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5日开始，作为报考艺术类院校的重要报名通道，“艺术升”APP因报考人数过多不堪重负，引起系统频繁崩溃，受到广泛关注。1月6日，话题＃艺术升崩溃＃成为微博热搜，阅读量达到1.1亿次。

报名靠抢，成了今年艺术类考生面临的一大考验。有知乎网友说，“抢了两万多次才抢到鲁迅美术学院的报名。”

2019年1月7日下午，针对质疑，教育部回应，近日有考生反映，个别高校自行委托的第三方报名平台出现技术故障，导致无法顺利报名。教育部已指导和督促有关高校通过增加报名渠道、延长报名时间、增加考点等措施，确保有意愿参加校考的考生都能报名并参加考试。

不同意“垄断”说法

一位叫做“糖糖糖唐友”的艺考生在微博爆料，2019年1月5日报名鲁迅美术学院和湖北美术学院，系统不停崩溃闪退，能不能报到自己方便的考点全靠运气，“我们画室全体学生五点就起来死守他们的报名通道”。

次日情况更可怕，西安美术学院和天津美术学院一起在6点开启报名窗口，软件直接崩溃，不停闪退，封禁账号，出现乱码。一个小时以后，两所学校报上名的学生只有两百多人。她身边的所有人从天黑等到天亮，看着软件页面转圈圈。

这种情况下，话题＃艺术升崩溃＃直接被推上微博热搜，一时间阅读量达到1.1亿次，下午该话题被撤下。

这位爆料的艺考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因为报名太困难，她和家人要“双线作战”，她在学校用手机抢报名名额，家人在家里用电脑抢。2019年开始，十几所院校的报名被“艺术升”APP垄断了，官网报名的页面会跳到“艺术升”的网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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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该APP开发公司“杭州亦闲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官网上，南方周末记者看到，合作院校有“八大美院”（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西安美术学院、四川美术学院、鲁迅美术学院、广州美术学院、湖北美术学院、天津美术学院）、6所综合类院校（吉林艺术学院、浙江传媒学院等）、5所艺术特色院校（景德镇陶瓷大学、江南大学等）、10所综合类院校艺术学院（北京交通大学、北京林业大学、首都师范大学等），以及4所附属中学，12所国外院校。

该公司副总经理李盛鑫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系统崩溃的原因是流量超过了预期。按照经验，流量高峰应该是每秒钟最高7000到8000之间，但今年最高的数据是34万。2019年1月5日，央美等学院的报名超过了10万但还能顺利进行，6号西安美院等出现之后才超载的。

南方周末记者搜到该公司与湖北美术学院签订的软件服务合同，在服务验收标准中写道，系统满足考生报名最大数要求10万人次，每日查询最大数50万人次，每日报名最大数5万人次。这个能力显然无法与70万艺考生的规模相匹配。

李盛鑫说这个招标信息的数据是准确的，2019年的情况远超预期，实际上服务器已经比2018年多了4倍，但实际上还是不够，现在服务器有225台。

对于垄断艺考报名的说法他们是不同意的。他们团队成员从2000年以后就在配合中国美术学院进行线下的报名服务，很多学生在那些年要熬夜排队，“从2005年到2015年我们解决了五个美术学院现场排队的问题”。

2015年他们成立互联网公司，做线上报名服务，一开始合作院校不多，后来一点点增加到现在的规模。他们认为这是市场开拓、服务能力结果的体现，不算是市场垄断。他们和合作院校都经过招标采购流程，服务价格也是在这个流程中决定的。

关于如何找到合作学校的问题，他说，“有我们主动的，也有对方学校通过其他学校的老师介绍找来的。”

他说，市面上做考试服务的公司也有很多，比如北京的公司“艺行家”。但其实做考试服务压力很大，需要投入的资源和精力非常多，“可能很多我们的同业者没有选择坚持下来，放弃了”。南方周末记者看到，目前在APP Store上，“艺行家”评分303次，3.3分，“艺术升”评分2729次，2.4分（满分5分）。后者在评分人数上占绝对优势，但评价逊于前者。

