冷清清的日子,同我的清涯哥哥破宫而出,自此鲜衣怒马仗剑天涯?
我不知道,那天当我吃多了吐了一地后,躺在柔软的草堆上时,我仍然很迷茫。
司齐在一旁架起了柴火堆,一星火花遇干柴后顿时变成烈火,隔在我和他中间,映得他好看的侧颜通红。
如同天边的浴血般晚霞,美好得令人心驰神往。
“怎么,看呆了?”司齐坐直了身子,抱着臂,戏谑地盯着有些恍惚的我。
诚然。我不加掩饰地点点头,他面色一滞,似乎反应不过来我这种翻天覆地的态度。半晌后,他终于笑出声来。
“我好看?”他笑得很得意,像一只奸诈狡猾的老狐狸。
“好看。”
我还是点了点头,司齐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十分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发顶,满面春风。
“小姑娘,你很诚实啊。”
他很认真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在夸他还是在夸我,然而最后他又补上了一句,听得我差点儿把白眼儿翻上天。
“经常有人夸我好看,我也觉得我自己挺好看的,这世上诚实的人可真多啊。”
他哈哈大笑,丝毫不介意我那个伟岸的白眼,末了,又笑眯眯地朝我道:“看吧看吧,不要把你那如狼似虎的小眼神儿藏着掖着了。啧啧,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像我这么好看的人呐?”
“谁说的,清涯哥哥就比你好看!”我不服气地打断他,司齐立马十分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子似的,不高兴地反问我:“胡说,他哪里比我好看?”
“哪里都比你好看!”一提到清涯,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地指手画脚,“就是,就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他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似乎不愿意再理我了。
我又在说瞎话了,我知道清涯哥哥不一定比雪莲好看,但在我的心里,再也没有比我的清涯哥哥还要好看的人了。也或许是在面对司齐时我突然爆膨的虚荣感,促使我搬出了清涯,看着面前这人的一张别扭极了的小脸,我竟觉得格外痛快。
可转瞬,我又想起了身在军营里的清涯哥哥,在我的记忆中,他总喜欢脱掉一身笨重的盔甲,只穿着里面素色的衣衫,在远处含笑静静地望着我,待我走近一些时,他突然伸出手,温柔又细腻地为我梳理好微微有些凌乱的发。
他为我盘过各式各样的发髻,我那一袭逶迤的青丝总能在他修长的手指下被梳成清涯又不失妩媚的髻角,既彰显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又不遗小家碧玉的俏皮。
只是自我十六岁之后,他却再未为我盘过一次发。他说,按照家乡的习俗,十六岁后的姑娘家只能由自家夫婿盘发,也就是说,谁为我盘了发,我就必须要嫁给谁。
清涯哥哥说出这句话时,好看的眼睛亮亮的,似是天上熠熠的星子,又宛若湖底细碎的白月光。
他很认真很认真地瞧着我,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倾注成最动听的情话,他说,小满,等这场战争结束,我一归来,就立马为小满梳一次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千山万水,三梳白发齐眉。
自此相悦相惜,不白头,便倾盖。
我的清涯哥哥让我等他,我也原以为我能够等到他,可等来等去,却等到了一纸荒唐至极的皇命。
只因一盘棋,一个赌注,我要十里红妆,嫁入帝王家。
我的清涯哥哥为我梳了那么多次发,那么多次一梳梳到尾,到头来我却要和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白发齐眉。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不问过程,只问结果。所以于冷酷无情的定局下,平添了多少跋山涉水的伤心人。
那时我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原来有许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
我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枕在司齐的大腿上,隔岸已朦朦胧胧点起了明灭恍惚的灯火,零零星星地摇曳在一泓碧波之上,流浪的气息如波浪一般起起伏伏。
我带你回家
见我醒了,他缓缓一笑,须臾又转过头去望小河上漂泊的河灯。
“中元节?”我讶然,连忙起身跑到那条不宽不窄的河道边。对面正有两三只河灯向我这个方向飘来,大红色的灯花,在微波粼粼的河面上甚是好看。
话刚说出口,我就立马后悔了。此时正值春初,距七月还有三四个月,哪里来的中元节?
