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了,要远游“烟花三月下扬州”,这句话说得真好。搓手的话,好像打算去扬州。
琼花 摄影:林语尘
扬州在清代康乾盛世时,因盐业而繁荣,像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一样,催开了艺术之花。说到这里,你一定会想到“扬州八怪”,而今天要说的这位就是被后人奉为扬州八怪之首”的金农。
“八怪”就已经不是一般人了,能位居TOP1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扬州八怪纪念馆主展厅的“八怪十五家”群像。
“扬州八怪”是康乾年间活跃于扬州的画家群体,通常以金农、郑燮、黄慎、李鱓、李方膺、汪士慎、高翔、罗聘8人为代表,此外还有高凤翰、华喦、边寿民、闵贞、陈撰、杨法、李葂等,较出名的共15人,因此亦称“八怪十五家”。他们大多不是扬州人,而是受扬州文艺风气的吸引,从外地而来。
明末清初,画坛主流是“摹古”:仿古人笔法,画传统山水。这种画法受宫廷贵族喜爱,却使整个画界暮气沉沉,缺乏创新。清初大画家石涛,晚年客居扬州,他反对主流画法,提出“笔墨当随时代”,不拘一格。“扬州八怪”承袭了石涛的理念,他们不迎合传统,而是师法自然,抒发性情。八怪笔墨技法各具特点,但画中体现的审美情趣和艺术理念,却十分相似。与当时的正统画派格格不入,就是他们被打包贴上“怪”标签的缘由。
随着时代发展,解放性情、自由创作的理念被更广泛地接受。今天再去看扬州八怪的作品,多半不觉得“怪”了——而这恰能说明他们对后世的影响何其深远。
金农:我就是随便一说
清代康熙、乾隆年间,江苏扬州富甲天下,群英荟萃。一天,某盐商在扬州平山堂设宴,高朋满座。酒过三巡,有人提议行酒令,轮到的人要说一句含“飞” “红”二字的古诗,说不出就罚酒。
平山堂在扬州城西,是北宋欧阳修任扬州太守时所建,后来成为扬州文人聚会的场所。
看过之前“中国诗词大会”的人,对这种玩法一定不陌生,这与“飞花令”类似,是考验古诗词积累的游戏。
做东的盐商肚里墨水不够,苦思半天,憋出一句:“柳絮飞来片片红!” 宾客哄堂大笑:“柳絮怎能红,此诗不通,明显是你瞎编。”
盐商正尴尬得无地自容,忽然,上座嘉宾金先生开了口:“这是元人咏平山堂的诗,用在此时此地正合适。” 说着从容吟出全诗:
“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
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众人恍然:飞来的柳絮皆被夕阳映红,确实说得通,还很有诗意!于是都佩服这位金先生博闻强记。
事实上,此诗根本不是元人之作,而是金先生为了给盐商挽回面子,自己即兴创作的。
这位出口成章的金先生何许人也?即使你不熟悉他的名字“金农”,估计也听过他的另一个名头:扬州八怪。才华横溢的金农,正是八怪之首。
“扬州八怪”字面上就能看出一股恃才傲物的气质。这种人竟会放低身段,主动为不学无术的盐商解围?其实,八怪与盐商,还真是关系匪浅,这就要从扬州这座城说起了。
游山玩水,花钱胜地
上图中被黄线圈出的那里就是扬州
如今我们仍然可以在扬州地图上找到运河的故道
隋朝修造大运河,打通了南北物资的河运通道。横贯东西的长江、连通南北的运河,将最富庶的四川盆地、两湖平原、江淮地区尽数串起。
扬州正处于长江与运河交汇处,占尽地利,在隋唐时飞速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商业城市。唐末五代、宋元时期,扬州屡遭兵祸,经济一度凋敝,到清代康乾年间,又随着盐业发展而重兴。
林编辑所说的卢氏古宅和汪氏小苑就均为扬州盐商私人住宅。
毗邻黄海的两淮地区,在清代是全国最大产盐区。当时的盐政属于“官盐商营”:国家控制盐的生产,然后批发给官方认可的盐商,由他们进行零售,并缴纳盐税。扬州临运河、通长江,是淮盐集散、转运之地,所以清代盐商云集于此。
个园,清代扬州盐商宅邸私家园林。图片来自:全景网
盐业利润高,扬州盐商皆是富豪。他们一方面要花钱消费,另一方面也需要结交权贵。于是扬州的园林、古玩、书画、饮食等行业,都被盐商财富带动,兴盛起来,一时间成为享乐胜地。
瘦西湖 图片来自:全景网
瘦西湖 图片来自:全景网
就连皇帝也挡不住诱惑,康熙、乾隆都曾数次南巡,到扬州游玩,旅行经费都是盐商出的。盐商还花钱疏浚扬州的保障湖,在湖畔争相购地筑园、栽花植柳,形成了一个5A级景区,乾隆年间,有位杭州诗人来到扬州,见识到这个新兴景区的风光与人气,写诗说它:
“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扬州瘦西湖,因风景与杭州西湖相似、水域形状狭长而得名,清代盐商在湖岸争修园林,形成“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盛景。 图片来自:全景网
文艺事业自古很烧钱
“扬州好,第一是虹桥。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处处住兰桡。”
