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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养了微信母亲的“错误”,但我非常感谢微信的存在。
#本文系刺猬公社X快手“2019还乡手记”非虚构故事大赛参赛作品
作者 | 太远_4
我家在距离县城五公里的小村庄。我从未想过,路灯能把连接两者的山路照亮。
寒假返乡,路灯下,我和外甥嬉戏的影子如此悠长。女人们脸上多了容妆,男人们嘴里谈论起买车买房。相对往昔,这里有了诸多不一样。
湘西入黔东,若是视角在高铁车厢里逗留,十几分钟,窗外的景象随即由成排的山丘转变为成堆的山头。山丘那一边是怀化,而山头这边则为我的魂牵梦游——黔东门户,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三穗县。
以沪昆高速、天黄高速和沪昆高铁为骨架的交通网络密集架构,使得本地劳务资源在源源不断的输出的时候,也将山外的现代化互联网体系快速引入。
这些引入的东西中,山里人印象最深的,微信顶头。
酒歌新生的天堑通途
舞阳河岸的山丘和山头交错之地,坐落着贵州两大酒企之一——青酒。早年间,这样的青酒广告语曾叫响各大卫视荧屏:“喝杯清酒,交个朋友!”
酒作为贵州文化的代表之一,不仅仅停留在饭桌上的推杯换盏间,也通过人们对它的演绎,凝练了酒文化——酒的上游。正如广告语“喝杯青酒,交个朋友”,酒在老家有着很强的社交功能。但深究酒的本质,依然是一种能够麻醉人的液体,仿佛穿喉。
酒歌以三遭酒为平台,在老家流传已久。三遭酒宴上,山里人根据自己在日常劳作中的所思所构,你一唱我一喉,曾是人们表达祝福和抒事的得力助手。山中的寨子依山谷和坝子而建,在交通尚不便利的时候,由于还没有大量人员务工出走,所以即使是使用频率不高的三遭酒,也能把一定量爱唱酒歌的山里人聚拢起来,展现歌喉。
但是在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建成,微信大规模引入山里后,加上现代化风俗观念的引入,酒歌的发展仿佛走到尽头。
近几年,微信在山里的大规模普及,使得那些根在山里的酒歌爱好者无论身处山外还是山里,重新通过微信群自发的聚在了一起,诚然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抱着相亲这一入群目的,并不是对酒歌抱有兴趣,但是一来二去,连抱着这样目的的人也有了在群里一展歌喉的欲望和勇气。酒歌群动辄上百人,群里平时保持着较高的人气,逢年过节酒歌群的活跃度更是平时难以相比。
微信不仅重新聚拢了原先那批热爱酒歌、现已年至中年甚至老年的山里人,也通过别样的目的吸引了年轻人的加入。老中青三代的连续,使得酒歌传唱者避免了人员断档的惨凄。
微信也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延长了酒歌对唱的时间链。从某种程度而言,酒歌对唱的时空限制已然不见。过去酒歌只能依靠三遭酒举行的一两天而在主家对唱,这种时空格局已经被摆脱。
与微信的结合,为酒歌焕发生机,乃至实现跨越式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契机,这样的现象背后实质代表着酒歌文化虽然遭受到经济发展和民风民俗变化的冲击,却又通过互联网得到了新生,有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这种现象也有着矛盾的一面。例如有些人在群里酒歌对唱入迷,不少中年乃至老年人背叛了夫和妻,投靠歌友而去。诚然,也有少部分单身人士,通过酒歌群寻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互联网的发展对山里的儒家文化造成了一定影响,这一实质展现无疑。
酒歌群除了有交流酒歌、相亲的功能,还提高了邻里的感情分。酒歌群里有我的母亲和邻里的许多叔叔阿姨,酒歌唱罢听罢,母亲和叔叔婶婶有时便会通过酒歌群在麻将桌相聚——“打麻将嘞”。麻将桌上的他们闲聊家常以打发颇有些无聊的时光,每每欢笑如意,若是某位“麻友”的现金不够了,便会约好在下桌的时候用微信结总账再散去。
从“寨子若比邻”到“乡镇若比邻”
比邻而居则为传统意义上的邻居,人们无限向往“天涯若比邻”,往来可以徒步。大致理清酒歌群成员的家庭地址后,我颇为惊讶,他们的住地在很大程度上覆盖了镇所辖的各村各组,许多村子的村民都在其中,少部分群成员甚至源自其他镇上的住户。
山里人的邻居限于地形,多以寨子为圈子而存在、稳固,即寨子里的人和他的邻居依然是同一个寨子的人,出了寨子便只能算作亲朋好友。寨子这一单位本身极小,少的五六户,一般十几户,多的几十户。在山里,一个行政村一般由若干个寨子组成,寨子内部的联系程度密切于寨子之间的交往程度,所以山里人常用的交际圈限于寨子内部。