“这不是中元节,”他终于喑哑着声音开口, “这是祝魂灯,人们为祈求已逝之人超度投胎,便会在他过逝的那一天放祝魂灯,同时也保佑在世之人平安喜乐。”
哦。仿佛也被这河灯所包含的寓意感染了般,司齐竟有些失落起来。我疑惑地瞧着他突然在河边蹲下,拾起刚飘至他脚下的灯花。
当他拾起那盏灯花时,我想,他可能真的有受虐的癖好,把人家祝魂的灯花儿都给摘了,还不等着那孤魂野鬼来虐他呢。
然而他却并没用在意什么,望着那盏灯花出神了许久,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真像。”
呃?我愣了愣,他仿佛是刚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猛地回过神来,眼神恍惚地瞟了一眼呆杵在一旁的我,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抱歉,让姑娘见笑了。”…
这时我才惊觉,原来一直收留我的并不是什么清新脱俗的雪莲花,而是一大朵来自地狱的曼陀罗。
见我不说话,“曼陀罗”也静默了良久,在我正思忖着怎么打破这尴尬的僵局时,莫华突然很不应景地抱着一大堆柴木闯入我们的视线中,并十分不低调地在一旁重新架起了柴火堆,烤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小鲜鱼儿。
一看到食物我立马来劲儿了,也不管那朵曼陀罗还是雪莲花儿独自在那儿死深沉,直接一个箭步冲到莫华身边,面不改色地在他身旁坐下,望着他手里的烤鱼垂涎欲滴。
面对我如此大的反应,那个冷面罗刹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把手中香喷喷的烤鱼像献宝似的送到他心心念念的主子身边,不过司小花这个当主子的还是很友善、很有觉悟的,他十分潇洒地把手一摆,指了指坐在一旁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我,莫华立马耷拉着脸把烤鱼献到本尊面前来了。
当晚,我和司齐外加一个很煞风景的莫华坐在京城最隐蔽的一角吃着香喷喷的烤鱼,微风很轻柔地从我脸上拂过,带着缕缕柴米油盐的味道,霎时,我心中盈满了人间烟火香。
很多年以后,我仍能记起,在一个灯火恍惚的夜晚里,我湿漉漉的心突然毫无预兆地塌陷下去,为一个竭力伪装着小忧伤的男子暗暗泛疼。
看着他晦暗不明的双眼,看着他怅然若失的神色,我猜,他是在透过隔岸的灯火,忆起了某个明灭恍惚的姑娘。
并不是那一刻他对我动了一丝丝感情,而是在我透过他想到清涯哥哥的同时,他也想起了一个明眸善睐的小姑娘。
一个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小姑娘。
司齐跟我谈起她的时候,晦暗不明的眸子里突然闪起了如熠熠星子般璀璨耀眼的光,在一个潮湿的夜晚里,他的目光温柔地一塌糊涂。
他说,他很喜欢那个小女孩。
他谁,她那时候还那么小,瘦得让他心疼,她就像一只迷了路的小鹿一下子闯入他的世界里,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让他第一次有了一个男人想保护自己心爱之人的欲望。
对于她的姓名,她自己都含糊不清,那时她一边抓着肉丝饼一边怯怯地打量着收留自己的那个小哥哥。
他叫她小青,他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水青色的衫子,粉粉嫩嫩的女孩子在明媚的阳光下笑得十分漂亮。
可惜的是,当司齐跌入在过往的记忆中而难得地向我坦露他真心时,我却十分煞风景地抱着个猪肘子啃地正香。
我心里想,什么小青啊,什么明媚活泼的小姑娘啊,听着这名字我只能想起一条有这黏湿蛇皮的青蛇,难得我们雪莲公子也竟然会被这小妖精给勾了魂儿。
我还想问他,那你的青蛇姑娘现在在哪儿呢,被法海哥哥收了去吧?爱即是痴,碰不得啊碰不得……
我佛曾曰,情字乃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痴情的人儿哟,我分你猪肘子你要不要?