瘦西湖南端,原有一座明代木桥,栏杆皆漆为红色,衬着绿水,十分秀丽。乾隆年间,有盐商出资,将它改造为石拱桥,如长虹卧波,就此更名“虹桥”。清代扬州办过数次“虹桥修禊”:阳春三月,由地方官员牵头,召集才子名流,在虹桥边饮酒联句、赋诗作画,时人认为风雅至极,足可媲美晋人的“兰亭会”。
乾隆年间,扬州“虹桥修禊”是举国向往的文艺盛会,扬州八怪中的金农、郑燮、罗聘等都曾参与此会。今天扬州瘦西湖上有两座虹桥,“大虹桥”为三孔石拱桥,“小虹桥”则还原了明代“红桥”的红色栏杆。
虹桥修禊的盛况,也与盐业兴旺有关。扬州官吏崇文风气甚盛,盐商为了结交官场,也附庸风雅,盛行养士之风。当时的扬州,很像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盐商广招人才,向他们提供一定的经济支持,用他们的作品装点门面、结交权贵。各地文人墨客、书画名流,纷纷汇聚到扬州。
图片来自:电视剧《扬州八怪》
金农正是这样一位“扬漂”才子。他1687年出生于杭州的书香世家,而立之年家道中落,为求发展来到扬州,很快融入了这里的文化圈子。到49岁时,他两次应试不第,便彻底绝念仕途,潜心艺术。金农书画成名后,大受盐商追捧,是富豪们争相延请的嘉宾。
在电视剧《扬州八怪》中就有一集讲了官员请金农来帮鉴定巨砚。
金农在帮人鉴定一副唐伯虎的画 图片来自:电视剧《扬州八怪》
画画这种事,50岁才开始
金农作为扬州八怪的代表人物,像“飞红令”那样的逸事还有很多,真假参半。其实,想了解一位艺术家,最好去看他的作品,那里面展现的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金农的《月华图》就很能体现他的“怪”与创新。这是一幅一米多长、半米宽的大画,画面上只有一轮月亮,详细描绘了月光和月中阴影。在中国画里,月亮往往是点缀,像这样作为整幅画唯一的主题,可谓前无古人。
金农《月华图》
另一幅梅花图,则用花朵填满大半个画面,看起来杂乱无章。原来是金农见杭州西溪一带“野梅如棘”,当地居民直接用梅树编篱笆,密密匝匝像屏风一样。他觉得有趣,就把这副模样画了下来,还在题跋里得意地说:“辛贡、王冕这些画梅名家,谁都没画过这种光景。”——八怪之所以被称为“怪”,也在于他们敢画、爱画一些前人不画的题材。
金农笔下的梅花
金农50岁才开始学画,起步非常之晚,所以大家也不要说什么“我现在学画画还来得及嘛?”这样的话了,安心学就是了。
但恰是因为他晚年才学画,见识已广,眼界开阔,不会拘泥于技法,所以画风反而毫无“匠气”,形成了一种独特、古拙的美感。
金农的人物画常常像简笔画,有独特的古拙之美。
金农《花卉蔬果册》
他学画的方式也很灵活。在扬州八怪纪念馆中,如今有一处“翠影补壁”小景:墙阴种着数丛青竹,墙上印有金农的《画竹题句》,说的是他年过花甲才开始学习画竹,自己在屋畔种了许多竹子,每到黄昏,夕阳将竹影投在墙上,他就去对着那影子写生。
“翠影补壁”之景
金农笔下的竹子
抑制不住写字的冲动
金农画画特别爱写题跋,“每画毕,必有题记”,有时是几句创作笔记,有时是一首即兴诗。这些题跋也是他创作的一部分,不仅流畅风趣、十分耐读,而且藏着很大的信息量。
画月季题跋:
莫轻折,上有刺,伤人手,不可治。
从来花面毒如此。(注:“花面”喻美人)
画梅题跋:
“画梅乞米寻常事,却少高流送米至。我竟长饥鹤缺粮,携鹤且抱梅花睡。”
金农半生寓居扬州,虽也曾受盐商追捧,但境遇时好时坏,有时“岁得千金,亦随手散去”,穷困时靠卖画、抄经、刻砚糊口。他70岁后,栖身在破落的扬州西方寺中,曾在一幅梅花图题跋中写诗自述境况,语言颇为幽默,最后几句说:我平常靠画梅讨口饭吃,最近却不再有人给我送米。我跟我养的鹤都饿着肚子,只能带着鹤、抱着梅花去睡大觉了。
除了画,金农书法也极有特色,他创造了“漆书”,使用厚重如漆的浓墨、扁平的毛笔,行笔只折不转,象用刷子刷漆一样,写出的字气势磅礴。他即使是在画上落款写小字,也依然爱用漆书笔法,辨识度很高。我们来感受下:
漆书七言联
快来拜见!起昵称的鼻祖
金农留下的大量画作上,能看到各种落款,笔名之多令人叹为观止!!!
如果他生活在今天,一定是那种在社交网站上注册了一堆ID、三天两头“换马甲”的人。也是佩服他咋记住自己这么多昵称的。
下面我给大家选取了一些他的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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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农的字有:寿门、司农、吉金等;别号有:冬心先生、稽留山民、龙梭仙客、曲江外史、昔耶居士、寿道士、十九松长者、金牛湖上词人、二十六郎、老丁、仙坛扫花人等。
晚年借居佛寺,爱用“心出家庵粥饭僧” “苏伐罗吉苏伐罗”,后者是他姓字“金吉金”的梵文音译。
这还不够,他常用自创的漆书字体落款,有些字加以变形。其中有个落款格外厉害,看了令人懵圈,以为金农还会英语:
第一个字是B吗???其实,这是“曲江外史”中的“曲”字,金农常写得像“B”,“外”字会多加一点。
怎么样?服了这位“扬州八怪”TOP1的金农了吧。
撰文 | 萨米
微信编辑 | 小饼