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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4月15日,北京美术学校在北京市西城区京畿道成立。
学校以培养美术师资和实用美术人才,并为高等专门美术教育培养生源为办学方向。它的出现,基于教育家蔡元培提出的“美育”教育理念,“美育者,与智育相辅而行,以图德育之完成也。”以美育代宗教,推行艺术教育,提高大众审美、陶冶个人品格,是中国近现代教育史上的一项伟大尝试。北京美术学校是中国现代第一所国立艺术学校(“国立”指直属教育行政部门管辖,通过国家财政拨款而兴建),历史上数度更名,1950年正式定名中央美术学院。不过媒体报道和学者研究其历史时,总要反复提到另一个名字——北平艺术专科学校。翻开最初校史,可以从不断更改的学校名称、学制、课程设置和师资配比中深刻感受到我国公共艺术教育起步之艰难。
1959年,蒋兆和在三年级课堂教学
论战
1934年1月,教育部正式把艺术学院从北京大学中独立出来,撤销戏剧系,以美术专业重新组建,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成立,学制三年,不再设戏剧、音乐课程,严智开任校长。出身天津望族的严智开,曾官费留学日本东京美术学校,后又在英法留学10年。他的父亲严修是南开大学创始人之一、天津著名教育家,其兄严智怡一手创办了天津博物馆,他本人创办了天津美术馆,家学深厚。
严智开就任时,北平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从学制到课程设置,在很多方面都承袭东京美术学校,连名字都如出一辙,绘画科中国画组的教学模式也重回中西兼修。艺专强调实用性和技术性,专业分组很细,学生设定了具体的主修方向,培养人才以“专”为目标。中国画写意风格的生存空间被大大挤压。与此形成鲜明对比,当时林风眠在杭州国立艺专参照法国模式,走的却是中西绘画融合的教学道路。
1935年9月,有北平艺专国画组二年级学生向教育部呈送意见书,对西画组主任卫天霖排课表示不满,要求“酌量添授书法及南北宗山水画以广生等学识”。意见书里说,中国画书画同源,画面不能没有题志署名,善画者不可不善书。自李唐以来,中国画分南北宗,南以柔胜,北以刚胜,从写景到用笔大相径庭,后世学画者以爱好不同,可各循一家。这些都应该体现在课程和师资安排上。这封信的署名是国画组二年级全体学生,实则反映了当时国画组教授溥心畬等人的不满。卫天霖却以“山水画不必划分南北,将来有志南宗只要到南方去学便得。书法全在个人练习,不必用人指导”为由,拒绝了这一要求,引发学生不满。校内中国画力量和西画力量之间的对立日趋紧张。
1939年12月,校长王石之聘请了西洋画家伊东哲氏到国画系任教,以配合其倡导的“抛弃摹古,接近时代”的新国画主张。这件事遭到国画理论教授黄宾虹的极度不满,他在致弟子信中说:“学画舍中国原有最高之学识,而务求貌似他人之幼稚行为,是真无知者。”
1944年,黄宾虹在《华北新报》的约稿中谈道:“艺专学生画重写生,虽是油画,法应如此,中国画论:师古人不若师造化。”“临摹古人不如写生之高品,然非谓写生可以推翻古人,舍临摹而不为,妄议写生,非成邪魔不可。”他主张艺专的国画教学,应分为三个阶段,习人物,习花鸟为一个阶段;临摹古代经典为一个阶段;遍览古今评论,博采天地自然,变通古人陈迹,兼习山水为第三个阶段。这一观点与新文化运动中倡导的“学古知新,改良中国画”对立,却与陈师曾所主张的中国画学思想相辅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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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和艺专教师合影,齐白石居前排中
沸点到来
1929年1月底,徐悲鸿在艺术学院任职70多天后离开北平。当时的他并不知道,17年后自己会再回到这里执掌校务,并引发海啸。抗战时期,国立北平艺专南迁与杭州艺专合并办学,艺术家创作和教学大都处于蛰伏期,关于艺术风格的探讨和争议也搁置淡化。1945年抗战胜利,次年,徐悲鸿接管北平艺专,终于掌握绝对权力,有机会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徐悲鸿首先考虑的是人员优势,招聘了叶浅予、李桦、张光宇、董希文等一批新派教师人才,同时解聘了旧派国画教授和留日油画教员,改组教学模式,形成了西画、国画、版画、漫画和美术史多学科教学阵容。他辞退溥雪斋、胡佩衡、吴镜汀、溥松窗等教员,开始强力推行以西洋写实主义(素描)改造中国画的措施。在国画阵营看来,这是典型安插亲信,任人唯亲的行为:“鉴于1928年上任时单枪匹马、孤掌难鸣的教训,这次他(徐悲鸿)广罗亲信、弟子占据各个要职,学生吴作人任教务主任兼西画系主任,亲信宋步云任总务主任,叶浅予任国画系主任,大姨子廖雪琪管财务,小舅子管图书,并陆续聘李可染、宗其香、李斛等人前来助阵。”北平艺专脱胎换骨,完全摆脱了东京色彩。