然而在我还没开口时他便一眼看破了我的内心,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我的头,声音清清朗朗十分好听,他说:“让你少看那些话本子,你这小脑瓜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还没等我把猪肘子甩到他脸上他却突然落寞地垂下眸。他说,寄瑶,她还是走了。
小青还是走了,那样一个明媚活泼的小姑娘还是走了。
那时我还未理解他所说的“走了”是什么意思,于是没心没肺地凑到他身边,嘿嘿一笑:“就是嘛,我就知道她最后会被法海收走的。”
司齐一愣,低下头看了看我不小心滴在他身上的酱汁,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一把抓过我,从我手里抢过那只猪肘子毫不留情地扔掉,整个院子都能听我的惨叫和到这个男人丧心病狂的狂吼。
——啊啊啊卫寄瑶你知道老子这件袍子有多贵吗?!
——我不管啊啊啊你还老娘的酱肘子啊啊啊!
——酱你亲爹啊啊!卫寄瑶你给老子算算这衣服够给你买多少头猪?!
——你衣服脏了还可以洗啊,你把我猪肘子扔了让我怎么活啊啊啊!
——那你算算能买多少头猪啊?!
……
有时候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好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为什么总是流露出一种二百五的神经气质呢?
小气、腹黑、爱捉弄人……说好的忧郁的雪莲花儿呢?
我曾想,可能是我太大气了,才显现出司齐这个小人的小肚鸡肠的。
这么一想想,我果真心里舒服多啦!于是十分大气地跑过去很小气的雪莲公子握手言和。
可谁知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把脸扭到一边儿,冷哼出声:“要是别人免了我赔这么多头猪,我也会这么大气地跑过去握手言和的。你还不赶快磕头谢恩?”
我一听,十分无奈地翻了个大白眼:“你太小人了,怎么净和猪过不去啊?”
我本是无意开口,司齐却突然笑了,像一个恶作剧得逞了的小孩子,冲我一个劲儿地挑眉:“这可是你说的哟,我喜欢和猪过不去啊。”
我微愣,片刻后才彻底反应过来他在骂我,刚想恶狠狠地臭骂出声,陆司齐这个小贱人立马十分得意地扭着屁股溜之大吉。
毫无防备
当晚,我就梦到我变成了一条青蛇。
法海大人扛着青龙偃月刀一路把我追杀到宏山脚下,他的后面跟着俩托着宝葫芦的哪吒。
事后我想我一定是被司齐整傻了,当时也没想为什么扛青龙偃月刀的是法海不是关羽,为什么有俩哪吒还非要扮作葫芦娃。
于是我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半斤八两的假冒伪劣货了,一口气直接奔上了宏山,刚想喘一口气就立马被大步追上来的法海给逮住了。
他张大嘴巴对着我得意地哈哈大笑,边笑边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就在我将一命呜呼之际,突然天边闪过一道白光,司齐踩着七彩祥云破空而来!
他真的、真的好帅啊……
我躲在司齐身后看着他十分有气场地挥一挥衣袖,衣摆顿时化作利刃,割破了法海的喉咙。
“别怕。”在迅速解决完战场后,司齐转过身缓缓向我望来,“小青,我带你回家。”
他的眉眼一下子被放大了数倍,温和的眉目中闪着细细碎碎期冀的光,美好地令人面红心跳。
我羞涩地捂住脸,立马十分开心地迎上前去,一边嘿嘿地傻笑着一边欢快地摇动着我的小尾巴。
等等……小、小尾巴?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恰见有一个素袍男子正一手拽着我的“蛇尾”,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已纷纷落下,洋洋洒洒地覆上他的月华色袍子,覆上他的脸颊。
他低眉顺眼,却紧紧攥着我的尾巴,好像生怕一不小心我就要从他身边溜走了一般。见我回过头,他微微一怔,眉宇间闪过一丝欣喜的光:
“小满。”
他的声音如同一只温柔的大手,覆在我酥麻的心尖儿上。仅仅只是一声呼唤,我便像一脚猛地踩进了柔软的云朵里一般,心儿欢腾得像一只小鹿,兴奋不已。
这时我想起了我身后的司齐,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变得僵硬而冰冷,阴鸷的目光直直刺向清涯,眉宇之间染了些许阴戾之气。
——不好!我的心“咯噔”一跳,还未来得及阻拦,只见司齐快速拾起了地上寒气逼人的长剑,一下子刺入了毫无防备的清涯的心脏!