“招投标收入远不够实现盈利”

“糖糖糖唐友”在爆料中说，“艺术升”APP有一张VIP卡，单价598元，说可以有VIP通道，加急审核、高考预算、报考指南等一系列诱人的功能。“我身边很多人都购买了这张卡片，APP主创在我们画室演讲的时候还说他靠卡就可以年收好几个亿。”

另一位名叫“金金金金金大人”的网友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近期由于妹妹艺考报名开始用这款APP，除了报名它也会提供艺考院校的信息，包括基本情况、往年招生人数、分数、招考专业、今年招考情况等信息，但都需要充值VIP卡，她是买58元的VIP卡，据说还有不同价位的。南方周末记者打开APP，在“院校详情”中，点开“报考指南”，下面确实弹出购买按键，58元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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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升开发公司副总经理李盛鑫给南方周末记者发来一张面值656元的VIP卡照片，在这张卡背面的使用须知里有这样一句话：此卡只适用于艺术升上述二项服务（报考指南和大数据录取测算），不含院校报名相关等其他服务，如“肖像审核”。

但在实际操作中，是否真的如此，不得而知。

据一知乎网友回忆，2015年这个APP上线，2016届高考生第一批开始使用。当时它只是一个单纯的考试报名平台，叫做“艺考升”而非“艺术升”，只有少数几个院校可以在上面报名，没有广告和发帖交流的板块，对考生报名确实是很方便的。在此之前，想要报考名校常常需要登录该校官网单独报名，一些学校甚至只能排队现场报名，每年现场确认的队伍都非常壮观，排个队可能要六七个小时。

但自从2017年开始，这个平台就开始变味了，很多商业广告，任何人都可以注册，并在上面发帖打广告，已经成为了一个社交平台。现在广告只多不少，变本加厉，包括画室广告、留学广告、酒店广告、文化课补习班广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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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生报名前还需要审核，速度极慢，想快点审核就要多加50块钱，甚至推出了VIP服务，好几百块钱，比许多院校的报名费都贵，结果不少考生买了VIP还是没能报上名。

在人们的概念中，这是高考招生报名的一部分，如果夹杂广告和盈利目的进来，就变了味道。

对此，李盛鑫解释，在平台上，学生是可以除了报名费以外不加任何费用就报名成功的，其他是附加服务。比如30元的肖像审核技术费，免去了学生到现场进行身份核验；加急审核费用，给来不及按规定时间准备材料的学生；VIP费用中有58元的报考指南，还有598元的录取概率预测，属于增值服务，是他们搜集了全国1670所学校及相关专业的历年信息集合成电子化的工具。

如果以70万考生的规模来计算，单就每人30元的肖像审核技术费，艺术升就能收入总共2100万元。

“不避讳地说，要维持这个系统的运行，我们需要一些合法收入，包括增值服务、广告、留学业务，如果不做，收入没办法覆盖支出。高校招投标的价格不够实现盈利，远远不够。”他说。

西安美院招标人竟是不知情的学生

如他所说，工商资料显示，“艺术升”APP开发者杭州亦闲信息科技有限公司2015年注册成立，注册资本200万人民币。刘伟辉、冯瑛分别出资120万和80万参股并任职。

2017年6月12日，刘伟辉、冯瑛又分别出资43.392万和28.928万元注册了宁波艺起创投资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除两名主要出资人之外，另有16名股东，甚至有人只出了800元参股，这些自然人几乎均只参与了这一家公司的投资。这家公司又反过来入股了杭州亦闲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同年，两人还成立过杭州亦闲投资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目前已经注销。