互联网或许正在打破着山里人由来已久的交际藩篱,正如前面提到的酒歌群群成员来源地,微信将存在于山里的传统邻里文化由寨子一级拓展至了乡镇一级,实现了“乡镇若比邻”,这是一场互联网与传统邻里文化的搏击,山里人似乎能够坐享渔翁之利。
部分酒歌群里的群友已经通过礼尚往来,无意识地发展新型邻里格局,这是互联网环境下,山里发展起来的新型邻里格局。
全家团聚最廉价的功臣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的眼泪总是那么多。逢了年后,每当姐姐们和父亲务工远去,母亲总会在车站门口望着汽车远去的背影,蹲着抽泣。
在我第一次去大学的路上,母亲在高铁站门口一言不发,久久不愿离去。当电话还没引入山里,母亲通过书信看见了父亲的笔迹,双手颤抖;当山里手机普及,母亲听见姐姐们的声音,泪眼迷离;当微信在山里普及,母亲没了离别时的流泪不语,因为视频电话随时随地都能以最廉价的方式让我们全家团聚。
母亲现在是个不太标准的农村妇女,姐姐们都已出嫁,父亲在老家附近的几个县给人开车,工地下雨,父亲可能就会回家休憩,因而家里的人员构成情况通常都只是母亲和我的外甥。寨子里的年轻人乃至中年人大都已远去,所以日常生活中能和母亲聊天串门的她的同龄人并不多,多些时候,寨子里甚至静得出奇,任由知了声搅乱了黄昏,夕阳离去。
在母亲没有学会使用微信之前,我不敢想象她有多么孤单,寨子里的娱乐方式异常单调,几乎被麻将一揽,但是拖着小外甥串门寻找“麻友”打麻将,有些困难,所以在非春节的日子里,连打麻将都如往日的酒歌一般,难以在寨子里以高频率发生。
今天,酒歌在丰富了母亲的娱乐方式的同时,例如偶尔听唱酒歌、在酒歌群里约打麻将,还可以通过微信与在外的亲朋好友联系得更为频繁。老一辈人的印象里,话费较贵,所以通话时间一长即使意犹未尽般不舍,也会尽快把电话挂掉,免去话费的忧烦。
但是他们对于WiFi和流量无限用套餐的浅看,或是说WiFi和流量无限用套餐本身的实惠,使得父母这一代人可以在玩着微信、通着视频电话时有着几分“肆无忌惮”。
改不了的“错误”
很多次,我只能在视频电话里看见母亲脸上的皱纹,或是额头上发白了许多的头发,或是毛孔清晰可见的鼻子。母亲知道我想看小外甥,所以也会特意的把手机对着小外甥的方向,同样的,我多是看到了小外甥脸的局部特征。
我想看清楚母亲整个脸的轮廓甚至是上半身,也想看清楚小外甥整体在玩的情景,但我总是看不到这样的画面。究其原因,我猜母亲只知道前置摄像头,因为她每次和我视频电话的时候,都快把手机贴在她自己或是小外甥的脸上了,她也不清楚手机前置摄像头的成像原理,母亲只清楚手机屏幕只要里她和小外甥近一些,就能缩短我和他们的距离。
曾经,我也想把相关原理详细讲给母亲听,甚至给她提了几次大概,然而母亲依然改不了这个“坏习惯”。久之,我也不想再让母亲改,因为只有我的母亲才会犯这样的“错误”,“错误”里是亲情和母爱。微信培养了母亲的“错误”,我却非常感激微信的存在。
“老表们”的隔空相遇
我有四个外甥,作为舅舅,快乐与压力并肩。除开大姐的大孩子,其余三个外甥均为学前。大姐的小孩子由我母亲照顾在家,二姐一家带着孩子在佛山拼搏向前,满姐一家带着孩子在温州经营自己的小生意,大姐一家在东莞务工多年。
几个外甥自各自出生以来,互相之间或是没相见,或是仅见过不到两次面。但是几个表兄妹之间的感情交流并未受制于空间,通过在微信家庭群里通视频电话,小家伙们打开视频就能认出对方是哪位哥哥、弟弟或妹妹,有时候小家伙们甚至会主动说想和某位哥哥弟弟或妹妹相见。
母亲对小孩的教育观念大多还停留在过去,每每午后闲暇或是晚饭后的休闲,母亲和姐姐们便会通过微信的视频电话讨论母亲各个外孙的表现,姐姐们也会介绍给母亲最新的育儿理念。
我曾担心我这四个外甥因为空间上的长时间阻隔会淡化“老表”这样的传统亲属文化,就我自己而言,我成长的阶段由于与“老表”缺少情感上的交流和表达,多是过年才偶尔简单相聚。
久而久之,和各位“老表”的感情不但得不到升华,甚至是现在回家如果遇见某位“老表”,倘若身旁没有爸妈,竟识不出对方为何人,源自谁家。我以为,我的四个小外甥的“老表情”应当完全有别于我的窘境中所表现出的“浮夸”。
扬弃
互联网在山里的发展,同样避不开它在山外发展时所具有的两面性。一方面,山里人通过互联网有了文化交流的平台,如短视频里的美食美妆,如传统文化重登大雅之堂,又如城市里人们奔波的车和房;另一方面,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山里中老年,乃至部分年轻人,开始被时代慢慢推往淘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