不要——
我猛地一震,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抱住清涯冰冷的身体,看着他涣散无神的眼瞳,一种巨大的恐惧与绝望排山倒海而来,呼啸着如一只困兽吞噬了我的全身! “清涯哥哥!清涯——”
看我发了疯似的大叫着,司齐却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他静默了许久,终于走上前来一把拽过我,面色冰冷,说:“小青,跟我回家。”
小青,我找了你好久。现在,跟我回家。
没有卫清涯,只有你的司齐哥哥,你和我一起回家,听话好吗?!
“滚啊!”我恍惚了片刻,猛地挥开他的手,紧抱着清涯,对着面前这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罗刹,恨声嘶竭。
“我不是你的什么狗屁小青,我是我!是卫寄瑶!我是清涯哥哥的小满啊……你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他是我的清涯哥哥啊……”
我的清涯,那个疼爱我、怜惜我,要为我束一辈子发的卫清涯啊。
“你不是她,我早把我的小青弄丢了,我早该知道的。”司齐苍白着脸,死死盯着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我在,怔了良久。终于勉强扯了扯干涩的嘴角,苦涩一笑,“是我痴妄了。”
细细的雨丝虚化了他清俊的面容,他喑哑的声音如同一个虚幻的影子般飘渺又在雨中久久消散不去。司齐兀自一人立于雨中,视线落到我与清涯身上时,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他微微眯起清冽的眸子,细细打量了我许久,我一举一动落入他眼中漾起一片他悲喜难辨的神情。
片刻之后,他张了张嘴,终是哑然。
夜会
兀的,我从梦中醒过来了,猛地坐起来,额前汗浸湿了碎发,抬手一摸眼角的泪痕犹在,周围漆黑一片,朦胧的月光仿若是薄薄的蝉翼,笼罩着周围。
原来是梦啊,我这这梦不可谓不真实,心中的那中震惊犹在,像是真真发生之景,似梦似幻,又真得叫人心碎难抑苦涩,难受得紧。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这噩梦可真是稀奇古怪的,呆滞了半天,我这脑子似乎卡壳了,还不是一般的迟钝,许是梦中之景着实过于震惊,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我的清涯哥哥,他还答应回来为我梳头,怎么可能会在那之前死去呢,凭他的剑术,怎么可能有人轻易取他性命,不能的。我说没有就没有。
就是坚定了这个信念,然后我这几乎喘不过气的症状,才终于变得好一点了,闷着几乎快要抑郁的愁绪总算是淡了几分。
定然是庸人自扰之,好端端清涯哥哥是不会有事的。
想起那素色的长衫,那些在灵山对岸的嬉笑打闹的日子,被清涯哥哥温暖的眸子定定望着,时光温柔的流淌,悄然抚触人心,那时候只觉得是寻常,现在想起来,想念的紧,却是难以回去了。
我这莫名太子妃的头衔冠在身上,还真是沉闷又讽刺。
因着皇帝的一盘棋,临时起意的一个决定,就要我嫁给那什劳子太子,不行。
我的清涯哥哥,还在等我。
方才的梦倒真是触目惊心,那个样子的雪莲,宋司齐的模样,是他从来未见过的冷冽和凌厉。
许是才认识他没多久,还未有机会见过他那狠厉的一面么。我倒不是很想见,多么可怕,连带着他在梦里做的事情,我这小心脏还带着丝嘶声裂肺的恨意,竟然感那样对我的清涯哥哥,即便是在梦里,也不可以。
夜凉如水,带着丝丝凉意,深入四肢百骸,顺着汗浸过的张开的毛孔,凉得人有些微的发颤,但是也同时也因此变得冷静了些。
梦里的凄凉和心里的悲绪也淡了。这梦这么离奇,我怎么会差点以为那是真的。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扣扣扣,在这安静得只有蝉鸣和蝈蝈声的夜里,显得那么突兀,划破了我成愁丝的思绪。
什么人,这么晚还在敲门?莫不是半夜遭贼了罢?