“天眼查”上是这样描述刘伟辉的：拥有十多年技术产品管理经验，在艺术领域拥有多年认知和见解，始终如一深耕于艺术领域。

刘伟辉。（由福州金桥学校承办组织的2017年全国重点院校艺术类招生工作研讨会供图/图）

在招聘信息中可见，“艺术升”APP待遇不低，平均工资7290元。

在采招网上，南方周末记者搜到了一年以内该公司的招投标信息，金额不一，包括：天津美术学院本科招生的网上报名服务，中标金额29.7万元；湖北美术学院12.5万元，鲁迅美术学院1.5元／次，杭州师范大学9.4万元，湖北美术学院12.9万元，重庆教育考试院10.38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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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该公司与湖北美术学院签订的软件服务合同，合同金额为12.9万元，负责2018年度本科网上招生报名，其中网站报名技术2万元，在线交费技术9.4万元，手机APP报名1万元。

浙江传媒大学分别采购了这家公司的“打分宝”和“艺术升”两款APP，并且分别在11月和12月各招标一次，前者招标价格是按次数／人数算的，“打分宝”3.9元／次，“艺术升”1.38元／次；后者按三年计算，“打分宝”42万元，“艺术升”34.5万元。

在招标信息中，浙江传媒大学写道，为了解决目前招生系统存在的硬件投入成本高、峰值网络带宽压力大、系统维护技术难、售后服务响应慢等问题，更好地为广大考生提供便捷的服务，我办拟采用全新智慧招生信息平台。由杭州亦闲信息科技有限公司开发的“艺术升”智慧招生信息平台，需求针对性强、技术稳定、功能丰富。

西安美术学院采购了该公司产品两次，分别是2019年省外院校在陕设点考生报名系统服务采购项目，5万元；2019年校考考生报名系统服务采购项目，9.95万元。

在后者的采购说明中写道，采购项目已于 2018年11月27日进行“单一来源谈判”，谈判工作结束后，“现将单一来源成交”。在百度的解释中，“单一来源采购”也称直接采购，指采购人向唯一供应商进行采购的方式，该方式最主要特点是没有竞争性。

南方周末记者寻找采招网上西安美院公布的招标信息联系人，发现有四个号码，其中只有一个能接通，对方居然是一名西安美院的大三学生，他对自己的号码与招投标工作相联系毫不知情。他是“艺术升”的第一批用户，三年前就使用了，当时报考情况比较简单，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认为今年出现崩溃大概是因为突然有更多学校参与其中，人太多就用不了了。

接着，南方周末记者致电天津美院，一个号码错误，一个无法接通。再致电湖北美院采购部门，对方说是合法合规地按照政府采购的流程购买了杭州亦闲的产品，包括前期审议、专家评审等都是合规的。

其实，“艺术升”问题的爆发也是基于艺考改革的出现。

2018年12月29日，教育部发布《教育部办公厅关于做好2019年普通高等学校部分特殊类型招生工作的通知》，附件《2019年普通高等学校部分特殊型招生基本要求》中指出：“除经教育部批准的部分独立设置的本科艺术院校（含部分艺术类本科专业参照执行的少数高校）外，2019年高校美术学类和设计学类专业一般不组织校考；2020年起使用省级统考成绩，不再组织校考。”

对美术生来说，这使得他们的选择余地大幅缩水，今年觉得自己省级联考没有考好的考生，只能将组织校考的美院当做救命稻草，报考这些美院的人数随之增多，但美院的报考名额又和往年持平。于是，光在报名这一关就竞争激烈，APPs承载能力不足，使得系统崩溃。

明年“艺考生”的火爆也许会随着校考全面结束而暂停。李盛鑫说，“如果各地都以省考形式进行，也许说明市场不再需要我们提供服务”。在该公司网站上，可以看到他们目前只承接了云南省艺术统考的报名通道。

针对外界质疑，他补充道，“目前我们接受浙江省教育厅对于本次事件的工作指导，我们没有和教育部有直接的联系。”

李盛鑫说，针对1月6号的问题，他们一直在增进技术上、硬件上、服务上的扩容和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