此时的徐悲鸿“独尺偏见,一意孤行”,开始在国立艺专大力推行其所谓“写实主义”。他通过西画教学实践积累成形的、以素描为基础训练的艺术培养体系,强力干预原本学古知今的传统中国画创作教学,引发国画系秦仲文、李智超、陈缘督三位教授的强烈不满甚至罢课,双方论战持续时间长达数月。此事不仅在校内引发严重矛盾和对抗,更成为中国美术史上的著名社会事件。
在艺专教授秦仲文、李智超、陈缘督三人的回忆中,三人罢课停教,是由于开学前,每人接到徐校长的一封信,指定每人的授课内容,并规定每星期的进度,如第一星期教画“根”,第二星期教画“干”,第三星期教画“叶”……“余等自执教以来,受如此无理之侮辱!”三人还指责自徐悲鸿长艺专后,对国画极其摧残之能事,不遗余力。“每期新生,西画人数总超过国画人数数倍……徐悲鸿规定艺专学生,无论西画组,国画组,均须先习三年素描,殊不知三年素描之后,已失去国画之气韵,且多对国画失去兴趣。”三位国画系的教授罢课,是为了挽救在艺专国画衰落厄运,及争取艺专国画与西画平衡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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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蒋兆和在三年级课堂教学
北平美术会响应艺专罢教三教授并发表《反对徐悲鸿摧残国画宣言》,以官方名义指责徐悲鸿摧残国画,指责他在排课时,国画组添设西洋美术史,反而不设国画史与中国美术史,对国画上有名人物如文徵明、沈周、董其昌等百般侮蔑,尤其侮辱山水画派。徐悲鸿曾指着董王画作说,这样的水平还不及校内学生,他把古代国画比作蜡烛,现代画比作电灯,电灯总是要比蜡烛高级许多的。
北平美术协会理事长张伯驹指责徐悲鸿是“分裂美术界的戎首”。这场论战很快被媒体炒作放大,双方依然各执一词。有了解“内情”的《世界日报》记者说:“北平美术协会所以出面把矛头指向徐悲鸿,实际上背后有南京的黑手,借口反对分裂和卫护国画,其目的是要取消北平美术作家协会,把徐悲鸿赶出北平艺专,那三位罢课的教授不过炮弹而已。”北平美术作家协会是徐悲鸿牵头组织的“民间”性质艺术组织。徐夫人廖静文回忆说,这是“南京国民党中央文化运动委员会专门派来的一位文化特务,亲自策动和指挥”,不过没有指明这位特务是谁,并无实锤。
1947年10月1日,徐悲鸿任校长一年之际,国画组罢课的秦仲文、陈缘督、李智超三位教员与徐悲鸿的矛盾达到沸点。罢课事件的结果,如徐悲鸿在此后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国画三教授罢课是自动的,校方并未解聘,为学生学业计,已另行聘人接充,故离职教员之复教问题目前实难想出恰当处理之办法。”
事后,京华美术学院教授邱石冥揶揄此事:建议北平艺专在国画之外另设一科,何必盗国画之名。他以京剧比喻,丑角就是丑角,何必称为“改良之新旦乎”。客观来讲,罢课事件在中国画史上取得学术和道义上的双重成功,却没能阻挡艺专内部的国画改革。抗战后至1948年,徐悲鸿麾下西画阵容有吴作人、李瑞年、吴法祀、艾中信、李可染、蒋兆和、张仃、罗工柳等。这份名单今天看来,个个都是大家,足够豪华闪耀。
素描还是写意,说到底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风格,徐悲鸿的“霸悍”和强力干预,让两种本可并行的流派产生激烈碰撞,成为中央美院院史上的著名事件,奠定了美院此后的教学方向。时至今日,素描依然是学院录取新生的重要参照标准。这样的争论在今日之画界依然偶有回响,陈丹青说:“在中国,凡学画者必学素描。这种素描黑乎乎脏兮兮。可称为:中国式素描。”出生于1937年,毕业于中央美院的油画家袁运生说:“按我们这种教育(徐悲鸿体系)再也出不了齐白石这种画家了,因为两个思路是不一样的。”
(图文/少白公子)
注:以上图文节选自讲座《少白公子趣说齐白石》 主讲人:汤发周
戊戌年 【狗年】记于华南地区广东齐白石纪念馆(龙华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