若真的是贼,还真是大胆,哼,我可是卫将军的独女,论剑术,可不是寻常女子可比拟的,比起一般男子,自然是不弱的。
我不做声的掀开被子,悄声下床,躲在门后,就像看看这个小贼想做什么。
想偷本姑娘的东西,真是或得不耐烦了。
这好这一腔的愁绪无地施展,小贼,你可得倒霉了。
我握紧手中的剑,屏气凝神站在木门的后面,这小贼不死心,一直没有离开,见到屋里面没有反应,竟然将手放在则门把上,轻轻一推,便开了。
哼,你敢进来,我就让你好看。我这军营小霸王的名头不是白混的。
开门后,迎着浅色如华的月光,朦胧笼罩了来人,带着夜露清冷的气息,修长的身影缓缓走进,在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敢情还是个酒鬼,我屏住呼吸,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靠近床边。
褥子里是一些枕头,装作有人睡的样子,虽然我没见过贼,但是这点糊弄人的技巧还是知道的,这样能够减轻他的防备,以为房中的人仍旧在熟睡着。
这小贼也真是奇怪,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入屋之后,径直走向了传遍,连木桌上的包裹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奔着床上的假人而去。我忽然弄明白了,这人一定是采花大盗,估摸着白日里看中了我的美貌,却因内心羞于与我明目壮胆接触,因而选择夜会。
清淡的背影一席华丽的长衫,在暗夜之中模糊不清,隐约觉得是不菲的料子,我好像听过,现在的采花贼似乎都兴穿得人模狗样的。如果有最受欢迎的,约莫就是面前这种的罢。
光是这凌冽的背影,精瘦却隐隐有着优美肌肉线条透出来,暗中瞧见的侧颜挺直,似是如玉一般,人模狗样的,好像长得不错。
可惜了,要学人作奸犯科。我是不耻的。
只是依稀有点熟悉啊,这背影。
小贼伸手探在锦被上,指骨分明的玉手在月色中有些苍白,轻轻抚着被子,浅浅的一息叹气声,融入了这沉寂的夜,手指微动,似乎想要掀开被子。
终于要露出你的真面目了!我踮起脚尖,一步步靠近,不管这小贼长何样,敢来我的屋里做这档子事情,那就莫怪我了。
“受死吧,小贼!”
我呼喊一声,用手中的剑大力的砍下去。闭着双眼,也不忍心去看,那须臾之间可能变成了两半的人,场景太过血腥的话,我怕把晚饭给吐出来了。
等了片刻,没有想象中那人体倒地的声音,我心下觉着有些奇怪,不该啊,再怎么滴,也应该是被我这剑震惨叫才对,怎么面前这人一点反应也无。
我缓缓睁开一只眼,才发现手中的剑竟然是未出鞘的。
难怪,哎,糟糕了。
暗夜无光,唯有天上的繁星闪烁,闪过明灭的光,就像是面前这黑暗中静坐无言的人眼眸,清冽中透着明暗的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透入眼底,漆黑如墨,像是无尽的深渊,仿若是多看几眼,就会被吸入其中。
好危险,好冷,我不禁打了冷颤,这个采花贼怎么像那冷面罗刹,令人莫名的害怕。看不清楚他的面貌,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是觉着寒气渗人。
兴许还有一点点的悲愁,我心里莫名涌现这个念头。
手中的剑原来一直没拔出来,现在被他发现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施展剑术,是否能打过他,好像是个问题啊,这小贼的气势凌人,还挺唬人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小青。”
薄凉的夜里,静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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